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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落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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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姿意知道大梵山修慈悲道的洛家,伽河修随心道的施家,小量川修剑道的霍家,无妄泽修逍遥道的米家,从来没有听说过金陵落云氏。
车外拦着车子的镇守表情却非常惊讶,走到车窗边,认真看了看伸出来玉坠。
它原是腰坠,椭圆形,正面云纹,反面有红色凹印,上书“光灭太虚”。
他伸手要去碰。
张频频喝道:“大胆!”
但他并不退缩,只说:“在下为本地镇守,如此大事,需得查验清楚,冒充世家乃是大罪,与私自修习天法不相上下。”
张频频冷笑,并无阻拦,只掀起窗帘一角,乜眼看他:“你要死,我也不拦。”
他皱眉,见拿着玉坠的手有些粗糙更多了些底气,以为若真是大家贵女,必不会是这般的。
可他伸来的手,才刚刚碰到玉面,便脸色巨变,飞快地缩回去,像是被什么所伤似的。
李姿意要看清楚些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把那只手蜷入大袖之中了,并飞快地退开几步。
他显然并没有料到,这东西竟然是真的,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车身,才让出路道:“在下冒犯。”
张频频没有理会,只大声道:“走!”给李姿意使眼色,叫她别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听到张频频的喝斥,被这一番变故吓得够呛的赶车新仆连忙甩开鞭子。
巫马落后几步,椅着他的草马,有些滑稽,表情却十分严肃,经过镇守身边时,勒马顿步在镇守面前,正色看着对方,指着自己的脸问:“你记下这张脸。”
镇守茫然:“何事?”
巫马说:“我……姑姑是大贵之人,便是你们的皇帝来了,站在这里她也不必见礼。你如此无状,这是第一次,因是不识得她,有冒犯之举是为常理,但今次你记住我的脸,若下回再有此举,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这话时,面目并不十分严厉可怕,也不是在对这个人进行恐吓,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年二十七,这二十七年从会走路会说话,便跟在他阿翁身边受其教导,一生都在为侍奉界守做准备,厚厚一本‘不可为’倒背如流,如今他看李姿意年轻也并不喜欢太过教条,才从善如流,可这不代表他就把本责抛在脑后。
说着,眼眸盯着那镇守身边的空处,说道:“我知道你们。你们不论姓什么的,都是做了皇家的仆从,才有修得术法的资格。论起来且还不配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你们这一路跟着,便跟着,是姑姑说不必管你们,我才不管。要不然,你们来多少,死多少。我巫马氏说话从不打诳语,若是不信,你们只管回去问问你们主人,巫马氏是什么人家。此次,你们主人使人偷袭姑姑,何等放肆,想来是我巫马氏十年不在,给了他们胆子了,虽然姑……”
“重楼!巫马重楼!你干什么呢?”远去的车子里李姿意高声叫他,打断了他的话。
李姿意坐的车子里,不见巫马,还以为他那草马子不经用散了,便连忙从车窗里对后面大叫:“你快把你那破马丢了吧。就说要给你再买一匹!”
“来了!来了,我的马好着呢。”巫马连忙应声,顾不上和他们说话,扭头慌忙策马追上去了。
一路跑,草梗子一路掉。
他一走,镇守无端松了口气,见了那些草梗子,便觉得这个人不过如此,连个马也做得不扎实,方才说不定是唬人的,对身边无端现出的黑衫人恭敬道:“竟如此大逆不道,胆敢在此口出狂悖之言,方才就该将他拿下正法!”这时候倒是威风起来。
黑衫人却看着那些草梗子‘嗤’道:“巫马氏从不知几时起,就侍奉凤凰一族,见天子都不必行礼,那时候,世族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其修为更是代代相传,十年前,陛下费了多少心思,才叫他们与老凤凰吃了个暗亏,如今老凤凰不在,可也没能断其根基,还多了一个修为叵测来历不明的界守。我自恃没那个与他相斗的本事。你竟然有这志向,便去拿下他吧,左右还没有走远呢。等你拿下了人,也算立了大功。”
镇守便不敢多话了。
黑衫人看着那些草梗子说:“看来巫马氏一向节俭也不是虚言。”灵气能少用些,就少用些。节俭得可笑。
他叹了口气,凝视望着车子远处,喃喃道:“光灭太虚。没想到是落云氏。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李姿意这一行,从水都出来便取道女川北上,但这一路,张频频并没有多说什么,李姿意问她,她也只一脸不耐烦:“大人的事,你问得这么多做什么?到时候让你叫人,你叫人便是了。”
李姿意问父亲的事。
她更不耐烦:“你爹死了!”
车马轻便,走了约十多日,大约了心里惦记着一个月要回去蓬壶一回,怕时间来不及,一行人一路日夜兼程,到达一处叫郑临的小城张频频才肯停下修整。
不过心情却不大好。每每遇到衣着稍华贵一些的人,她便要退避,偷偷打量别人,和做贼似的。且在这里,也不让巫马使用术法:“免惹人言。”
还又再补充了一些首饰、更换了衣裳,还专门拿去给裁缝改得合身一些,并又买了几个下人。
实在花了不少钱。弄得东街几个店铺都知道城里来了个大主顾,一见她便热情招呼。
只是这样她仍不满意,发簪也好而料也好,不是觉得人家宝石颜色不纯正,就是嫌弃布糙不够细腻:“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可李姿意看,这些东西可也不算差了,奚家那样大富,还不是用的这些吗?
又忍不住要问她:“你搬了奚家多少东西?都藏在哪里呢?怎么花都花不完。”
张频频骂:“什么叫我搬他们什么?都该是我得的。且我之前自己也有积蓄。”她嫁人也不是白嫁,只是单身女子,一怕前夫家里不甘心的人咬过来,二怕露财被人惦记,所以畏首畏脑。
可等一切都办妥当了,带抱着大小盒子物件的下仆回旅舍时,也还是郁郁寡欢,唉声叹气。
在郑临呆了两天,也未再说要起身的事,第三天算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实在是拖延不得了,半夜里久久难以入眠,睁眼到第二日早上,满眼都是红血丝,但叫李姿意起来:“走。”
起身洗漱完见到镜中一脸疲惫的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拿了珍珠粉来厚厚地敷上一层,边打胭脂边骂李姿意:“看你把我给害得!”
这里刚着装打扮完,正要去打死还赖在床上的李姿意,便听得外面下仆来报:“下头有人说,来见夫人的。”
张频频不解:“是哪个商家找上门来?我可桩桩都是当面结清的。”一脸的不耐烦:“叫人上来吧。也真是不省心。”扭头看到李姿意顶着鸡窝头,一脸没睡醒的懵比样,猴在床沿上半天了都不动一下,实在火冒三丈:“你可有些大家小姐的样子吧!怕别人不笑死我呢?”
扭头骂骂咧咧地走到外间见客去。
李姿意也很郁闷。
界面到今天打开还是乱码。系统又把她卡在这儿了。
每天醒来,她都更颓废。也不知道眠楼里的自己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帝尊发现异样。
想想,说不定自己久睡不起,帝尊觉得这弟子没用了,已经叫人拖走丢在山下被野狗啃了,更觉得自己这下真的是要完球了。
但想到孔不知也在这里,又觉得自己头铁了起来,要实在不行,就争取一直别死,梗着脖子在这里把仙登了。
只是不知道,这破烂系统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琢磨着,万一太虚山上的身躯真被狗啃了,自己在这儿会一起死吗?
系统里好像没提类似情况会是什么处理逻辑。
啊,愁。
正想着,听到外间有响动。
立刻警觉地站起来,走到门边从门帘缝隙里向外看去。
外面来见张频频的,看上去却并不像什么商家老板。
而是个面穿冷肃的中年男人,白面、长须、凤眼,打扮得十分儒雅,腰间有坠牌,外形与张频频那个差不多,只是通体是浓烈的红色,这颜色沉在玉里面,时时游走不止。
此时上下打量着张频频,只沉声问她:“我听到阿米说是你,还不敢信。你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
张频频侧身对着李姿意这边,一脸不逊,说:“阿爹看到我,想必是恼火得很,惋惜我怎么没有找个好地方死在外面,要回来碍眼。”
“你!”中年男人被她气得手直抖:“我落云氏,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女儿!”
“怎么会出?原你也不想生女儿的,奈何没生出儿子来。想必是祖宗不积德……”正说到这里,便见中年男人怒极,一耳光实实打在她脸上。
张频频捂着脸,只不说话。
中年男人似有些后悔,但没有说话,问她:“你一个人回来的?”语气到是平缓了不少。
“是。”
“我分明听阿米说,你身边还有个小丫头!”
“你知道又问?”
“你!”中年男人大概也晓得,她油盐不进再气也只能气着自己,退几步在桌边坐下,闭上眼睛深呼吸许久,才又开口:“是不是他的女儿?”
张频频不说话。
“我问你!是不是他的女儿?!!”中年男人实在忍不住,一掌把桌子都拍裂了。
正在偷听的李姿意,抬头就看到巫马要进来,连忙在门边摆手。叫他快别进这修罗场。
可巫马已经迈进了室中,引得中年男人与张频频都向他看去,他一脸茫然,又连忙退出去守在门口。
中年男人稳了稳气息,才开口:“你当时也知道,那大梵山是什么规矩。他家嫡系中天姿高的小辈是碰不得的,得长到二十岁在佛前起乩,挑出一个受戒侍佛,之后其它才能婚配。当年,我有没有跟你讲,谁都可以,就是他家不行!便是你要嫁到皇家去,我舔着老脸也能给你办成。”中年男人越说越气:“有没有说?你说啊!我有没有说!?”
张频频被指到脸上来,怒道:“说了,可我就是喜欢他!别人谁都不行,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行!”
“你就是被你母亲惯坏的!这天下的事,不是你喜欢就可以!你如今成这模样,都是自找的!如今悔也迟了!”中年男人看着儒雅,可现在什么风度气派,全顾不得了,嗓门比她还要大,梗着脖子,脸都涨红了。
“我就是自找的。那又怎么样?谁说我后悔?我办事从不后悔!”张频频腾地站起来:“我好得很!”
“你好得很你回来干什么?”中年人也腾地站了起来,两个人如斗鸡一般,一声压着一声,仿佛谁声音最大谁就赢了:“有本事你不要回来啊!”一挥袖指着外面:“你给我滚!你给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
话音落下,还余音袅袅。
张频频怒目圆瞪,大概实在想一走了之。
可想到女儿,生生就僵在原地,不一会儿眼中便闪着莹光。
再开口时,声音发颤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你要我怎样?”
中年人眼眶也是红的,只冷笑:“我敢使唤你怎样?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便是你亲生的父亲,敢说什么?你当初既然做了,如今也不必装可怜!你不是说了吗,你可不后悔,好着呢!”
张频频看着他,许久,缓缓屈膝跪下来。
中年人怔一怔,嘴角微微颤抖,看着她,眼中一时泪如雨下,他这么大年纪,只得个独女儿,小时长在他膝下,介怀自己不是男儿,总问,入道之事上天也没有说女子不行,成仙之事也明明没有男女之别,为甚么自己不能修习术法?只能和母亲呆在院子里?
且她性子也一向刚强,不说别人,就是他做这个做父亲的,也从没有说过她一句重话。
要她向谁低头,更是万万不行的。
可如今,成这模样,跪在自己面前。
他不觉得自己赢了,只觉得痛心酸楚,他女儿已经被世事打断了骨头。
“你是图什么?你到底图什么?你们两个图的什么?!”他便是个七尺男儿,也话音中有压不下去的哽咽:“你对得起你母亲?!你母亲被你气得缠绵病塌,每日只问你,回来了没有。我们到处找你!可是你狠心啊,偷了家里的符文,隐了痕迹断了行踪,走得一点音讯都没有。你心里,有没有父母?”
一只手伸出去,高高抬起,可落不下来。
只说:“把小的交给阿米处置了。我带你归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