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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老家 ...

  •   “张频频是什么人?”冉遗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归家?你的家在这里吗?你身上连人味都没有,只有香火味,我分辨不出来。”
      巨大的头颅围着李姿意摇摆端详。许久缓缓缩回云层中去:“看在你们是无意闯入,便不加追究,你们快离开此处罢。”
      涟漪一听要她们走,急起来:“不行的。我们初八一定要呆在邺山。不呆在这里,我,要阿妹可能会死的。”

      冉遗见她敢大声辩驳,怒极咆哮,张口向她们俯冲而来,一时风云变色,原本没反应过来的马匹这时候也回过了神,吓得骤然失控,胡乱奔走。李姿意摔落在地上,身上衣衫也被冉遗带来的大风吹得乍然飞舞,涟漪慌忙冲上去以身体帮她挡住阳光。
      眼看她们两人连人带马就要被吞没在冉遗的倾盆血口之中,突然有人从山林里策马急奔而来:“不要,不要啊!她真的是这里人。”

      马跑到这里,便倒地不起了,来人摔下马,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拦到李姿意面前,对着冉遗跪下,只伏在地上大声喊:“神仙明鉴。她真的是这里人。十几年前,我……我无意得了这个孩子。她那时尚小,怀里有写着生辰的喜纸,纸背后写明了,生于邺山。我,我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养大的。”
      是张频频。
      她一路急赶而来,形容狼狈,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生了冻伤,嘴唇也干得起皮。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大约为了追过来,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过,才会连马都累死了。

      “可我闻不出来。”冉遗口唇不动,声音却响彻天际:“她为何只有香火味道?”
      张频频身上一抖,但面对如此巨兽并不畏惧失措,只双手张开,拦在李姿意身前,拼命大声辩解:“她重伤不治,已然身死了。靠我家老爷无意得来的符人咒,才得以保全魂魄不散。是以神仙你才闻不出来的。请神仙千万不要赶她走,她已然没有肉身,只以纸为凭,依托魂魄不散,若是久离出生之处,就会魂飞魄散的。求求神仙,大发慈悲,让我们留在此处。我愿意,此生日日供奉,绝不懈怠。”
      “我们家没有丢过孩子。”冉遗声如洪钟,在众人耳边回响。
      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地又顿一顿,整个身躯缩回云中:“我要问问阿爷。”之后许久没有动静。

      李姿意连忙和涟漪一起过去扶起张频频,她手上因为久持缰绳布磨了出许多血痕,这一路来必然十分艰辛。也不由得心中一酸。

      冉遗消失了许久,突然有孩童声音传来:“阿爷请众位过去说话。”随后有个孩童从林中走了出来,示意她们都过去。
      张频频连忙站起来,拉着李姿意大步便跟着去。涟漪想伸手扶扶她,不想被她一掌打开,怔了怔,到是鲁嬷嬷上来扶着涟漪跟了上去。
      孩童走在前面,袍角下露出一双三指带蹼的禽足。他走到哪里,原本闭合的树林、深草便簌簌地让出一条路来。
      张频频搭话:“不知道小仙家是个什么仙?”
      他不理,只蹦蹦跳跳引路,不久前路便豁然开朗,一幢草庐出现在众人面前。

      孩童上前推开篱笆门,叫张频频与李姿意:“阿爷叫你们进去说话。你们两个人进去吧,其它人只在外面等着。”
      张频频礼数到是周道起来,作礼谢了他,拉着李姿意便进门去,走进屋子之前叮嘱李姿意:“什么时候都别窝窝囊囊的。特别像这种离群索居的人,最是清高。更不喜欢人谄媚。你可别以为求人就要做出不堪入目的样子谄媚起来。这也是看人的。”
      李姿意小声说:“行了,晓得了。”
      她白了李姿意一眼,端了端姿态,推开了屋门。

      屋里有个老人,坐在桌前的木椅上,膝下空空,发须尽白,面如枯槁,听到人来,才放下手里的书卷,转头看向两人,老眼浑浊:“你说十年前你捡到了一个孩子?”
      “是。”张频频连忙说:“那孩子穿的是我没见过的好面料做成的衣裳,怀里有纸写着生辰,背面写着邺山,被人塞在旦城财神庙的香案下面。周围还有血迹。我,我当时怀着孩子,看到这样的,便不忍心。就捡了她抱回家去了。”推李姿意:“快叫人。这一定就是你的亲人了。”
      说着落泪:“后来我女儿一出生,便死了。我就一心养大了她。如今她横死,我心不甘,请老神仙一定要救救她。让她呆在邺山吧。”
      这时候孩童进来,走到老人身边,说:“草木精打听过,是姓奚的一家人,确实是女儿暴毙。他家主叫奚文淹。”

      “就是跑四方的那个?”老人说:“这些年,我常听到他的名字。”
      “是。族人居所偏僻,许多不便。也有些修为不济的,不大方便出门,自己又不会栽种。是以都托他来去。他一向和善待人,不欺弱小,也不惧强大。我听闻,是有人为了答谢他,给过他不少好东西的,符人咒或是其中之一也未必。”
      老人问张频频:“你可知道符人咒能起死回生,为什么却没有人用吗?”
      张频频摇头。
      “用了之后,魂魄便不能入轮回了。一生只能为纸人,困于出生之地,不可远行,且见光即燃、见水即化。”
      张频频呆了呆,只勉强地说:“请老神仙救她。”

      老人却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当年见到她时,她如何?”
      张频频做出认真回想的样子,垂眸不看人,只说:“她身上虽然有血迹,但并无伤痕。我去抱她,她不哭闹,还用小手抓着我的手指头,对着我笑。是个好看的孩子。”说完才飞快地看了老人一眼。
      “那是我女儿的孩子。”老人疲倦了似的,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她做错了事,怕我会怪她,许久不肯回家。等她想回来的时候,已经回不来了。”
      张频频愣了愣,大约是想到自己,少见地没有再接话。

      老人回头看了看她,又看向李姿意,这一看便看了许久,不知道想从李姿意脸上找到什么,最后闭上了眼睛:“不会有事的。你们先住下吧。我也要准备准备。”
      张频频喜极,连忙拉着李姿意跪下给他磕头,轻手轻轻脚地要退出去。
      李姿意却留在了后面,等她一出门,便把那门关了起来。只身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意外地回头看她。

      “你真要救我?要重造肉身可是很难的事。”她尚记得当年为了宝玲珑,太虚山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我答应了,当然会救你。”老人说:“你不用担心。”面容慈祥,伸出枯枝一样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去吧,别让你母亲担心。”
      “我母亲,不是会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孩子来养的人。”李姿意抬眸看着他:“她生性锱铢必较,不肯吃亏。你当是也看出来了,她说的话听上去确实不假,应该当年确实有这样的际遇,确实见过一个爱笑的婴孩,但后半截却不是真的。那小女孩多半是当时便亡故了。”

      老人却并不意外,只是有些疲倦的样子,看着她道:“这样的母亲,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儿?”
      “你不生气?不怪她?”
      “我不久于世了。”老人轻声说:“死前能遇到你们,想来也是有缘,多救一个人,到也无所谓。且我看你母亲,命运坎坷。也不由得想到我的女儿。”
      他凝视着一处:“我女儿离家多年,死前也未能归家,我没有见过我那外孙女儿,虽然只是些许消息,但能听人讲一讲,也是幸事。”一时怅惘:“她要是能长大,或与你一般高。可惜,我一族,将尽于此……”
      之后便不言语。
      李姿意深深地向他做礼,退出屋舍去。

      张频频急急地拉着她:“你们在里面说什么呢?”转身见孩童来,连忙收敛了表情,一脸热诚:“仙家。”
      孩童对她并不客气,只领她们到隔壁的竹楼:“你们就在这里住。”扭头便走了。
      竹楼一层进门便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内室。
      鲁嬷嬷要把行李搬进来,张频频当即便翻了脸:“干什么呀?他说是我与阿谷住所,哪里挤得下这许多人。”
      鲁嬷嬷愣了愣说:“这是大姑娘的东西。不是我等的。”
      张频频冷笑:“什么大姑娘?我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生了个大的来。”
      鲁嬷嬷一下便变了颜色:“你什么意思?要是老爷知道……”
      “老爷?什么老爷?奚文淹死了!我告诉你,你少拿他来压我!”张频频哪里还有半点客气。

      刚进门来的涟漪一下便愣住。张惶地看着张频频:“……母亲……我我父亲他……”
      “我是你什么母亲?”张频频不耐烦:“我可当不起这一句。你是大家小姐,我一个村野之妇人。也配当你的母亲?我在你们府上时,你那些婢女们可没有少讲这样的话。现在好了,你那个爹死了,啊呀,我又是你母亲了?看你这叫得,可真是亲热得很。”
      “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张频频惶惶,悲父亲不在,痛继母变脸。
      “你是没有想,奈何别人都帮你想到了。光你在我面前做个好人呗。鲁嬷嬷可没少给我脸色看,背后又是怎么骂我的?”张频频‘哧’道:“哎呀,这可真是个护主的好狗呢。”
      还要再说。
      李姿意喝断了她:“好了!”把鲁嬷嬷手里的行李接过来,拉着涟漪要往西间去:“别听她胡说八道。”又叫鲁嬷嬷:“把行李都散下来,我们在这里还要呆一阵子的。”

      张频频怒火冲天骂李姿意:“你要死了!如今我们也不吃她家的饭了,还要给她来伏低做小?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妹?她是大小姐,你是什么东西?”
      李姿意说:“对,你再大声些。快把这无情无义的样子给那老神仙见到,人家可有好的等你呢。等我死在了这里,且有你高兴的时候。”
      张频频一下就哑了火。
      气呼呼地走到对面的那一间,在里面摔摔打打。

      “行了。不理她就是了。”李姿意带着一脸是泪的涟漪进屋里去,那边鲁嬷嬷抹着泪,把东西搬进去,之后跑出去站在院中。
      李姿意从窗户看到,微微叹气,对扭头拉袖子擦泪不肯理自己的涟漪说:“她就是这样的人。我自也不能让你谅解她什么。但你要是因为这个恼火想走,我也不会肯的。你一个人,带一个老嬷嬷、一个半大的小子,能去哪里?且奚家现在大难临头。你就当她……是只老鸹,在乱叫便是。”
      涟漪不说话,甩开她的手,坐到竹子床上。

      李姿意知道自己是劝不服她的,她又还有别的事,便出去只叫鲁嬷嬷来:“你看好了人,别叫她意气用事。”
      鲁嬷嬷哭:“我们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是真心待你母亲好的呀,只把你母亲当成自己亲生的母亲一样。可……可……你母亲却……这是多伤人的事。如今她父亲不在,又被继母这样对待,如何能不想离去?”
      李姿意压低了声音劝慰:“越是如此,你越是要劝着一些。她人生路长得很,难道都只会遇见好人吗?这世间,哪一处没有需得憋足了一口气才能容得下的人呢?若是每每遇见,甩头就走,岂有容身之所?且如今苦难,也只是一时的。越发要更加忍耐一些。不久,我们还要回家去的。奚家的事我看还有些内情。”
      鲁嬷嬷见她诚恳,便又有些希望:“真的吗?”
      李姿意正色:“当然是真的。你快进去吧。看好了她。”

      鲁嬷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连忙回到涟漪那边屋子去了。走进去见到涟漪,她正边哭着边收拾东西,确实是要走的样子。
      鲁嬷嬷上去便在她面前跪下来:“姑娘,我也想走,但二姑娘说得对呀。”只把李姿意的话说给涟漪听,劝道:“我听她说‘还是要回家去的’您听,她是把咱们奚家当成家的。不论夫人怎么样,二姑娘是有一颗真心的。您想想,您那日遇事是怎么回的家?想想她是为什么弄成了现在这模样。便是夫人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也都忍了吧。就当是欠了她的。”
      涟漪动作停下来,许久丢了手上收的小包裹,只捂面大哭:“阿爹就这样没了。世上我再没有亲人了。我再没有阿爹了。”
      鲁嬷嬷心疼地抱着她:“好姑娘,老爷托了福,才能回家与您见上一面。他送您走的时候,那些叮嘱,您记得吗?老爷说,您是大人,要担起责任来了。您想,若是老爷当时便跟着车队的人一起遇了难,岂还有这一面呢?这可是二姑娘拿命才换来的一番叮嘱啊。”
      主仆两个抱在一起。
      看着怀里的主家,鲁嬷嬷心痛不已:“你……你是大人了,再不可意气用事啊。”

      那边李姿意已经进了张频频的屋子。
      张频频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只顾吃桌上的点心。
      “看来真不是亲娘。”李姿意转身就走。
      张频频气得冲上去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骂她:“你放你娘的屁。给我过来!”
      李姿意大叫:“我这可是纸糊的!你再给我扯下来!”
      张频频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来。
      “看来我是纸人是真的,其它的话,都是假的。”李姿意大马金刀在桌边坐下,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日不说,我现在就跑去喊个老头听。我不是他外孙女儿。”
      张频频大惊,冲过去捂住她的嘴:“你这不知轻重的狗崽子!你要死啊?我听说那些神仙,都是有耳听八方几万里的人物。你乱说什么。”
      “那你说。头从到尾说清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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