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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他远远看见路边有一座房子,却不像是草屋,应是土筑的,里头模模糊糊能看见个影子。本以为是有人,驶近了瞧,是座土地祠,四周围了短墙,种了一圈松柏。里头一尊五尺许的泥像立在台上,面前香火却已枯了,只有熹微的暮色照着色彩斑驳的神像。

      这胡乱折腾的世道,拜神也没有作用。他停了马,将它拴在土地祠外头。把神像下头的香炉往旁边挪了,空出一块地来,恰可以蜷着手脚躺下。这里比外头的短墙根儿要更暖和些,四周都有东西挡风,阿渚起身招呼霍峤:
      “你过来。”

      霍峤正在对神祷拜,一个燕国人,也不知拜赵国的土地神,有什么用。听见他唤,霍峤走过来,有些嫌弃地抹了把地上的灰,便脱下外头一层衣裳垫着,勉为其难地躺了下来。
      阿渚冷笑:“真是够讲究的。”一面从马鞍上卸下软垫,抱在胸前,靠着短墙躺下。

      天幕变得深沉。霍峤第一次在外头睡,听着外头时不时传来两声嚎叫,有些害怕,她听见阿渚在外头亦是辗转反侧,这时候才觉得后悔不应该出城来,她出声问:
      “会不会有狼啊?”

      阿渚闷声应道:“要是有,那怪你刚才拜神,心不够诚。”

      霍峤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胡说。我有神灵庇佑,一会就是有狼来了,肯定也先吃掉你。”

      这话很真。阿渚靠着短墙心想。连狼都要嫌弃吃你麻烦,聒噪不休。霍峤见他不理她了,便也渐渐安静下来,耳畔只剩下风声萧索,不久阿渚也渐渐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外头搏斗的声音惊醒了她,又传来一声惨叫。东方已经露出亮色,在朦胧的晨光当中,霍峤看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走到神像前面。她尖叫出声:
      “你是什么人?”

      阿渚的声音微弱:“是我。”

      霍峤一抬头,看见阿渚脸色苍白地靠在神龛边。她从神像底下钻出来,展眼一看,外面短墙边躺着一个人。

      霍峤眸子里写满了惊恐,指着地上躺着的大汉,浑身发抖地问道:
      “他……他这是?”

      晓色一点点从天际吐出。东方的尽头有一丝金光从云中泄露而出,照着地上逐渐干涸的鲜血,和沾染了血点、却依然笑容可掬的土地神像。
      阿渚用衣角擦着他染血的短刀。那是柄锋利而又精致的短刀,刀柄上嵌着一颗蓝宝,镂着细密的金色花纹。有着不符合他身份的华贵做工。他垂下眼睫,咬牙道:
      “他死了。”

      霍峤头脑一片空白地盯着阿渚,阿渚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血染红的袖口。她在害怕。他突然有些惭愧的想,她一定对这个随意杀人的自己害怕极了。

      霍峤却只是开口说道:“阿渚,你流血了。”

      阿渚始料未及。他低头望了眼大臂,才看见腥红的皮肉被割裂开来,此时后知后觉地剧痛起来。这种痛感暂时分散了他杀人的后怕。霍峤从衣摆上撕扯下一条,在他的伤口上抹了一把香灰,为他包扎。

      她纤秀苍白的脸近在咫尺。伤口扎起,传来一阵刺痛,阿渚咬了咬后槽牙,说:“这个人是山匪,身上还有个牌子。恐怕会有同伴来寻他。咱们得赶紧走。”

      还没驾出几里地,天色开始昏沉起来,乌云遮蔽日头,原本温柔的和风变得刚劲起来,卷动着一望无际的平川上的秋草。
      打雷了,有几滴水落到她脸上来。她喊了一声“阿渚”,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拍马更快地向前驶去。雨势渐渐滂沱起来,雨水顺着他的肩蜿蜒地浸湿方才包扎的伤口。
      马往北走,终于见着了人烟。灰黄的原野上散落着一间间草屋瓦房,江风如箭,混杂着雨点往脸上扑。

      眼见今日雨势颇大,渡江是不成的了。路上行人稀少,两人投奔了一间脚店。他们都淋得落汤鸡一般,行过之处拖出一道水渍来。阿渚遂问店里讨了两件旧衣服,又要了热水来。

      进屋时候看见床帐放下,里头悉悉索索地发出声响。他伸手要掀开,里头传来一声呵斥:
      “放肆!本皇子也是你能看的?”

      她像是无事发生过,又回归那个娇气且倨傲的样子。

      他哭笑不得地放下手。只见霍峤换好衣裳出来,旧衣本是男人穿的,于她身量显大,拖拽着两行袖子。她裹在里头显得格外娇小,又因发髻湿了,霍峤散了头发,湿漉漉地搭在两肩上。阿渚心间一动,若不是她身上带的那块燕皇子玉契,倒真叫人觉得是个女孩儿。

      他盯着她的脸:“你真像个女孩儿。”

      霍峤轻笑:“男身女相,是贵人之兆。”

      “祸国之相。”阿渚还未说完,冷风吹进来,他先自己打了个喷嚏。

      报应不爽,霍峤咧嘴笑了,到窗边合上棂扇。一转身见阿渚已褪了上半身的衣裳,在擦洗身上的血迹。她走近了瞧:
      “呀,你的伤口化脓了。”

      阿渚打量她的神情,努力想要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小质子看上去面色平常,全然不是女孩儿见到男人光着膀子的样子。

      他真是多心了。

      伤处肿了起来,一碰更加疼了,他忍着疼处理着。霍峤在旁边绕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少年的身姿如松,麦色的皮肤下可以看见魁梧的肌理。

      她的确是没见过这样优美的躯体,不像赵宫里头表演献艺的大力士那样浑身横肉,也不像旁的那些,但是每一寸线条都像是有生命的,显露出鹿一样的矫健和灵敏来。

      面对这样的胴体,霍峤没有半点羞意,反倒拿手抚上他的背脊道:“你背上有好多伤啊。是你主人打你,还是……官奴受刑的鞭痕?”她嘴角流露出一丝讽意。

      她戳他的痛处依旧毫不手软。阿渚那份耻辱之心已经被她消磨殆尽,他撞开她的手:“燕皇子殿下尊贵无匹,怎么好随便摸我们这些低贱之躯。”
      霍峤呵呵地笑了两声,仍旧趣味盎然地盯着他背上横斜深浅的伤疤。

      她的目光真是残忍。阿渚擦洗完,揽起衣裳去倒水。回来时霍峤眨巴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看他:
      “你不要生气嘛。我又不告诉别人。我要把它当成个秘密,就算你被我父皇赏了大官,也有这个把柄在我手里。所以你得听我的,也只能听我的……”

      她的眸子清澈又狡黠。阿渚撇嘴冷笑:“你爱说就说去,我为什么会受你摆布。”兴许是旅途劳累,他觉得头脑昏沉,和衣躺下,“先回到燕国,再做你的美梦吧。”

      他不记得霍峤之后说了什么,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头脑更加沉重,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凝滞。真不应该淋雨,他后悔地想,起来饮了碗冷茶,浑身都没有力气。当马奴的日子虽然处境潦倒,但他很少生病,没有料到偏偏是要渡江的时候出了问题。
      聒噪的小质子此时伏在角落里打瞌睡。没有她的喋喋不休,秋雨天显得寥落起来,声声敲打着木窗,听得人心里空落落的。这个时候的西京是不是也在下雨?可惜那里的故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个地方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屈辱。
      他又陷入了昏睡当中。

      霍峤醒来,看见阿渚还躺着,颇感讶异。阿渚从来睡得浅,她醒着的时候就没见他睡过。她支起身子来,看着他沉睡的面庞,想到他背上的鞭痕。她甚至促狭地生出了要掀开他衣服,再仔细看看那些伤痕的心思。欣赏他人的落魄,这种残忍于她而言是极其新鲜的体验,叫她觉得阿渚对她的冷言冷语,也变得那样无力,没办法再伤害她分寸了。
      想了想,她还是没动手,只是端详着他的睡颜。

      他的睫毛修长,给整张脸带了一种异样的秀气,中和了他深邃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轮廓。哪家人能拥有这样一个马奴,一定是很威风的。试想她坐着曲盖朱漆的马车,高头骏马驱驰,前头开路的是这样一个英俊的少年,那可真是威风凛凛,气派极了。

      霍峤脑中描绘了一番,末了叹一口气:等回到燕国,她是决不可能留他在身边当差的。

      第二天大早,天放了晴。阿渚带着她上船。

      木桨在水中画出一圈涟漪,草蓬小舟在水面上晃荡地前行,慢悠悠的带起两边的水波。

      霍峤立在船头,看见沱水浩浩汤汤地横陈眼前。自西南而来,到此却曲折地勾出一道湾,又奔涌向东。
      这一湾好似美人眼尾,深邃而狭长,秋水渐长,最窄处约有十里。

      她来赵时坐着气派的楼船,黄帽的赵兵在船舱里头踏桨驱动。这种穷酸的小船是第一次坐,一切潦草得颇为有趣。她张望了半晌,回乌蓬里头和阿渚说话,只见阿渚披着衣裳,倒在船篷边上。

      “喂,我好闷啊,你快陪我说话。”她摇了摇他。

      阿渚眉头紧锁,眼眸紧闭,没有应她。霍峤闹了一番,只听见他呓语一般道:“别吵。”

      他的声音微弱,霍峤眉间掠过一丝惊疑,抬手按上他的额头,掌心的灼热叫她吃了一惊。

      “你得风寒了。”霍峤怔了一瞬,还不忘补上一句“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这么容易倒。”

      阿渚无话可说,闭着眼睛继续煎熬。半江瑟瑟,风也变得寒凉起来,船夫却把船桨一转,停靠到江心的小渚旁,拿缆索牵着泊了舟。霍峤正要问,船夫摆了摆手:“这船漏水,补好了再走。两位且歇会吧。”

      霍峤在船头坐等着,江风如箭一般穿彻过船头。霍峤进到船篷里头,阿渚依旧斜躺着,仔细一看,他的身子在发抖,打着寒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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