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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新旧时代(一) ...

  •   东北军政府首府,满洲城。

      中原隐约已现暖意,可地处北境的满洲仍然春寒料峭。张至诚翘着腿坐在壁炉前的藤木椅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捧着一本译本大洋国小说《唐顿山庄》,读得纠结无比、痛苦万分。

      为了成功“泡”上陈舒平小姐,他这段时间已经憋了很久没去过舞厅猎艳,也远离了自己心爱的高尔夫球和赛马,而是硬着头皮逼自己读书。陈舒平是大总统最疼爱的小女儿,自小就在大洋国留学、成长,一身的小布尔乔亚气息,最是看不起他这种武夫,他这才不得已“恶补”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男男女女“罗曼蒂克史”的。

      可它们实在是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本着“书不能白看,罪不能白遭”的原则,趁着故事情节在脑子里还有点儿热乎劲儿,张至诚赶忙命亲卫往盛京宾馆专线打电话,试图联系正在满洲城逗留的陈舒平大小姐,却被告知:“陈小姐今天一早已连夜回了上京,说是家里出了急事。”

      陈舒平的家自然就是大总统的家。大总统出事了?!

      张至诚立马就不困了。他马上叫来副官和秘书长,慢条斯理地问:“上京总统府,是不是出事啦?”

      副官“啪”地敬了个军礼,操*着一口纯正的大碴子口音答道:“禀少帅!俺不知道!”

      秘书长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温文儒雅地说着标准普通话:“倒是没听说总统那边出了什么事。如果真的出事了,属下应该会收到相关讯息。”

      “哦……”张至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事实上,他一向都是如此:表面上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慌得一*逼。他这边正在烦恼上京那边可能会出现的种种状况,秘书长又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少帅,大帅说想见你一面。”

      “哦。”张至诚兴致不高地抻了个懒腰,没多言语,于是秘书长又好心地补充一句:“大帅看样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张至诚一愣,然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漠然道:“是吗,老东西快死了?怎么不早说。”

      “禀少帅!因为那时您老人家‘飞*叶子’飞得正爽,属下们不敢打扰!”副官不知死活且兴高采烈地抢答,随即挨了张至诚一记毫无预兆的窝心脚,哎呦哎呦地捂着肚子跟了上去。

      自从张恕己病倒以来,张至诚这个做儿子的就像放了假又没留作业的小学生一样,彻底放飞自我了,吸大*麻、喝大酒、嫖*妓、赌球赌马……过去二十五年里不敢做的事情,他统统做了个遍。少帅府和大帅府原本离得不算太远,走路都不过五分钟,可张至诚愣是从头到尾一次都没去看过他爹:

      因为最近他跟东瀛人走得很近。张恕己平生最恨东洋鬼子,他怕挨骂。

      不过,既然老头子快完蛋了,去看看他也没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张至诚硬着头皮进了大帅府,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红光满面的老爹——

      “王八羔子,你他妈的居然敢吸*毒,还敢跟小鬼子同流合污!”

      张恕己一见他就火冒三丈,拎着拐杖就撵了出去,一时间冷清的小院儿里热闹得鸡飞狗跳。可是追了没几步,张恕己自己就先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都冲张至诚招了招手:“不打了不打了,你别跑了,老子真的不打你了。”

      张至诚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去,回过头看向张恕己。父子二人遥遥相对,最终还是张恕己先悠悠地舒了一口气:“至诚呐……”

      “爹。”张至诚虽然对他冷漠,但表面上的礼数还是有的,当即乖乖地应了一声。张恕己冲他招了招手:“至诚,来,到爹身边儿。”

      张至诚一动不动,只是垂着头不说话。张恕己干瘪的老脸上浮上一层不似作伪的笑容:“爹以后都不打你了。过来,咱们爷俩儿说说话。”

      等张至诚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过来了,他才抓着张至诚的手用力地握住,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至诚,爹知道你这些年被管的很苦,可爹不放心啊!你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没受过罪,可爹比谁都懂创业难、守业更难这个道理!你这么不成熟……让爹怎么安心把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交给你呐。爹不让你吸*毒、逛窑*子,那是为了你身体着想;不让你跟那帮东洋人鬼混,是因为东洋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迟早得害了你!”

      像是生怕张至诚听不进去一样,张恕己捯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吧。东瀛已经把整个秦国都当成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块肥肉,虎视眈眈想要独吞。别说咱们东北离那东瀛小岛本来就近,就说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西南,不也一样遭了毒手?吞并东北是这帮小鬼子迟早会干出来的事儿,这是他们的天性,狗改不了吃*屎!”

      “您说沈长河?他的死跟东瀛有什么关系……”

      “唉!”张恕己重重地叹了口气:“孩子,孩子呐!你太幼稚了!你以为东瀛会只留招降东北军这一条后路吗?你手底下的那些特勤人员,都被你用去天天盯着上京总统府那点子破事儿了吧,就没一个用在正地方上的!”

      张至诚仍然听不懂,但他只能点头装作已经懂了。张恕己不再数落他,而是破天荒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不舍地盯着自己这根“独苗儿”的脸仔细看了又看,像是想把他的脸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似的:“孩子,爹这些年来对你是严厉,但你放心,以后这样的日子就再也不会有啦。如今大秦两大地方割据势力就剩西南和咱们东北,西南死了老大群龙无首,估计是要乱;东北就交给你了,别让爹失望啊。”

      张至诚不懂装懂地给张恕己行了礼,便逃难似的回了少帅府。他被老头子的话折磨得头疼,于是又连抽了三支鸦*片*烟来平复焦躁的情绪,顺便把告诉他“老头子快不行了”的秘书长给痛骂了一顿。结果,晚上去百乐门跳舞的时候,大帅府管家亲自找到了他,神色悲痛道:

      “少爷,老爷他……没了。”

      “啪嚓!”

      张至诚手中握着的酒杯掉在地上,红酒洒了一地,看上去很像被稀释过的血液。

      远在上京总统府的陈舒平,此刻心情也并不比张至诚好到哪里去。上午刚返京就接到张至诚那个讨厌鬼的电报,问她“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了”,气得她直接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就赶场一样去医院看望父亲陈武了。

      其实,说是看望父亲,主要目的还是给二哥陈锡宁解围。果不其然,一进病房大门、离很远就听得见父亲训斥二哥的声音,要旨自然还是因为二哥跟东瀛扶桑眉来眼去、不清不楚。只不过,这次二哥安安静静听完父亲老生常谈的训斥之后,居然第一次顶撞了一句:“您老人家向来大道理都是一套一套、自成体系,标榜了这些年的自由平等博爱,可国内百姓全都在暗地里腹诽您是独夫、民贼——敢问父亲大人,您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呢?”

      “逆子!”陈武的身体状况本就糟到了极点,被陈锡宁这么一气,几乎当场去世:“混……混蛋!无可救药的竖子!你老子我还没像你这么厚颜无耻地公然卖国!”

      “是,您不是公然卖国,”陈锡宁此时已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淡漠道:“您是悄无声息地卖国。”

      在陈武“滚出去!叫雪怀过来见我!快!”的背景音中,陈锡宁两手插兜走了出来。他今年已有三十岁,身材挺拔高挑,人长得是浓眉大眼高鼻梁白皮肤,相当英挺俊朗,却一点都不像陈武那般魁伟壮实,反倒有股子天然的书生气。陈舒平关切地问道:“哥,你还好吧?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糊弄过去了。”陈锡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介意。他们兄妹二人从小感情就好,父亲陈武又格外喜欢陈舒平这个唯一的女儿,因此陈启明、陈锡宁兄弟俩无论谁犯了错,第一时间都会找到陈舒平解围。只不过这一次,看样子二哥是不需要她再多费唇舌了。

      “既然来了,你也进去看看他老人家吧。”陈锡宁明明刚被亲爹骂的狗血淋头,表面工作做的还算相当到位。可陈舒平却撅了噘嘴,摇着头:“不啦,反正他老人家正在气头上,我进去也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儿。要不,二哥咱们出去走走?”

      在陈舒平的提议下,兄妹二人漫步走回了总统府住处。夜幕降临,长安街上热闹非凡,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国的陈舒平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于是陈锡宁就充当了导游外加护花使者:无论妹妹想要什么,他都“慷慨解囊”满足她的要求。

      当然,本来也只是几个小钱而已,确实不值得一提。

      “小妹,”两人逛街逛到尾声,陈锡宁才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和张至诚相处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舒平一提张至诚就有些生气:“哥!那个单眼皮小眼睛的榆木疙瘩哪里好啦,你干嘛非要我嫁给他!你,你明知道我只喜欢美男子的!”

      “是吗?二哥倒觉得张至诚很有男子汉气概,会是个好丈夫。”陈锡宁打趣道。陈舒平气结,纤纤素手一指他的鼻子:“二哥你这么喜欢他,你嫁给他好啦!”

      “胡闹!孩子话。”陈锡宁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来,微微俯下*身去直视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你呀,在大洋国留学太久了,非要喜欢那些所谓高鼻深目的洋人,黑漆漆的两个窟窿似的眼睛,吓不吓人?”

      “哥你懂什么?那叫五官立体深邃,咱们这边的男人比不了的。”陈舒平刚说完这句话,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改了口:“啊,我想起来了。二哥你是不是有个手下,叫沈长河?我在大洋国的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简直惊为天人!那么好看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不是二哥的手下。”陈锡宁不得不解释道:“他是我们大秦的两大军阀之一,表面上臣服于国府,但实则自立为王……”

      “军阀?自立为王?”陈舒平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这么美的男人居然还是一方霸主?天哪……这不是小说里主人公的设定吗?太带感了!”

      陈锡宁知道自己这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妹妹又想歪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纠正她的错误思想:“小妹,这个人可是哥哥的对手。再者,据说他已经死了,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陈舒平失望地垂下头,喃喃道:“死了?果然自古红颜多薄命吗……”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用错了成语,只是自顾自地叹息了一声,惋惜道:“这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啊。哥,我听说他有吐火罗人的一半血统,也就是说吐火罗人会更好看吧?给我寻来一个吐火罗夫婿好不好嘛?”

      “小妹,你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任性胡闹啦。”陈锡宁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儿,柔声道:“你是大总统的女儿,你的婚姻一定是和上流社会的秦族青年结合的。咱们秦族人这么多,就不信没有一个合你的眼缘儿的。这样吧,你先看看张至诚怎么样,实在不行,哥哥再给你另寻良缘如何?”

      陈舒平非常不甘心,可她也知道二哥所言非虚——政治联姻,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可背对着陈锡宁,她却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

      “陈舒平,你绝不能向现实妥协!新时代的自由女性,应当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如果不是沈长河那个级别的美男子,就绝不委屈自己将就!”

      于是,她重新抬起头来,对着陈锡宁展颜一笑:“好,舒平都听二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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