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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笼中鸟(二) ...

  •   西南军政府陷入两线作战困境之时,上京局势也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大总统陈武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维新政府内部暗潮涌动,“钦定”的继承人、国家议会总长林雪怀表面上还算“众望所归”,可另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也逐渐浮出水面——

      大秦陆军士官学校校长兼上京军区总司令,陈锡宁。

      原本这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有过两年留学东瀛的经历,在军中又历练了五六年,作为地方军事长官同时又身兼国家军事最高学府的校长而已。这样的资历与林雪怀根本没法相比,可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大总统的次子、前任宪警部部长陈启明的亲弟弟。

      和陈启明迥然不同,陈锡宁此人平素十分低调谦逊,行事稳重,处变不惊。比起林雪怀这个书生意气的理想主义者,他更加务实、能干实事,因此近几年来无论在军中还是政坛上,都颇有威望。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议会总长办公室内,现任宪警部部长马晋文面带疑惑道:“明明是亲儿子,可陈大总统却好像把他当做了陌生人一般,父子关系不是一般的僵。”

      “总统自有他的考虑。再者,若是公平竞争,是输是赢我都认了。”林雪怀头也不抬地批阅着公文,道:“只要有利于国家,我是无所谓的。”

      “可是沈长河……”

      “他?身陷囹圄,有什么可值得顾虑的。”

      “高昌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归化’了。”马晋文忧心忡忡道:“沈长河与您一向不和,若这回叛变大秦做了高昌的新教主,以后就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万一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与陈锡宁走到一起去,可就不妙了。”

      “你说什么?”

      林雪怀瞳孔倏然一缩,拍案而起:“他叛变了?此事证实了吗?”

      “尚未。”马晋文道:“只是传言而已,西南军政府执政官李云凌已经公开隔空喊话,要求高昌公布将军现状。”

      “高昌怎么说?”

      “高昌王宫没有任何反应,一直装聋作哑。”

      “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林雪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抓了敌国将军之后,正常人的反应应当是大张旗鼓到处宣扬,可现在到处宣扬的是西南军政府,而讳莫如深的却是高昌王室。晋文,我倒是觉得……沈长河也许是故意入彀的?”

      “是有此种可能。可是总长先生,无论沈长河到底是真被俘虏还是假意入彀,他都绝不可能与我们合作。”马晋文沉声道:“属下知道,先生您平生只有两大目标:一是国家统一,二是民*主共和;为了您、也是为了属下心中*共同的理想,所以之前属下才忍气吞声在陈启明手下为虎作伥、以求更接近权力中心。可依我对沈长河的了解,虽然这次他公开赞成共和,但从西南军政府本身体制来看,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先生,你们两人之间政治理念天差地别,就算此时他不与陈锡宁联手,将来也必然是我们的一大阻碍。”

      “那么依晋文之见,我又该如何自处。”

      “西南军政府背后的靠山是雅利加合众国,而沈长河本人也与雅利加外交副长私交甚笃,所以作为雅利加宿敌的大洋国与他定然关系不佳。除此之外,他曾多次在媒体上表明对东瀛殖民者的厌恶,所以东瀛也绝对不会待见于他。我们接下来或可与大洋国联合,或可与东瀛……”

      “东瀛绝对不行!”

      林雪怀断然喝道:“在这一点上,我和沈长河是一样的态度——绝不可与东洋鬼子合作。此事休要再提!”

      “那就只能跟大洋国合作。”马晋文叹了口气,道:“总长先生,这件事属下立刻去办。请先生也着手准备准备吧,毕竟,陈锡宁那边极有可能已经跟东瀛人沆瀣一气了。”

      “晋文。”

      林雪怀严肃道:“若为区区胜负而出卖自己的民族,那就是秦奸、国贼。这个道理不但你我清楚,举国国民哪怕妇孺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秦处于内忧外患之中久矣,表面上的共和并不能扭转我国国运日渐衰退的趋势,总统知道,我知道,国府里的每个高官都知道,但谁也不能戳破这一层窗户纸。可如今再加上瘟疫横行,雪上加霜,东瀛鬼子迟早要对我们下手,我们……不能再内斗下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观沈长河此人,终究和萧子业不同。萧子业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沈长河大事上可从来都没糊涂过。从上次列国联席会议上,成功阻止扶桑瓜分我领土阴谋得逞之时,我对他的看法已经有了转变;再到总统府前为学子发声、共和广场上保护民众,现在我可以说是对他相当有好感了。所以这一次我想与西南军政府合作,最起码是不想与他们为敌——当务之急,对内尽快解决天花疫情、外防扶桑,才是正道。”

      高昌帝国,拜火教神庙旧址,地下回廊。

      沈如风是被蒙着双眼带进来的。寂静的回廊之中只能听见过耳的穿堂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她有些紧张地攥着手指,问向搀着自己的宫女:“哥哥身体怎么样了?”

      “回禀国师大人,陛下说,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宫女细声细气,但却讳莫如深。沈如风便也不再追问,由她们领着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宫女们终于停下了脚步。门被打开,进门之后有人替她取下了蒙眼布,温暖和煦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多日不见阳光的沈如风本能地揉了揉眼,好半天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哥!”

      一声惊呼。不是因为和亲哥哥“久别重逢”的激动,而是因为比起两人上次相见之时,现在的沈长河又不知清减了多少,已然是憔悴得形销骨立、状若妖鬼了。

      “……你,你怎么会……会变成这样……”沈如风颤抖着伸出手摸向他的脸颊,心痛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沈长河仍阖着眼,并不作答,似是已然陷入昏迷之中。沈如风轻轻地帮他拂开垂落在脸侧的一缕发丝,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听到了关于沈长河的一些传闻。这些传闻五花八门,但绝大多数都是有关他的容貌的——同样是拜火教前教主、高昌前任第一权臣亚罗斯的后代,沈长河完完全全地继承了父亲的绝代风华,而她却普普通通、泯然众人。今日一见,传闻竟丝毫不假。

      ——作为一个大男人,沈长河的睫毛实在是太长了些,阖着眼的时候密密匝匝在下眼睑处覆了浓墨重彩的一层。不知为何,对着眼前这个一共都没见过几面的男人,沈如风总是无端生出亲近之情来,或许就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吧。

      滴答。

      一滴泪水缓缓顺着她的脸侧滑下,轻轻落在地上。男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张开了双眼,绿眸中只余一片诡异的空洞死寂:“如风?”

      沈如风错愕地抬起头,既惊又喜地问:“哥?你,你肯认我这个妹妹了?”

      沈长河点了点头,慢慢抬起骨瘦嶙峋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替她拭去不断滚落的眼泪,微笑着道:“是哥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如风,你会怪我打败高昌、收复迦师么?”

      “怎么会呢……哥,你别说了,我心里真的难受。”沈如风哽咽道:“两国交战,你我不过各为其主,本就无可厚非。”

      “既然不怪我,那还哭什么呀。”沈长河用手掌握住她的手,安慰式地开着玩笑:“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又没缺胳膊没少腿。”

      “可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我听法尔哈德说,你一直不吃不喝,该不会是想求死……”

      “哈哈哈哈,求死?小皇帝告诉你的吧?”

      沈长河大笑起来,随即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他想让我当傀儡教主,可你呢?你怎么办?且不说我压根儿就不稀罕这狗屁教主之位,何况一旦我答应了,你这个现任主教就要让位。拜火教实行教主终身制,叛教者、离任教主者均须殉教——难不成,要让我亲眼看着你为这个愚昧的宗教殉葬吗?”

      “哥哥……”沈如风眼中再次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来,声音又一次带上了哭腔。

      不是不委屈的。

      从记事之时起,她就是由高昌王室抚养成人的。先皇克苏勒·居鲁士、也就是法尔哈德的父亲,对她视若己出,在她成人后更是力排众议让她做了新教大主教。正是因为这样的渊源,她才投桃报李一般如抚养自己的子女一般照料法尔哈德,一点一点地教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这些年来,她扪心自问,自己从没有过任何对不起法尔哈德、对不起高昌皇室的地方。可即便如此,法尔哈德还是不信任她,屡次怀疑她不说,现在甚至还要让人取代自己主教的位子。最后,反倒是眼前这个没见过几面、身居敌国的哥哥还顾着自己的前程和死活: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眼看气氛愈发悲凉,沈长河适时地打了个岔:“如风,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沈如风有点懵,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沈长河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敲了敲。方才他坐着不动时沈如风还没发现,这一起身之下,原本被宽大袍袖下摆掩盖的几条铁链就露了出来,撞击出一阵刺耳声响。

      对着眼前场景,沈如风彻底怔住了。这段日子她一直被法尔哈德软禁在深宫之中,这次能被放出来都只是因为法尔哈德让她劝劝“绝食自杀”的沈长河,仅此而已;因此,在她的想象之中,沈长河最多也只是像她一样被软禁而已,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法尔哈德竟如此苛待于他!

      更令她震惊的则是,他雪白的衣服下摆处已然渗出些许鲜红的血色——是鲜红,不是暗红,就说明这是一直在流血!

      “哥,你的腿怎么了?!他们是不是……”

      沈长河轻描淡写道:“不必担心,小伤而已。”

      此时,外面值守的士兵也送进来一只精致的小篮子。沈如风刚到嘴边的问题拐了个弯儿,临时换成了另一个问题:“这是什么?”

      “今天是大秦传统历法中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家人团圆的日子。”沈长河笑道:“客观条件所限,哥哥想和自家妹子过元宵节,也只能慷他人之慨了。”

      说罢,他很自然地打开篮子上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端起热气腾腾的瓷碗放到沈如风面前:“过去我还在太原时,大家这个时候都会吃些汤圆庆祝节日——如风,你也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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