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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泛舟澜湖,吟赏廿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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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四九,天气更是越发的冷,叫人不愿意伸出手来哪怕一瞬,正是“三九四九不出手”。雪也不知道下了几场,那家家户户的檐角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在日复一日呼啸的朔风中,变得硬实。
之后,方崇文再次造访落鸣轩时,是年后的初一,他登门给张伯父张伯母拜年。
而在前不久,张少川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芜城。尽管路途劳顿,但他始终保持着充沛的精气神。
不过,此番回芜城,逗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他既要准备学业毕业事宜,又要往返于自己见习的工作地。
少川在南京时就从新闻报刊上得知了芜城事件。当时,南京的学生无不愤慨,各校联合起来组织抗议活动,希望政府能予以狠狠还击,不要让日军的嚣张气焰再高涨。不过,很快,就又有号外传来:芜城军部长官严惩制造惨案的元凶,芜城守军与日军苦战数日。
这一新闻,一下子就振奋了人心。作为政府立法机构的见习职员,他在会议会场外也听到了,主持重要会议的委员长当时气得声调都抬高了好几倍。直呼“岂有此理,东洋人欺我太甚”。不过,最后还是碍于不想与日本方面起大的正面冲突,于是遣特派官员一行人去芜城协调。特派长官刚赶赴芜城就碰上芜城守军与日方交火的局面。
张少川忧心父亲,所以,他尽力将自己的行程往前安排,赶在大寒节气前到家。
过了小年之后,孔衡便与落鸣轩众亲辞别了,准备回泠岚去,而且姑父临时决定,和他一同启程,同往泠岚。
张若水决定先抵泠岚,顺道看望内兄嫂,逗留半日后,再北上前往戍沣。他对妻子韫华只说自己动身去戍沣是为公事,大概三日后回来。孔韫华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多番叮嘱跟随左右的卫兵,做好保卫工作。
一连数月不曾回家,不太忙碌的时刻,张少川不免十分牵挂家里人。前几天刚回家时,他就观察到,父亲两鬓竟然明显地染上霜色,一道满是沧桑的浓眉总也捋不平,心情也总是很沉郁。少川理解父亲一直以来都很惦记大哥,他在南京也时常关注国际上往来的消息,希望能有所收获。
而且,母亲也消瘦了许多,原本端庄秀美的容颜被时光刻出道道痕迹。多半也是为着父亲的缘故。他多么希望自己为人子的,能以身相替。奈何自己一直在外,不能时刻侍奉双亲膝下。
“少川,你的心情,母亲很能理解。不过,我和你父亲是更希望你在南京能闯出一番事业的。”母亲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宽慰着。不过她心里还是时常记挂少川的大事。“你和绘云的事情,转眼就要到眼前。你自己可有个准备?”
少川只是一笑,“母亲,您大可以放心,少川心中有数。且在上半年便开始筹备,为的就是不让二老多操心,也让绘云能定心。”他的笑容让母亲很安心。
孔韫华难得地舒眉展目、欣慰一笑,她觉得少川已经真正的长大成人,更成熟稳重。
“那便好。少川,南京那边不忘提点着你表弟一些。”
少川说道:“衡表弟在南京倒也是十分刻苦、勤勉。天道酬勤,他自然不会差的。况且,学校里的外文系主任看了表弟入学前的翻译稿后,直呼‘此子语言天赋异于常人’。也是为着这个,破格将他录取。我想,衡表弟面前将是一片坦途。”
不过,想到阿霜,少川不免感到疑虑和担心。自回来后,他看到阿霜的表现过于沉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他,也没有缠着自己给她讲南京的趣事。怪得很。
“我觉着,阿霜有点不对劲。她老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喊她出门去,她也只说自己还得刻苦一些,不能懈怠。她是要做什么呢?她最近怎么样?为何会如此呢?”少川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母亲听了深深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子川不一会儿就从自己房中拿来一份刊载有青枣巷事件的《芜城晚报》,沉默地递给二哥。
“这一天的报纸我倒是有看,当时给我气得不轻。不过,后来更多的,则是担心父亲。怎么,这事儿还和阿霜有关联?”
子川本不愿回忆那天的场景,每每想起,都还是会揪心难过,折磨不已。“二哥,你仔细看看上面所刊载的新闻。”
少川依言做了,但是很疑惑。他就这样疑惑地看着弟弟。
“上面刊登有行凶者的照片。”
是啊!少川赞同点头,他也看到了。还是不明所以。
“二哥,你再仔细看看,这些照片被人为裁除了一部分再刊登的。”
经他这么说,少川才猛然发现,还真是的,照片的一边确实有裁去的痕迹,不过,非专业人是看不出的。
“被裁除了,是什么意思?子川,难道这新闻还和阿霜有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川不得不根据子川的反应而做出这样的判断。
子川只觉着心隐隐绞痛,他闭目仰面朝天,深深一呼吸。而后,很艰难地说出了实情。
而一旁的母亲听着兄弟二人这番对话,当少川一连几问,不等子川回答时,她的鼻子早已开始发酸了。很快,那双美丽沉静的眼眸里洇出一层水雾。
“什么!”少川难以置信地一拍桌子。光这么听着就很难受了,他无法想象,阿霜一个弱小的女孩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后,她当时得多害怕,多绝望。他做哥哥的竟然毫不知情。此时此刻,他心如刀割。“这帮畜生是真当中国没人了吗?”
少川抬腿就要走出房门。子川连忙拉住了他,问道:“二哥,你要做什么?”
“我想我的那把手枪是时候尝点血了!这帮畜生!”
“你想去找那些畜生算账么?”
“账是肯定要算的!”少川拂开子川的手。“不过,我自然不会这么冲动就去。你知道,我的枪法还不错……”
“二哥,你大可不必去冒这个险了。”
“为什么?”
“因为爸爸已经命人秘密处理了那几个行凶的日本宪兵。后面的芜城惨案以及守军顽强御敌——双方激战,也是日本人借故挑起而发生的。”
待父亲赶回来时,已是除夕日,他看上去充满疲惫,形容憔悴。兄妹三人无不担心父亲的身体。
几日后,齐老的长子齐大老爷登门致请柬,特邀张先生于上元节时莅临府上,参加齐老八十寿宴。下任之前,张若水极少赴此类宴会,他与芜城一些名流雅士只在私下里有着君子之交。不过,此次,张若水定会抽身赴宴。
齐老先生是书法大师,又精通金石之术,他从不收弟子,此番却愿意单独指点张先生之女,多少还是有点私人情感在里面。老先生打心底里敬佩张若水之为人。
作为齐老名义上的半个弟子,白露很重视与父亲母亲一起赴齐老的寿宴。
齐老的府邸在凤凰山脚下,离张先生的避暑别院不远,背朝澜湖,是隐居圣地,倒是契合老先生的身份气质。
上元节这天的齐府,宾客盈门,府上宴客的院子里,戏台上正旦的唱腔端丽婉转,步伐气定神闲。宾客席上,觥筹交错,举杯畅饮。
坐在张若水身旁不远处的芜城府公立中学的校长与之熟识且有往来。校长先生看见随同张若水夫妇过来的,除了他们的一子一女,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看着很眼生,不像张先生夫妇的儿子。方才三个年轻人也已经向校长先生问候行礼。
一席谈话后,校长先生将话头不经意间引至他不熟识却颇感好奇的年轻人身上。
“这是鄙人棘州故里的侄子,毕业于燕京大学,今年二十有一了。”张若水欣然介绍道,举起一杯酒递给方崇文。方崇文立刻会意,捧杯敬酒,并郑重严谨地做了番简要的自我介绍。
校长先生听说方崇文是北平名校毕业,顿时兴致更浓,两厢交谈一直持续到一曲戏毕。
尽管当下依旧春寒料峭,但是白露却觉得春雪正在消融,因为他们一行人正高歌于澜湖的小舟上。齐老说,孩子们最是拘不住的,遂准允自家孙辈们去澜湖上泛舟游赏。于是,白露恭恭敬敬地向齐老辞别后,也随同前去。令她快慰的是,还有好友纾妤一同前往。
小舟上除了齐府随行的小厮,还有五个少年。这五个少年,除白露和纾妤,另三个是齐老稍年幼些的孙辈,他们中两个大的和张子川同校,小的和白露她俩同校。因此,他们彼此都还算熟识。
从澜湖上看岸边,顿时令人心情开阔不少。时下,沿湖岸参差延展开去的凤凰林,有如一片灰悠悠、雾蒙蒙的梦幻之海。若是李太白泛舟于此,必然少不了锦绣诗篇脱口传世。
湖光山色,最是疗愈人。
“纾妤,那凤凰山的出处,你还记得么?”
“自然记得的。还有这廿桥的隐士——白梅。”纾妤一面摇撸,一面放眼远去。
廿河上,二人悠然吟赏桥边白梅残影。廿河十分宽阔,不过依旧比不了澜湖的悠远和遗世独立,她的清冷中,更多出些人间的烟火气,许是因为廿桥上人来人往的缘故吧。
“远远的看着这廿桥的白梅——纯净,不染尘嚣。你看,即使风雪摧折亦不损其志。”纾妤伸手接过白露递来的洗净的皱红枣,继续说着。
白梅花簌簌,枝头已寥寥,但她枝干挺立,倔强昂扬。
“风霜欺压,玉瘦香残,不减却一丝风骨,愿今后,你我皆能有此心境。”白露放了一颗红枣进嘴里,眼里有春风拂过。
纾妤一时兴致上来,展开嗓音唱起那天澜湖小舟上高歌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