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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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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快点出示相关身份证件!列车上有人举报你行为不检!”
一道粗重的嗓音将张子川的思绪拉回。是日语夹着几句生硬的中文!定睛一看,原来是列车上日方的检票员和行李员在例行检票以及巡查车厢。
这里不得不说明一下,由芜城到南京的这段线路,有一半的控制权掌握在日本人手里。而目前的路段区域正处于日控区。
“我?对不起,列车员先生,你们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你们无权如此要求我。”坐在张子川斜对面的乘客尽管惊诧地抬眸,用目光质询了一眼,但他始终正襟危坐。他的声音很平和,不疾不徐。
周围一双双迥异的眸子投向这名乘客身上。子川仔细观察这名乘客,发现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穿着一身淡淡的棉麻布长衫,虽然严重褪了色,显得毫无质感,但也熨得没有一丝皱纹,显得干净整洁。
“很抱歉,先生,我们要对,列车上的乘客负责任。请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我们有权在下一个站点驱逐你!”
“首先,我在此郑重声明,我没有任何理由做有辱尊严身份的事情。而且,你们的做法,深深地侮辱了我!”
“列车员先生。”听到这里,子川大致弄清了事情始末,他蹭的站起来,发问道,“这位年轻的先生是否按规购票?”
“是的。”
“此处是否属于二等车厢?”
“没错。”
“那么,你们有义务将每一位合法购票的乘客安全体面地送达目的地!”
“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位乘客丢失了一件重要的物品。就在您对面的这位先生路过之后失落的。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位先生有盗窃嫌疑!”
怀疑?仅仅只是怀疑!简直不可思议。
这番话不仅让斜对面当事的年轻乘客气得直发抖,还把张子川也给气笑了。子川再一次无比深刻具体地感受到他遇到的事情是多么荒谬且令人愤慨。
车厢内,品茶的老者、喝咖啡的年轻先生、读报纸的政客,乃至陪着孩子的精致的妇人们,纷纷侧目,眼神中情绪复杂。周围嘁嘁喳喳讨论着,观点纷杂,而主要的基本分为对立的两个观点。
丢失物品的失主是在华日侨,列车上的一些日籍乘客不由分说地十分确信张子川对面的年轻人就是窃贼。此时,已经有一些中国乘客开始露出怒其不争的神色,他们衣着光鲜精致,人品气度贵重,一看就是出身上流社会。
当然更多的是像张子川一样,他们本能的相信年轻人,且为他愤愤不平。剩余的还有少数沉默的国人及他国冷眼旁观的乘客,他们只是隔岸观火,更甚者是看好戏的。
“怀疑?简直是强盗逻辑!”年轻人捏紧拳头,愤然道。“你们怎能如此不严谨,如此随意断定,这无异于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和践踏!”
“你完全可以配合我们的调查,以证明你的清白。”其中的行李员冷淡地、不容辩驳地说道。
周围已经有了些忍受不了的声音,有好几个人愤怒地站起身,大声质问道:“作为列车职员,出于公平公正,难道不应该你们先拿出确凿证据么?你们未免太武断,太欺负人了!”
面对列车员粗暴武断的执法,他们实在看不过去。
“我们不检查清楚,怎么能证明,这位……先生没有嫌疑呢?”
对于打抱不平的中国乘客,列车员采取置之不理、坚持己见,蔑视的态度,居高临下地逼迫年轻人屈从于自己命令式的要求,大有如不照办,便即刻驱逐的态势。
咄咄逼人,蛮不讲理。
期间,也有乘客对年轻人表示质疑,认为在这样的二等车厢内,怎么会混进来一个穷酸模样的书生。他被指控,多少有点合理了。
“打个比方,”子川以纯日语和两名列车员交谈道:“就好比阁下正好要穿过马路到对面去办事,这时候,前面不远处驶来一辆车,车上的人走下来,指了指您脚边的……嗯,秽物,对您说:‘您好,阁下,这是您不小心留下来的么?’”
子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脸已经绿了,他们甚至有立刻驱逐子川的冲动。
“请问,这……秽物,与两位是否有直接关系?”子川继续说道。
毫无疑问,张子川一番尖锐的甚至带点东京口音的言论,让两名列车员既感受到了强烈的嘲讽,又实在自觉理亏,一时间竟然有点哑口无言。
但他们并不会真正的“自觉理亏”。
“混蛋!”对方傲慢的姿态有点崩,出口便不太好听,已经超出了作为列车职员这样的公职人员基本操守的范围。“你要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
“二等车厢不欢迎你!立刻收拾好你的物品离开!”
说罢便要去提张子川的衣领。子川猛的一起身,一侧闪。“离开?你们要将我驱逐至哪儿?”
“四等车厢。”
斜对面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张子川和日方列车员说的什么,但观察形势,也知道双方之间剑拔弩张。年轻人知道这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中国乘客侠义心肠,见不惯异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才仗义执言的。他自然也要拿出明朗坚定的态度。
“同学,他们要对你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要让我离开这二等车厢。”张子川坦然一笑,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这样的二等车座实在屈辱!我倒是更愿意去四等车厢。对了,同学,个人尊严亦系国之荣辱,不要屈服!面对他们毫不讲理的傲慢,不要屈服!”
说罢,提上行李箱就要离开。
年轻人拉住子川的手腕,眼神坚定地说道:“同学,你说的太对了,这样的二等车座确实屈辱!我与你一道吧。”
“恐怕他们不会同意。”子川斜眼睨了睨身后,叹息道。
果然,那名行李员拦住了年轻人的去路,“你,不能离开。”
虽然他的中文很蹩脚,但他的态度很强硬。
正僵持着,这时候,一名杂务员过来,附在行李员耳边很小声地用日语说了点什么。不过,耳尖的张子川听清了。
那名丢失物品的日本乘客表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物品,请他们不要再为难他人。
“阁下,我们能离开了吗?”子川大声说道。
这个时候,两名列车员是真正的自觉理亏了。但他们的头颅始终高昂着,不曾低下。“两位,请便!”
“你们,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傲慢与无礼,向这位年轻的先生道歉?”子川步步紧逼,誓不退让。
“我们只是履行对列车上乘客负责的义务,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对方依旧绝不低头。
“列车员先生,请你们搞清楚,刚才无疑是你们工作的失职。”子川语气强硬,态度坚决地说道,“这里是二等车厢,车厢内的每一位乘客都是有身份的。如果我坚持不依不饶,写一封举报信给你们铁路管理局的上司,阁下该如何自处?”
虽然这两个列车员并不清楚眼前这名用一口流利的甚至带着点东京口音的西装青年的身份,但能进一等或者二等车厢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事误在己,如若真将事态扩大,对于他们自己不会有好处。
尽管极不情愿,但环顾四周,他们很清楚,如果不拿出一个合适的态度,做出点样子,这个事情很有可能朝着他们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抱歉!”
“请用中文!”
“先生,我很,抱歉。”
对方尽管语气敷衍,眼神轻蔑,但毫无疑问,两位年轻人的不屈服赢得了小小的胜利。
四等车厢很拥挤,里面晦暗、潮湿,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底层人,他们中许多人都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张子川与同行的年轻人一进去,顿感一股夹着刺鼻的各种气味的热浪直冲脑门、裹挟周身。这种感觉年轻人经受得多了,子川倒是头一回。
“怎么样?还习惯吗?”年轻人看得出来张子川极不适应,关切地问道。
子川揉了揉太阳穴,缓了一会儿,对上年轻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了,“人生头一遭。不过,往往头一遭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我想,我会永远记住——”
记住这车厢里一双双充满疲惫的眼睛里,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孤弱的星光,这一息星光名叫——生活。
“我很庆幸,换了车厢!”子川收回环视的目光,伸出右手。“我叫张子川,芜城人士。未请教同学高姓大名。”
年轻人伸手回握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短短数十载,我辈应如浩荡江河,穷极一生,追求真理。子川君,幸会!我是巴南乔清远。”
“幸遇清远兄,相见恨晚!”子川索性伸展臂膀,投出怀抱,整个人显得激动不已。“清远兄也是要去南京么?”
“恩师和乡亲们集资相助,誓要将我送出巴南,投身更广阔的天地。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今年得以被国立中央大学哲学系本科录取。想必子川君亦是去南京求学吧?”
“无巧不成书,今后,我们可就是校友了!此番,你我正好结伴东行。”
夕阳斜斜照着市立图书馆的馆徽,霞光下的街市中,整栋建筑楼显得熠熠生辉。
此时的市立图书馆里几乎没几个人,大堂中空荡荡、静悄悄的。不过,再过一会儿,馆内就会迎来一波人潮小高峰,有下工的就近工人,有报社记者,有来图书馆找灵感的作曲家,有卫校和夜校的学生……当然,来此的基本学生居多。
白露和她的同学们一行人从图书馆中出来,身上一袭金色光芒,醒目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