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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抚琴慰众生,执剑斩奸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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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桥边一家驿馆的阁楼上,忙碌的空气中夹杂进来一丝不经意的轻快。使得整个气氛变得不那么沉闷。
是一道清亮高昂的歌声,歌声里充满耐人寻味的故事,霎时,激荡心魂,叫人不免为之精神一振。这歌声一下子吸引了伏案凝眉的年轻人,他不由自主放下手头的工作,起身欲寻歌声。
循声望去,只见廿河上有一只悠闲自在的乌篷船。船尾有两个女学生,之所以很断定她们是学生,是因为她们身上醒目的女师附小校服,以及,其中一个女孩是阿霜小妹。
她们二人,一个灵动清婉如芙蕖,一个气质洒脱好似箭竹。她们青春、貌美、健康、向上,很给人一种无形的力量。
他实在好奇,船尾那和着寒风而歌的箭竹一般的女孩子,会是谁呢?
不过,很快,他就强令自己收回目光和心思。并深刻地斥责自己:旅读之人,应专心治学,岂可心有旁骛,放诞心思!
随后猛地关上窗户。面前的窗是关了,可是,心里的窗呢?
等到他再次见到当初的女师附小的学生时,已是下半年,在芜城府公立中学的新生教室里。
他捧着一本国文课本目光如炬、疾步如风地走进新生教室,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自己的名字。
“诸位同学,你们好!本人姓方,是你们的国文兼体育老师。初次见面,幸会!”
“方……”这位新老师的身影刚映入众学生的眼帘,就让白露惊得目瞪口呆。她刚要脱口而出,立刻意识到不对,立马将咽回去的两个字换成了“先生”。
而夏纾妤疑惑于白露的无比震惊。
是的,与白露一同考上了公立中学的,还有夏纾妤,她们彼此互勉互励,为着心中不可摇撼的信念与追求。
很快,下面就炸开锅了。浪潮般的声音涌来,有好奇的,有质疑的,甚至还有芳心大乱的。白露和纾妤则属于第四种和第五种——无声的声音。
“白露?你认识我们的新老师?”
何止是认识,他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是旧时至交好友,两家也是几代世交。他陡然出现在新生课堂上,这多少给了她一点威慑。
虽然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想,这都像是父亲故意将这位大哥哥安排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功课的……
“他是我父亲好友的儿子。我想,今后我必然不会太自由……”最后一个字刚话音落地,就见讲台上的老师发话了。
“我的自我介绍完毕,轮到诸君了!那么,就先请——”方崇文随手一指,指向了白露。“请这位同学起个样,做个自我介绍吧。”
意料之中!今后像这样意料之中的事情还会有的,而且,只多不少。
白露在介绍时,众同学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只有讲台上的方崇文,他的双眼看似聚焦于白露,实则注意力被白露身后的夏纾妤深深吸引了。
他奉命来公立中学就职前,并未想到能再度见到当初廿河上高歌的女学生。骤然“重逢”,心中大为感慨:偌大的芜城,实在是有点小。甚好。
又或是说,这是一种玄妙的指引?
“先生,各位同学,我的演说完毕,谢谢!还请各位不吝赐教!”白露说罢,在方崇文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如果按座次来介绍自己,接着便是夏纾妤了。
当你一旦近距离去观察一个人的时候,你所期待的其身上某种吸引人的特质,会在此刻无限放大。
这在心理学上,叫什么?
方崇文实在难以收住思想的缰绳。甚至,对方落落大方的一大段演说,也只让他听到且记住了三个字。
夏纾妤。
他的目光与名册上的这三个字重合时,那一瞬间,仿佛一树繁花盛放,装点了此刻的学堂。
叮铃铃——叮铃铃——
“先生明天再会!”
“同学们,明天再会!”
由于升了中学堂,文化课程陡然增多,白露则需要根据先生们所开的书目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正好,纾妤和几个同学也要去,几人便结伴而行。
一路上,这些新入公立中学的学子们,畅谈近来所发生的时事。
一名与白露年岁相当的学子,手里捧着一份报刊。激动不已地指着上面的一篇杂文说道:“你们知道这个‘残剑’吗?他是我在读‘琴生’之后许久,能再度让我内心热血澎湃的执笔者。他的文风相较而言,虽然多了些隐晦,却也是将剑锋指向‘上头’的寸关尺脉!”
“我瞧他二人的文风,觉着倒挺像一对亲弟兄!说不定,还真可能是亲弟兄!”另一名学子应声道。
纾妤牵起白露的手,参与到话题中来,她歪头看向白露,说道:“白露君,你对这个‘残剑’熟悉么?他会不会就是你三哥哥的同窗好友呀?”
同行的学子们,除了夏纾妤,不管是熟识的,还是新同学,都不知道“琴生”就是白露的哥哥。听到纾妤这么一说,这些同学顿时目瞪口呆地向白露投来惊诧的目光。
“夏同学,你是说……执笔如刀的‘琴生’……是张同学的——哥哥?”
纾妤的默默点头,给出了答案。
一位新同学——手捧报刊的那位——立刻绕到白露旁边,神情十分激动,他对白露说道:“我是令兄的忠实读者,他的每一篇文章我都仔细拜读过。就是不知道,今后能不能有机会拜访令兄,向他请教。”
一位熟识的同学拍拍这位新同学的肩膀,大为赞同道:“据我所知,白露同学的兄长还是早我们几届的学兄。听闻,他精通好几国的语言,曾用别的笔名在一本英国人创办的杂志上连载过纯英文演义小说。”
“这个我知道,当时还有好多中外读者写信给出版社催稿呢!”
事实上,除了纾妤,其他略为熟识的学子也只知道张子川在英国人的杂志上的现身。他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张子川在自己的小说甫一发表,就应出版社的要求,在发布会上露了脸作了演说。旨在以中国人的视角,向西方人介绍本国的文化。
“嗯,我想,哥哥应该会很高兴认识你们的。”白露微笑道。事实上,她想,“琴生”也好,“残剑”也罢,还是英国人创办的杂志上的笔名,这些都是三哥张子川。
而两周前,在赴宁的火车上,一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神情十分凝重,窗外的景物转瞬即逝、模糊不清。他的心可谓千头万绪。对亲人的挂虑和对芜城近几个月来极不稳定的局势,都让他无法真正安心地赶赴南京,前往国立中央大学报到。
“此一去,路途虽算不上关山万里,但时局动荡,不可谓不凶险!”父亲对他郑重地嘱咐,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这是父亲从前很少有神色,它和父亲两鬓的秋霜沉重呼应。“子川,切记,南京不比芜城,你的锋芒——要收一收!”
你的锋芒,要收一收。
这是一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对儿子的叮咛。
说到时局,上半年的芜城,真算得上是小事频出,大事未绝。自从去年下半年,日厂工人进行维权运动后,日帝操纵下的日厂对中国工人压榨更甚。这些资本家并不会有丝毫妥协和让步,只会变本加厉,加上芜城高层的狼狈为奸,他们对底层劳工的剥削,更加肆无忌惮、令人发指。
就说上个月——端午没过多久,因为不满工作时间长达十个多小时,且一月的薪资难以维持一个四口之家的一周的生活,工厂的劳工们深感绝望。于是,在工会组织的领导下,日厂及其他几家大型纺织厂、钢铁厂里同样深受剥削压榨的劳工大众组成联合同盟,一起罢工示威。
工人们罢工前三天,工厂背后的资本和势力态度始终不变:明面上,绝对不出面、坚决冷处理;私下里,无非就是威逼加利诱,逐个击破之。
这一点,始作俑者们精通,政府办公大楼里的张若水明白,罢工的工人领袖更是清楚。
张若水深感芜城将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于是,他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为了不被分散打击,并且加强示威阵势,工人领袖提前在《热血时报》上造好舆论声势。直白赤/裸地揭露工厂里面工人的真实状况,图文并茂,令读者无不动容。
社会上各阶层人士,读过报道后,纷纷声援工人罢工运动。最先有所行动的,是芜城各校年长的学生们,他们踊跃加入游行队伍。很显然,他们低估了当权者的无耻与残暴。
就在工人运动持续到第三天的晚上时,工人运动的领袖发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他们的队伍忽然扩大了,甚至有的人还有武器,这些人看上去不像眼里充满疲惫的工友,倒是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果然,到第四天时,《热血时报》的主笔和编辑被捕,吉凶难测,刊物也惨遭封禁。就连芜城其他一些大小报刊的主编们也都受到严密监视。以向柄伦为首的芜城军区,仅在这一天内就出动了近两个连的武装力量,足以证明向氏镇压工人和学生的决心。
向柄伦方面声称,自己是奉南京指示,严惩破坏芜城和平局面的作乱者,是为大局,是迫不得已。
尽管张若水私下已经做了些准备,但他明白,那些大部分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工人,根本抵抗不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为首的学生就有张子川、齐剑虹、杨柳、欧先声等,以及芜城其他几所中学和师范学校的学生们。
光学生队伍就有上百人,加上工人和不明来历的便装队伍就有三百来人。队伍浩浩荡荡直逼政府办公厅的街道。
而芜城军区的两个连的军队满身杀气地在从驻地开往政府大门口的途中,突然发生了一些插曲。
就在张若水以为整个市中心区即将腥风血雨,他将自己的旧部沈铭芳都派出去时,向柄伦突然下令撤回了兵力,并命人在政府大门口围起工事栅栏,宪兵队和警卫队在此架枪坚守。
后来,张子川在《民国日报》上看到了一则启示,启示称向柄伦远在直隶老家的女儿向凌烟去电且登报公布与其断绝父女关系。《芜城晚报》提到其长子向影安自南洋学成归来,由广州取道北上抵芜。
向影安。
此人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时,向前面的军队大声喊着自己名字,并让他们朝自己开枪。
向影安或许并不清楚,自己是否会死于自己的父亲之手,但他自风闻父亲那些所作所为,以及亲眼目睹之后,他便满腔悲愤无处安放,欲以此举与父亲决裂。
看到向影安此人所表现出来的,和他们一般的决绝无畏,子川心内无不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