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笔耕辍

42、他想做一个女人

　　顾橙带着有琴氏来到位于十七楼上的房子，隔着门，就听见屋内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屋内有人在唱戏，是个旦角，一个男人唱的。

　　顾橙苦笑了一下：“我公公的精神不大好，待会还请您多见谅。”

　　顾橙敲了敲门，很快有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听见是顾橙后才打开门，青年看上去文弱秀气，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对顾橙友好地打招呼“嫂子”，又有些疑惑地打量起有琴氏。

　　有琴氏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看了一眼顾橙，看顾橙微微点头，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姓巫，叫巫哲，是邵老师以前的学生。”

　　有琴氏看了看他伸出的手，难得很有礼貌地握了上去，说道：“有琴氏。”

　　巫哲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虽然在他们的国家几千年的历史里出现过形形色色有趣的稀少的姓氏，但有琴氏这个名字真是从姓到名字都透露着一股上古时代才有的感觉，巫哲带着点不确定喊道：“有先生？”

　　“不，我姓有琴。”有琴氏耐心地给他解释。

　　巫哲尴尬地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

　　有琴氏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看向了顾橙扶着的老人，那是个骨瘦嶙峋但却还算是精神奕奕的老人，顾橙的公公邵先华，穿着一身水青色的戏服，脸上带着温和慈爱的笑容，拉着顾橙的手在说话，可这态度就算说是公公对待儿媳妇的喜爱也太过亲近了。

　　巫哲刚去厨房里倒了一杯热茶，端给有琴氏时，趁机低声解释：“不好意思，自从我师母故去，老师的精神状态就不大好，他们生前十分恩爱，老师不能接受噩耗，最开始还只是幻想师母还在他身边，后来糊涂起来以为自己是师母。”巫哲看着自己老师身上的戏服，眼眶有些发热，掩饰般地摘下眼镜擦拭，“师母生前也是我们地方剧院的名角，老师糊涂起来，就常穿这一身唱师母最喜欢的戏。”

　　“这是出什么戏？”

　　“京剧，《春闺梦》。”巫哲显然很了解这出戏了，也不知道他陪着自己老师听过或唱过多少遍，“是根据杜甫的《新婚别》改的，当年师母还下乡做慰问的时候就唱的这出戏，老师年轻时也喜欢听戏，听说他们就是这么结了缘的。”

　　有琴氏问他：“刚刚我们在门口听到的就是最后一段了吗？”

　　“当然不是，还有呢。”

　　巫哲这边刚跟有琴氏说完，那边厢，邵先华站起来，非要将唱戏给顾橙听，说是最近身体好了不少，让顾橙听听他如今的功力。

　　“门环偶响疑投信，市语微哗虑变生；因何一去无音信？不管我家中肠断的人！”邵先华眼波含情，仿佛真是戏中那个因战事与挚爱分离的女人，每日里肝肠寸断以泪洗面，他长长一挥袖，眉眼流转间，含嗔带怨，又继续唱道：“毕竟男人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假恩情。”

　　有琴氏带笑：“这两句有趣，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假恩情。”

　　邵先华似乎这才察觉到这屋里竟然还进了个陌生人，看向有琴氏，“你是？”

　　“我是受梅曼云所托来的。”

　　巫哲和顾橙都是一惊，巫哲不知道医院里发生的事，茫然地看向有琴氏，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师母就叫梅曼云，但是师母已经故去有十年了，现在这个年轻人却说什么是受师母所托来的，他看向顾橙想寻求一个答案，却看见顾橙紧张地站起来挡在自己的公公身前，看向有琴氏是警惕又带着敬畏的。

　　有琴氏坐在原位没有动，只是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梅曼云没有要伤害他的打算，她只是想回家来，继续看着这个男人疯下去。”

　　顾橙看着有琴氏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玻璃球，精神更加紧张起来，要知道不到一个小时前他才往她丈夫嘴里拍了这样一颗小玻璃球，到现在她丈夫还在医院昏迷，要不是医生做了检查丈夫什么事都没有只是陷入睡眠中，而有琴氏这个人又太过正邪不定，她也不会因为担心而带着有琴氏过来，她相信就算自己不带着有琴氏来，他自己也有能力找过来，到时候发生了什么，她就更无能为力了。

　　有琴氏依旧不在意地把玩着这颗玻璃珠，看顾橙紧张的样子，说道：“不用紧张，这不是用来吃的。”

　　有琴氏说完，将玻璃球高高抛起，顾橙的紧张也传染了身边的另外两个人，三双眼睛盯着高高飞起的玻璃珠，然后眼看着它飞到最高点忽然炸裂开来，三人下意识捂住眼睛，耳边传出女人尖啸的声音，如魔音贯耳，令人头皮发麻。

　　顾橙透过手指之间看见那颗玻璃珠炸开后，落下来的是个浑身血污肢体僵硬断裂的女人，她看着这个人隐隐觉得很熟悉，福至心灵，顾橙忽然想起这不就是她的那位婆婆！顾橙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的公公，却见邵先华也认出了那个满身血污的女鬼，但奇怪的是，她以为公公认出婆婆后可能会欣喜或是正常人一般会感到害怕，但怎么也不会是这种表情，这种害怕中掺杂的更多的是愧疚。

　　顾橙忽然想起了当年她的婆婆是从楼上一跃而下跳楼自杀的，当时自杀现场一片凌乱，在客厅的地上铺满了被绞碎的裙子，都是当时正流行的一些长裙，她和丈夫都认为那是婆婆的衣服，并没有多想，只是想不通婆婆自杀的原因，可因为公公也受惊伤心过度精神失常，这个原因他们至今也不知道。

　　难道……难道婆婆的自杀和公公有关？！

　　顾橙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公公，公公脸色惨白，双唇哆嗦着，竟然在往后退，他害怕地往后退，愧疚、后悔、害怕折磨得这个本就被保姆虐待多日瘦骨嶙峋的老人看上去更加弱小可怜，他坐在地上蹭着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双眼失神地喃喃念道：“曼云，曼云，你别冲动，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会再买那些衣服了，我不会再穿你的衣服了，你放下剪子，放下剪子……”

　　“不，不不，我的裙子，我的裙子，不要再剪了，不要再剪了！”邵先华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景，他惊叫着抱住脑袋，又哭又喊，拿脑袋撞着地面，像是因为头疼得受不了了，又像是在向谁磕头求饶。

　　顾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刚嫁过来时公公和婆婆的相敬如宾，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公婆两人开始不停歇地争吵，每次都是婆婆大吵大闹公公隐忍退让，这对年轻时被夸赞鹣鲽情深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在开始步入老年后竟然成了一对怨偶，公公一天又一天地将自己关进书房，而婆婆就在客厅里哭闹，而在自己看来总是对着公公挑三拣四借故争吵的婆婆却得到了丈夫的支持，丈夫不对父母的争吵发出任何的看法，却永远沉默地陪伴在婆母身边。

　　顾橙突然想通了很多事的原因，是什么让温柔和善的婆婆性格大变，是什么让作为一家之主的公公一再退让，因为公公自己出了问题，他出了让很多人让他的妻子难以原谅的问题，而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错的那一个，所以他从来不争，从来任妻子哭闹打骂，可却不肯改，或者说改不掉，最终在极端失望和痛苦中，婆婆跳楼自杀，公公因愧疚自责而精神失常。

　　所有的秘密，或许都埋葬在最后那段时间里，公公最常待的地方，书房。

　　有琴氏淡淡地看着客厅里的闹剧，拎着巫哲的衣领，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顾橙看着他们，咬咬牙，避开了满身血污的婆婆，也来到了书房门前。

　　有琴氏推开了房间。

　　这间房十分干净，但却空空荡荡，一排书架，一张桌子，这是一个书房，但在房间的拐角却有两个被白布盖住的家具，看形状和大小，应该是衣柜和穿衣镜。

　　可是谁会在书房里放衣柜和穿衣镜呢？

　　顾橙愈发认为自己猜测的是对的，当前一步，掀开了白布，果然是一个大衣柜和一个落地的穿衣镜。

　　顾橙回头看了一眼，看有琴氏不阻止自己，伸手拉开了大衣柜。

　　黑色的长发垂落而下，几乎铺满了顾橙的视线，顾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这些黑发似乎有些奇怪，她伸出手去碰了碰黑发，眼睛登时瞪圆，脱口而出：“假发？”她又立刻拉开了衣柜的另外半扇门，出现在眼前的不仅是假发，还有十几件裙子，白色，红色，还有花裙子，都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裙子，每一件裙子都被熨烫得整整齐齐，与假发们挤满了整个衣柜。

　　顾橙哆嗦着双唇问道：“这是谁的啊？”却又不知道是在问谁，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得到答案。

　　“这些裙子都是他买的。”满身血污的女人出现在书房门口，憎恨地看着那些裙子：“我无意间发现了，以为他准备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我也一直等，可等来的是一个让我恨了一辈子的真相。”

　　“它们不是给我的，是他买给他自己的。”

　　“我的丈夫，他想做一个女人，想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