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饶命》崔梅梓

4、第四章

　　白水寨现任当家人薛孝成，义正言辞，旁征博引，在其极力怂恿之下，白水寨上下磨刀霍霍，就是偶有异议，也立即被激愤的群情淹没掉，薛孝成趁着大好时机，十分干脆利落地敲定了对敌战略。

　　薛孝成要白水寨给除了横岭寨之外的其余山寨送信，在信中言明，白水寨与横岭寨寨乃是私怨，旁的寨子一概不准插手。

　　众人离去之后，薛孝成坐在寨主的座椅上，忽然叹了一口气。

　　李双正往她杯子里加水，问：“二当家怎么叹气？”

　　薛孝成靠在椅子上，道：“其实吧，这件事情，说的容易，做起来难。”

　　李双作为二当家的狗腿子，立马道：“天底下就没有二当家办不成的事儿！”

　　这话听着舒爽，薛孝成道：“我也这么觉得！”

　　李双又道，“依我看，他们都不是二当家的对手！季老大当初做到的事，二当家也一定能做到，而且能做的更好！”

　　二当家忙抬手制止，“话不要这么讲，还是要谦虚一点的。”

　　薛孝成搁了茶杯，凑近了点，对李双说：“季老大吧，样样都好，可有一点，没野心，这就很不好。”

　　程靖冷不丁开口，“野心？匪首要什么野心？想割据一方？季为安的所作所为，二当家好像颇为惋惜，那二当家想来是有野心的，二当家想做什么呢？造反？时机不对，好像晚了几年。”

　　李双瞪大了眼睛，“什么？二当家要造反吗？”

　　薛孝成一脚把他踢趴下了。

　　李双默默爬起来，挪到一边不说话了。

　　薛孝成斥道：“造反？造什么反？皇上姓什么？皇上姓薛，二当家姓什么？二当家也姓薛！大家都姓薛，是一家人！哪有自家人反自家人的？嗯？”

　　程靖突然笑了一声，他觉得这位白水寨的二当家委实是位妙人。

　　虽说皇帝也有两门穷亲戚，但绝没有做土匪的皇亲国戚，而且，古往今来，最不稀奇的事儿，就是自家人反自家人。

　　薛孝成又说，“二当家对富贵荣华什么的不感兴趣，只想着普度众生。”

　　“那二当家要如何普度众生？”

　　“二当家要……”二当家停下来，她看着程靖的脸，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程靖倒淡然，“先前二当家还说，我对二当家有恩。”

　　薛孝成颇不以为意，道：“一码归一码。”

　　程靖的目光沉静如水，薛孝成与之对视片刻，最后妥协，“好吧，其实我是不知道。”她抓着头发，有些苦恼，“还是先前讲的那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是那样了。”

　　这其实就是不想说，程靖听得懂，也就知情识趣地没有再问。

　　薛孝成又坐回去，端起茶杯喝水，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程靖闻言笑道：“二当家先前不是还说要请我喝酒？”

　　薛孝成道：“但我想不到你真的就留下来了。”毕竟没人会在土匪窝做客。她是真的很疑惑，“你为什么不走？”

　　程靖理所应当道：“二当家许诺的酒还没有喝到，为什么要走？”

　　薛孝成失笑，她坐在石椅上，一副闲适样子，“我说，这位程公子，我提醒你一下，我们这儿是土匪窝。”

　　程靖点头，“我知道。”

　　“我以为你忘了呢。”薛孝成笑道，“这样吧，二当家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说了请你喝酒，那就一定请你喝，我让他们带几坛子好酒，送你下山。”

　　程靖道，“我不是很想走。”

　　“为什么？”薛孝成有点惊讶，“好歹给我们这些当土匪的一些面子，我们这儿是土匪窝，不是客栈，也不是什么别的地方。”

　　程靖微微一笑，“总有想留在这儿的理由。”

　　薛孝成来了兴趣，她撑着扶手坐直了，一副张扬样子，面上兴致勃勃，“那你说说，你说出来，我要觉得行，也就不赶你走了。”

　　程靖觉得这个人很有趣，要多看她两眼。他说，“我听说，季为安是位真君子。”

　　“诚然如此，真君子，不是假的。”薛孝成答。

　　“我还听说，白水寨人人以季为安为首，哪怕他已作古，在白水寨地地位仍不可撼动，他说的话，没有人会违背。”

　　薛孝成说：“没错，是这样。”她看着程靖，“你到底要说什么？”

　　“季为安曾言，‘天苍生涂炭，黎民流离，余不才而得一地安身，实愧也，若有来，必不弃。’我要说的是，我到白水寨来，我若不愿离开，二当家便不能赶我走。”程靖语气缓缓，“虽说如今白水寨是二当家做主，但曾经的大当家的话，是不能作废的。”

　　薛孝成皱了眉头，疑惑道：“季老大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知道？”

　　李双在一旁道，“二当家，这话季老大确实说过。”

　　薛孝成眉一扬，一脸的不信，“怎么，说给你听了？”

　　李双道，“不是，我没听过，也不是，我没听季老大亲口说过，是别人说给我听的，这话早了，那会儿二当家没来呢，连我也不在呢！”

　　薛孝成不高兴，“这话竟然没人转述给我听，我要知道这几句话，当初写祭文的时候，我肯定写里头。”

　　李双道，“知不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么多年，季老大从来没有赶走过任何一个来投奔白水寨的人，我们都是知道的。有好多人不知道这句话，但是他们都知道季老大做了这样的事。”

　　薛孝成去看程靖，问他：“你从哪儿知道的？”

　　“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他说，“从谁那听来的已不记得了，不过只要二当家认这句话就好。”

　　薛孝成道：“你要入伙？我得劝你，你这时候入伙，就跟你先前说我要造反那样，怕是晚了几年。”

　　程靖此刻的脸色有些疲惫，他露出了个苍白无力的笑，“只是将此地当做个桃花源，暂避几日风雨罢了。”

　　薛孝成恍然，“看来你是真把我们这儿当客店了。”她目光炯炯，“想住这儿，行，可以。”

　　程靖拱手行了个礼，“那就多谢二当家。”

　　二当家抬手制止，“先别，还是要走下程序的。”二当家抬着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姓什么叫什么哪的人家里头干什么的，通通报上来，还有，怎么会在牛头寨？”

　　“在下程少祎，宁州人，家中行商……”

　　程靖还未交代完毕，薛孝成已换了一副沉思模样，喃喃有声：“凝州，姓程……”

　　程靖问，“有什么问题吗？”

　　薛孝成抬头，细细端详了程靖一阵，问道：“凝州人？”

　　程靖安静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二当家的意思，是凌江阳边的宁州，不是凌江阴面的凝州，这两个地方确实不好分辨。”

　　薛孝成道，“是宁州啊，那可惜了。”

　　程靖露出浅淡一笑，“怎样说？”

　　“没什么。”薛孝成摇头笑道，“说起宁州来，我倒是在莫阳住过一段时日，论起来，倒可以算做你的同乡。”

　　程靖笑道，“这样巧吗？”这笑很快便消失，他又道，“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牛头寨，原因我或许知道，但我并不能明说，毕竟是家丑。”

　　一听到“家丑”两个字，二当家来了精神，“家丑？什么样的家丑，能说来听听吗？”

　　程靖拱手无奈一笑，算是表态。

　　薛孝成也只是一笑，没再追问。

　　程靖便说，“还请二当家收留。”

　　薛孝成摆了摆手，豪气干云，“无妨。”

　　程靖又说，“还有些旁的事情要劳烦二当家。”

　　“什么事啊？”

　　“我想借用下纸笔。”

　　程少祎提笔写完了信，晾干了折好装进信封，封好了，封皮上又题了字，双手送到薛孝成面前，“请二当家过目。”

　　“行啊，挺上道。”二当家接过那浅薄信封，问：“给你弟弟的信？”

　　程靖笑，说：“是。”

　　薛孝成旁若无人地打开了程靖才写好的信，程靖就看着她这么做。

　　薛孝成快速地浏览了下，问：“信里怎么说不回去了？”

　　程靖轻声道：“我不回去了，对大家都好，他会更开心一点。”

　　薛孝成晃了晃手里头的信，又问：“你要长住啊？要长住那就得说清楚。”

　　程靖一副求饶的表情，“实在是家丑，我不欲多言，还二当家体谅。”

　　二当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一直没离他身上，随手把信递给李双，又问程靖，“送哪去？”

　　程靖对李双道：“请公子将信送到景明山脚下那间客栈，我原先是住那儿的，我家的仆从还该有人在那儿等我，只要在那喊一声，就该有程氏的仆人见公子，公子把这信给他，说我寻了个地方散心，一时不打算回去了，叫我弟弟他不必忧心。”

　　李双接了信，高兴地对薛孝成说，“还是第一次有人喊我公子呢！二当家！”

　　薛孝成忍不住翻个白眼，骂道：“出息！”

　　李双笑眯眯的，对程靖道：“你放心，我肯定给你送到！”

　　程靖长揖，道：“多谢。”

　　李双走后，程靖对坐在石座上闭目养神的薛孝成道：“我承二当家的情，自然要报答二当家，二当家要攻打其余各寨，我倒是可以为二当家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