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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剧组乱象 ...

  •   新开张的素菜馆冷冷清清,宽敞包厢里只坐了两人,雕花长木桌上摆着一瓶童叟无欺的十五年陈酿。

      《夜杀》总导演傅成文年过五十,草扎般的短须已现灰白,穿着宽松的运动套装,跟街心公园里遛弯打拳的老大爷没什么两样。但精神矍铄,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想来在片场讲戏都不必用扩音器。他是圈内前辈,开口便是过节调侃子侄的语气:“听说,你酒量不错?”

      尤夏挑眉微笑:“傅导,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寒暄就免了,直说吧。”他软塌塌地坐着,姿态随性而放肆,完全没有晚辈面对一线名导时的拘谨。

      傅成文看着这位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疏懒眉宇间意气风发,显然行事自有主意。但是过刚则易折。他斟满两杯,坦然道:“六年前那场事故,并非我的本意。”

      国风装修的房间里酒香漫溢,伴随悠扬的丝竹之声,举杯对酌颇有古人雅趣。尤夏望着杯中圈圈波纹,溺水的记忆在脑中一带而过。他轻笑两声,仿若旧事不值一提:“瑞西内斗激烈,是我一时情急选错了人。”

      六年前的尤夏人气正值巅峰,乃实打实的顶流偶像,随便穿个深V、露个脚踝都能引起全网狂欢。但那时,他正跟老东家风华传媒“闹分手”。风华不愿放人,一个劲儿揪着合同条款扯皮,逼得他摔凳子骂娘。瑞西影业恰逢其时地伸出橄榄枝,他来不及思虑就一把抓住。

      “我多嘴问一句,纯粹是个人好奇,风华待你不差,那会儿干嘛急吼吼要解约?”

      尤夏淡淡一句揭过:“私人恩怨。”

      傅成文耸耸肩:“也罢,兜兜转转,还是跟咱们家走到一块。你这些年在尚云真是太屈才了!”

      尤夏“哦?”地笑一声,挑眉问:“那为何先前多次沟通都不回呢?”

      未料到对方竟然一记直球砸过来,傅成文开始打哈哈:“公司大了,声音也杂,意见难以统一,就……”

      “傅导是忌讳当年那事,怕我心里有怨挟私报复吧?”

      傅成文听他轻松笑语却字字噎人,心头不禁浮出“名不虚传”四个字——这小子的确浑身长刺,扎人得很。于是和稀泥地大笑:“所以才约你出来喝酒,把话都说开呀。”

      尤夏点到即止,也不深究。他端起酒杯一口见底,酒场风格豪气干云:“我这人恩怨分明,这次您给我机会,我也承您的情,旧事不用再提。”

      此话正中傅成文下怀,他当即回敬一杯,桌上气氛渐渐缓和。

      喝到酣处,尤夏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傅导这顿酒不会只是为了跟我叙旧吧?”

      傅成文双目含笑,身子凑近道:“你可知道任酒山?”

      “当然,他是任冬的三伯父。”也是国内顶级的作家经纪人,手里掐着一堆足令各大影视公司抢破头的超级IP。尤夏也不装傻,笑道:“三伯父喜欢喝茶,有机会咱们组个局互相认识下吧。”

      这才是傅成文单独约见的目的。血缘,真是世上最廉价又最不可替代的资本。

      鉴于双方合作意愿强烈,《夜杀》项目沟通进展顺畅。经纪人沈安脸上整日挂着五彩斑斓的笑,仿佛这一单谈成他就能功成身退逍遥度日了。公司业务也恢复正轨。除了偶尔几个骚扰电话,尤夏过得很舒心。

      凌晨的酒吧正是喧闹时,陈瑄坐在最里边的卡座,手夹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范儿起得十足。她斜眼打量对面气定神闲一副成功人士模样的老友,语气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酸妒:“你没怎么变嘛。”

      尤夏压低帽檐,咬着一根万宝路,凑过去贴住她的烟头:“借个火——我不是来叙旧的。”

      “那是来谈生意的喽?”她“嘁”一声,翻个大白眼,“这个圈子,你还没待腻?”

      他龇牙笑得像一头饿兽:“自然没有,我打算跟它不死不休。”

      “你这人,非爱跟自己过不去!”陈瑄面前摆着一杯浪漫情调的沙滩色鸡尾酒,她小抿一口,留下撩人的唇印,“反正都是大梦一场,还好我醒得早。”

      尤夏嗤笑一声,也不当真:“我手上有场戏,感兴趣吗?”

      陈瑄眨眨妆容浓厚的眼:“报价吧。”

      “两周,一天一万。”

      “靠!”听见这个数字,陈瑄登时表情崩裂,“你他妈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就算身价暴跌至谷底,也不会是这个数吧!”

      尤夏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没办法,你想想看自己都多少年没拍戏了!现在竞争这么激烈,美妆博主也不好做吧。你发一条广告不过几千块钱,养活自己都难,两周十四万,性价比很高了。”

      陈瑄咬着牙呵呵直笑:“你以前也这么会讲价吗?”

      “以前……”尤夏长长地吐了口烟,酒吧迷乱的光线打在他身上,衬出几分放浪忧郁的气质。他盯住陈瑄十年未改的脸,脑中闪过无数个为何非她不可的理由。隐秘而卑微的私心难以消除,这一点,只有她能办到。

      “好,看在旧日交情的份上,再给你加一笔。XX牌一年期的商代,如何?若还不满意,我就去找别人了。”

      美妆品牌一年期的商代可不是小数目,陈瑄眼中顿时大放光彩。她扯住尤夏袖口的系带,手指绕了几圈,缠缠绵绵道:“夏,这戏不简单吧?不用再包个封口费吗?”

      “不用。”尤夏利落地抽开手,掐掉烟,眼神如飞刀般射出,“相信我,它带给你的收益,远远多过这些落于纸面的数字。”

      夜色在身后愈发浓郁,吞噬掉他来去行走的痕迹。夏日终结之后,会迎来萧瑟短暂的秋。心底有个声音于此刻反复呼号:最有力的抗争不在少年意气,所有该被埋葬的都将一一还报。

      ***

      十月底,《夜杀》全体官宣。一番男主尤夏,女主是瑞西一姐、德艺双馨的三金影后施华音,配角名单里一溜国民级老戏骨,从制作班底到演员阵容绝对是当下最豪华的顶配。任冬看着网上各种“神仙阵容”“爆款预订”“准备N刷”的评论,心中充盈着“吾家哥哥初长成”“崽崽出息了,妈妈脸上有光”等自豪又欣慰的情绪。

      时隔三月,家里终于妥协。任宁山是个不可救药的女儿奴,任冬数月不归,多日不曾亲亲热热地叫“爸爸”,脆弱的老父亲之心不堪承受,鸟也不逗了,棋也不下了,连喝茶都觉寡淡,坐在太爷椅上唉声叹气,感慨没有儿孙绕膝的人生一片黑暗。打了几通电话遭遇无情被挂后,再难忍,嗓子一吆喝,赶紧组局求和好。

      任家大院在市中心的胡同深处,寸土寸金的位置,闹中取静。老爷子住惯了不愿挪窝,任冬每次回来都得把车停到一公里之外步行至家门。

      周末里的大晴天,伯舅姑姨、堂表兄弟围了满满一桌。

      男性长辈集中关注尤夏缤纷傲人的情史。排行老大的任宁山轻咳一声,定下主基调:“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胡来点儿没什么,我认识冬冬妈之前玩得更疯,现在不也挺好!只要我闺女高兴,怎么都成!年轻人嘛,比咱们那会儿的观念更开放,我都老古董喽……闺女呀,你看我今天穿的马褂好看不?”

      女性长辈则眯眼笑得慈眉善目,指着手机里的相片说:“瞧这孩子长得多好看啊,跟画出来的一样,冬冬真有眼光!”

      最正经的是同辈兄弟,宛如拿笔的主考官正引用某数学模型评估打分:“科班出身,还成;S市人,待定;事业有成,上进心不错……整体结论,合格。”

      而所有人最统一的话题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瞧瞧真人?”

      任冬夹了块家里特有的熏制香肠,鼻子哼哼,很不给面子地回怼:“我才不!就你们这菜市场挑肉的模样,万一把他吓跑了,去哪儿再找一个赔给我呀!”

      满桌人哈哈地笑着应和,说姑娘长大了,都学会护食了。任冬嘟着嘴巴偷笑,表示这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长在爱里的小孩行为总是放肆些,因为笃定自己无论怎么闹,都不会被抛弃,无论提出的要求多么过分,最终总会被满足。

      任家没一个清闲散人,饭毕笑闹一通便各自散去。任冬答应老爸陪他过完整个周末,孝顺女儿人设上身,自觉跑去玻璃花房帮忙浇花。

      花房里养的都是娇贵品种。她小时候弄死过一批,亲眼看见父亲坐在台阶上难过了一整晚,公司业务大调导致年报惨淡时也没见他这样过。

      清晨来临时,他望见闯下大祸却一觉睡得香甜的女儿,只是捧起她的小脸,轻声轻气地问:“冬冬,喜欢浇花吗?”

      “嗯!”

      “老爸教你。”

      他一句责备也没有,手把手地跟她说,什么品种应该在什么时间浇多少量。可惜任冬缺乏天赋和后天努力,至今仍是名花杀手,手下惨案垒起来简直辱没家门。

      但花房的大门依然随时对她开放。

      老远传来硬金属哗啦碰撞的响动,任冬抬目瞧见任炎风风火火跑入,亲密地撞她手肘:“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任冬铁面无私:“不行哦,这是作弊。”

      任炎托着水壶底部,献殷勤的手法极为熟练:“别呀,去年送你一张话剧门票,被笑了一年。”

      任家兄弟太多,泛滥的好胜心因为长辈严苛的人道压制而无处安放,最后达成默契,以团宠每年的生日礼物做赌。裁判官任冬眼比天高,极难取悦,但此刻脑内灵光一动,破天荒地善心大发,给了句提示:“今年的秘诀是——成双成对。”

      “啊,尤夏。”任炎恍然大悟。但他得了攻略也不走,在花房转了一圈又重新蹭过来。

      “关于尤夏,”他用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我怎么听说他上学的时候交过男朋友呀?”

      手中水壶立马掉转方向,对准长舌之人喷过去:“你整天都在打听什么鬼东西?!”

      任炎大叫着跳开躲避,差点撞翻旁边的花架。

      “卧槽,要死!”他心有余悸地赶紧扶稳,转头解释,“不是我要打听!工作室里那些小姑娘整天叽叽喳喳,硬要往我耳里灌,我也不能当没听见呀!”

      任冬冷血无情地比划水壶,示意砸上脑袋可当凶器使用:“任老四,不信谣不传谣,做一个有智商的成年人,不好吗?”

      “你就这么肯定是谣言?”他咂咂嘴巴,猛然凑近,“睡过了?”

      靠,这么问你纯真可爱的妹妹合适吗?

      “瞪我干嘛?”任炎压低声音,一副分享硬盘小黄//片的架势,从动作到表情都充满偷鸡摸狗的猥琐气质,“我跟你说啊,喜欢男人跟喜欢女人,在那事儿上头区别还是蛮大的,我那天午饭时猝不及防被人普及一通,转述给你参考哈——”

      “啊啊啊,说什么虎狼之言,快闭嘴!!”任冬一脸“我的耳朵被强//奸了”的表情迅速飘远,在门口砰地一声撞上叶申——整个家族里唯一还在坚持和她冷战的勇士。

      虽然任冬擅长恃宠而骄,但叶申强硬起来比老爷子难搞,她自然而然有点犯怵,但又不愿妥协,自己溜边蹭出去,不跟人打照面。

      “站住。”

      这口气……她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正在被审问吗?

      “你那天说爱上戏里的人,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叶申盛怒之下还能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任冬有一丝丝感动,甚至生出认错和解的冲动。但当他的下一个问题出来时,她又怂了。

      “你和尤夏,是在正经谈恋爱吗?”

      不愧是手底下走亿万生意的大老板,嗅觉真敏锐。但她不能告知实情。以叶申的性格,若知道尤夏用这种手段威逼她,肯定要闹得不可收拾——虽然叶申不承认,但他其实还挺妹控的。考虑到目前与同盟对象相处尚且愉快,她并不想做那个破坏约定的人。

      于是,任冬嘴上抹油,答得不着边际:“当然,粉丝追爱成功嘛,喜闻乐见,呱唧呱唧。”

      ***

      尤夏进组后,公寓显得格外空荡冷清,任冬在家闲得长草,再次开启无趣到疯狂打瞌睡的坐班生活。开会,开会,还是开会。车轱辘话一天三遍地念叨,和尚讲经般,要把人头逼成木鱼疙瘩。
      这天回到办公室,助理凑上前:“任总,收发室刚刚送来您的包裹。”

      任冬接过一看,立时喜上眉梢。太好了!尤夏在采访里提及的那款香水,娅姑姑帮她找到了!她关上门,坐在转椅上兴冲冲地拆开。只见鎏金玻璃瓶上印着一串外文,翻译过来应该是“种子”的意思。什么怪名字,难道原料里有稀罕的植物种子?

      细碎的香雾落在腕间,像火星子坠入干草丛,浓烟赤火迅速蔓延,呛得人咳嗽连连。任冬捂着鼻子飙泪,内心疯狂吐槽尤夏的奇葩品味:“这啥呀?也太霸道了!多喷几下都能触发烟雾报警器了!”

      但随着后调慢慢浮现,任冬捕捉到一丝淡淡的花香。它姗姗来迟,却清新悠远,仿佛山火之后幸存的一小片嫩芽。那是仅剩的一朵红玫瑰,娇艳欲滴,浓色欲燃,颤立在万里焦土之上坚定地吐纳芬芳——那感觉,就像在孤注一掷之后,保全了渺小而热烈的希望。

      原来这才是“种子”的涵义。原来这才是他喜欢的原因!

      任冬捧着香水瓶心潮澎湃,为自己刺探到几分尤夏的心事激动不已。偏巧这会儿“夏日大作战”的群消息接二连三,打断她更深层的情绪。

      自从尤夏进组拍戏,网上的争议便没消停。《夜杀》这种级别的大饼人人垂涎,得之招黑是意料之中。什么带资进组、潜规则上位、踩同行、耍大牌、吃软饭(倒也不算说错),反正怎么难听怎么说。“作战组”拟出好几套应对预案,每日汇报舆情动向。

      今天这动静,她本以为和往常一样,随便瞥过两眼却发现不太对头,群里满屏刷着风中凌乱的表情包。

      “我要哭了,怎么这样??”

      “头秃.jpg”

      “谁这么不讲规矩,我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啧,尤夏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任冬迅速打开微博,看见尤夏与陈瑄的名字在热搜榜首成双成对,旁边特别标注一个红彤彤的“沸”。

      陈、瑄……她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下意识安抚自己也许是同名同姓,但不受控制的神思却在记忆之海中搅弄翻腾。旧时光从褪色的画面中跳出,逐渐鲜亮,不断提醒着她,这两人的名字如此堂而皇之地并排相列,已非第一次。

      热门第一的视频自动播放,任冬看见那道窈窕身影出现在尤夏近旁,披着他的外衣,挽着他的手臂,走进他的房间,形影不离的亲昵模样宛如连体婴,若不是有正牌女友官宣在前,网友定会以为这是私下幽会被拍了。

      “尤夏与同组女演员陈瑄夜宿同房,劈腿or情变?”各大娱乐号疯狂转载,兴奋得宛如开了最大音量的复读机。而粉丝被这个惊天爆料炸得尚未回过神,评论区一片混乱,众说纷纭。

      “陈瑄十八线糊逼,这属于越级碰瓷了吧?”

      “侮辱十八线了啊喂!陈瑄是谁呀?《夜杀》的演员表里根本查无此人,她连百度百科都没有,是个跑龙套的小网红吧?”

      “现在的孩子都没看过《仲夏之欢》吗?尤影帝出道即红的处女作啊,十年前火到屠榜霸屏,她是女主!”

      “啊啊啊啊,仲夏之欢!!尼玛的狗男人又毁我青春!”

      “卧槽,前任重逢,旧情复燃呀?”

      “造谣的你可闭嘴吧!谁告诉你他俩是前任了!尤夏出道十年,只跟她合作过那一部戏好吗!自己混得不行就倒贴,真不要face!”

      “所以你们谁还记得人家正宫?听说是个很有背景的白富美,尤夏这次玩脱了吧?”

      “早听说尤夏私生活混乱,当年睡遍风华高层,牛逼死了……”

      “等等,你们这就拍板了?”

      “视频这么清楚,粉丝还洗啥!可别说是聊剧本,她一个龙套跟男主有个毛的戏份需要聊一夜?当我们傻啊!”

      “娱乐圈果然没有一个干净的,脱粉了……”

      仿佛置身万人大礼堂,站在台上的演讲者失去话筒,无论怎么叫喊都压不住议论鼎沸。任冬机械地拨动手指,发现自己耳鸣了,尖锐的忙音似心电图里那道没有断点的直线,延伸至无穷。

      这时,群里又开始弹消息。

      “@BOSS,视频检查过了,是真的……”

      “锤得这么死,咱们还洗吗?”

      她清醒过来:洗——他妹的!自己简直像个倒贴的家政工,不分昼夜地清扫收拾,主人却毫不在意,一如既往地制造垃圾,践踏她的劳动成果。

      “暂时不动,先盯着。”她用了此生最大的控制力强迫自己保持优雅,拿上外套走出门时,迎面碰上某个主管。

      “任总这是去哪儿?说好一会儿开管理会的呀。”

      任冬将挡住视线的发丝绕到耳后,动作温婉秀气,脸上却笑得宛如地煞开荤:“开你爷爷的会,老子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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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剧组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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