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尘伤》热月四千

19、北钟之夜

　　“会有办法的！”
　　梦霆申突然一语，掷地有声。转身坚定的看着晨寒伤。
　　“我会帮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晨寒伤默默的低下头，自语：
　　“谁也帮不了我，你又何必……”
　　梦霆申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蓝灰色的深眸紧紧的盯着他。
　　“我会帮你……跪下！”
　　晨寒伤被梦霆申一把按倒在自己父母坟前，紧接着他也跪在身旁，双手拱礼，低眉谦温道：
　　“两位前辈在上，晚辈梦言将尽一切努力保晨肖周全，已近梦云之力，如若不能……便永世不得相见！”
　　言罢，磕头见地。
　　“……不得……相见？”
　　晨寒伤虽不甚明了，但也随即恭敬的磕头，礼到欲起，侧目梦霆申却还保持不动，片刻起身，内敛坚毅的表情又爬上眉梢，晨寒伤嘴角含笑，心想这才是他眼中的梦敛君。
　　“走，跟我去见我爹！”
　　晨寒伤一脸茫然的被梦霆申牵起便一头扎进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路荆棘也不避讳，他的衣襟在零星的野花中穿梭，晨寒伤就那样被牵引着，触碰着那手心的温暖，满心欢愉的凝视着前方不断奔跑的身影，阳光打在那头银发之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斑。
　　末戒山忘尘崖边，梦霆申面朝崖首而跪，晨寒伤没有发问毅然跟随，两人双双拱手在天地间跪拜三次。起身迎着夕阳余晖而坐。
　　“五年前，我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在四大世家首领的逼迫之下……”
　　晨寒伤一脸意外的看着梦霆申。
　　“为何会……”
　　梦霆申摇头，看向远方的孤日残阳。
　　“我只知道结局，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我明了一定与你有关！”
　　“我？”
　　“因为五年前，血尸现世就是从此地而起，而我爹是实施者，他用安魂唤起的血尸，但……他绝不是要发动什么阴邪之术，这其中必定有因！”
　　“你是如何知道的？”
　　“五年前我最后一次参加百乐宴渐离山狩猎，寻找安魂途中巧遇神兽渐离，误入具有法阵的兽洞，无意间窥于前时之事。”
　　“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便是年少轻狂之举换来暮然鞭笞三十，三暑不得离开梦云，重伤思过千余日，重回这里时，已无处可寻尸骨，我便在此地拜叩守灵三月。”
　　晨寒伤侧首凝视他，脑海中闪现那白衣少年跪地崖边，蓝眸深邃，唇柔眉锋，清风拂面，银发流肩，好一幅清雅身段。思着这美景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那时的我不知是否已苏醒下山，真想在那刻便识得梦敛君就好了！”
　　说着晨寒伤倒在草地上，信手拈来一颗嫩草塞进嘴角。
　　“真想就这样活在一个世外之地，无人打扰，与斯相伴。”

　　梦霆申嘴角浅浅泛笑，也躺倒在草地上。
　　“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
　　晨寒伤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灿烂的笑容伸展在唇边，抽出他腰间的安魂，一曲悠扬在山谷之中。

　　当两人再次回到北钟都城时，全城上下都在庆祝失踪人的归还，但各种版本的谣言也四下传开。梦晨两人回到客栈时，被客栈里的食客侧目审视，尤其角落里一桌携剑的黑衣人们，晨寒伤看着自己一身脏衣，很是不自在。梦霆申示意他不要理会便走上楼梯，在来到客房门外时，抬手铁扇横在晨寒伤的胸前。两人眼神交汇片刻，梦霆申执扇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邯青一人独坐在茶榻旁，饮茶间抬目看向来人，他的剑就斜靠在榻旁。

　　梦霆申甩扇而开，在胸前轻摇了两下，鬓角银丝略略飘起。几步上前坐在茶榻旁。
　　“邯公子？”
　　邯青嘴角上扬，不失礼节的笑对梦霆申。
　　“梦公子！晨公子！”
　　说着邯青看向侧倚在门边的晨寒伤，晨寒伤轻轻点头回礼，便双手抱肩，剑却紧紧地攥在手里。梦霆申再次开口：
　　“邯公子岂是为了在末戒山抓平民当繁殖种之事而来？”
　　正要将茶杯送到嘴边的邯青停下了动作，放回茶榻之上。
　　“哈哈，真不愧是梦敛君，说话从不拐外抹角，也好，不必猜来猜去！在说正事之前我要好好夸赞一下这位晨公子，真是奇人，武功了得，并且还这么独树一帜，只不过这虐杀力也未免太强了些……”
　　邯青一脸阴媚看了一眼晨寒伤。又道：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了那些亲历的平民不要声张，你们想想，这要是传出去，天下会不会又是一场大乱！”
　　晨寒伤起身，手持剑柄而立，怒目的看着邯青。邯青的手也同时扶上他的剑。此时梦霆申铁扇再次甩开，在胸前轻摇。
　　“天下已经大乱，这穿着网衣的黑衣人也终于暴露了身份，只是没想到会是出自世人眼中的名门之士！我想邯公子也不是来求一战的？”
　　“哈哈哈……”
　　邯青将附在剑身上的手慢慢收回。
　　“梦敛君就是梦敛君，心明眼亮便是自然。既然你我之间都有秘密，那就说明秘密已经消失，那我就可以告辞了！”
　　说着邯青携剑起身，梦霆申说道：
　　“秘密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被掩埋在假象之下，但总有一天会大白天下，那时，邯公子会作何打算？”
　　“呵！梦敛君想的甚是长远啊，邯某从不假想未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各为各的需求而已，不奢望能够被理解！就像这独来独往的梦敛君你，如今身边却好友常伴，这可是你曾想到的？但不管如何，甚是让人羡慕啊！哈哈！！！”
　　邯青大笑着踱门而出，侧首望向晨寒伤时一脸意味深长。

　　和门之后，晨寒伤落坐在茶榻旁，一脸愁容的看着梦霆申。
　　“梦敛君，你说他真的会保守秘密？”
　　梦霆申倒了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目前他会，但以后谁又知道呐？”
　　晨寒伤一脸正经的看着梦霆申道：
　　“梦敛君，如果有一天我的事情包不住了，你……你不要帮我，跟我划清界限，大不了说我胁迫了你，总之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我已经如此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不想连累你这个朋友！”
　　晨寒伤话音刚落，梦霆申便愤然起身出了客房，晨寒伤一脸懵，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北钟府宅，邯青回来的时候，钟行正在□□院忙碌。只见一三尺多高陶缸摆在院中央，钟行挽袖探身在缸内摸索着。本一脸愁容的邯青见状嘴角含笑。
　　“喔，好大的陶缸？你这是要准备娘梅子酒了！”
　　钟行闻声起身笑对邯青，摸摸额头的汗珠说道：
　　“对，先拿出来晒晒！”
　　“看你好像很是高兴的样子！”邯青问。
　　“当然啊，没想到失踪的村民都安全回来了，我当然高兴……”钟行继续擦拭着陶缸。
　　邯青绕道他身边，轻声问：
　　“那你对城中的各种谣言怎么看？”
　　“你是说有人抓活人当繁殖种？还是有个吃人的魔鬼？”
　　“当然两个都有……”
　　“抓活人当繁殖种这事我尚可相信，黑市尸灵石贩卖一直很猖獗，不过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真是可恨至极，能不顾他人性命只为一己之私绝对算罪大恶极了！”
　　邯青一脸阴沉，又问道：
　　“难道比吃人还罪大恶极？”
　　钟行整理好衣袖继续道：
　　“别的事我不好说，但末戒山这事如果是真的，这吃人之人也算做了件好事，不管怎么说他救了这些平民，只是方法不妥而已，他的行为更让人没法理解。”
　　钟行一把揽过邯青的肩膀，笑道：
　　“但是那些平民不是说了嘛，是你救了他们！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
　　邯青别过头，低垂着眼帘。
　　“我只是碰巧遇到林间迷路的他们，顺便带出山而已……”
　　“其实我唯一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那个孩子一直说什么繁殖种和救命恩人吃了抓他们的坏人，末戒山乱葬之地什么邪门的事都有，总之他们安全回来就好，我得抓紧做更多的警示结界，不能再让平民乱入了……还有就是，谢谢你！”
　　说着钟行捧过邯青的脸，温柔的看着他，倾身间邯青别过脸。
　　“怎么了？”
　　“没什么，别让孩子们看见！”
　　钟行又一次将邯青的脸捧在眼前。
　　“我不怕……”
　　深情的一吻落在彼此唇间，邯青接受着钟行义无反顾的全部。依偎在他的怀中，邯青的视线飘忽不定心事重重。

　　一路追出客栈的晨寒伤，默默跟在梦霆申身后，手里不停转着安魂，心里却七上八下，看那人一直不回头不理他，他低头默默的走着，心里难受的可以，可是又不敢问。渐渐街中人群越聚越多，眼看着两人被人群冲散，但他还不自知，当他抬头时梦霆申已不见人影。惊慌的四下寻找不得，肚子却开始叫唤，路边摊位各种食物水果，整条街道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可是摸摸荷包，只能哀叹。转身间眼前一高大身影伸出手，提一酒壶在他眼前，侧身看向酒壶后确定是那张俊美的严肃脸，夜色光影间显得温柔许多，接过酒壶，两人便并肩前行。
　　“给……”
　　一个纸包摊开在梦霆申的手掌间。晨寒伤定眼一瞧，满脸乐开了花。
　　“肉脯！！！”
　　“刚在酒肆门口见一老翁在卖，看他辛苦便全买下了，去东虹的路上可以慢慢吃！”
　　说着梦霆申将另一只手抬起，整整三大纸包用麻绳捆绑的结结实实。晨寒伤噗嗤一下笑出声，梦霆申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只食河鲜山禽的梦敛君也有今日……”
　　说着晨寒伤举起肉脯怼着这张俊脸便伸到他的嘴边。
　　“你尝尝嘛！是猪肉，不是牛肉，可好吃了！”
　　眼看着梦霆申皱着眉咬下一口，便含在嘴中，晨寒伤乐的前仰后合。
　　“你要嚼啊，越嚼越香！哈哈哈！！！”
　　晨寒伤捂着肚子继续向前，举起被梦霆申咬过的肉脯就塞进自己嘴里。
　　“你要像我这样大口大口的嚼……”
　　嘴里塞得满满的他咕哝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并未发觉夜色下的梦霆申直直的盯着他，脸色微红的问道：
　　“你‘饿’的时候还会做什么？”
　　“饿的时候？做什么？”
　　晨寒伤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又问：
　　“你是说……食物无法满足的那种饿吗……”
　　梦霆申没有看他，只是默默的点头。晨寒伤好像被戳到痛处，笑容瞬间消失。
　　“那个时候做的事情……都是我不想做的……”
　　梦霆申脚步一顿，停在路中央，任由身边的行人与他擦肩。晨寒伤见他不动，转身望向他。
　　梦霆申一脸踌躇的停顿了半晌，终于从齿间流出声响。
　　“你……你真的不记得遂城的事了……”
　　看着梦霆申满眼的失落，晨寒伤不知所措。
　　“遂城？”
　　晨寒伤没有见过这个表情的梦霆申，满眼的期许，又满眼的失落。他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好像很重要的事情他忘记了。
　　“梦敛君，到底遂城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吧！”
　　梦霆申欲言又止，低眉继续前行。
　　“既然忘记了，就算了吧！就像你说的，在那个时候做的事情，应该都是不想做的吧！”
　　晨寒伤看着那失落的背影，内心一丝愧疚直冲脑门，看来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忘记了，而梦霆申却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此时的晨寒伤已顾不得吃喝，追上去又问。
　　“梦敛君，遂城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梦霆申突然停住脚步，晨寒伤准备接受任何不可预知的答案。可是转眼这人便进了街边的店铺。晨寒伤一脸懵的看向招牌，原来是一家布衣店。

　　“梦敛君，你要去哪提前说一声好不好，一会儿又找不到你了！”
　　晨寒伤三步两步跟进店，只见梦霆申提着一件黑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件你能穿……掌柜！帮我包起来……”
　　晨寒伤一时语塞，傻傻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人将肉脯和铁扇放在一边，衣襟内掏出银两，之后又将铁扇别进腰间，提起所有的东西转身望向他。看着这样一脸冷冰冰的梦霆申，晨寒伤却感到无比温暖。

　　回客栈的路上，街景灯虹，孩提肆意的在人们脚边钻来钻去，欢声笑语，一片祥和盛世模样。突然头顶一片华彩照耀，绚烂的烟火盛开在繁星闪烁的夜空，照在街上驻足的行人脸上斑斓又惬意。晨寒伤侧首看着身边之人，好像他脸上盛开的烟火更加惊艳，于是移步又更靠近了些，梦云香气扑面而来，脑海里闪过一张梦霆申□□的沉醉脸孔和他脖颈间一串黑紫的串花印。瞬间晨寒伤一脸局促，赶紧移开目光。

　　“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画面……”
　　“你说什么……”
　　梦霆申听身边人嘀咕着什么，便问。见他用力摇头，故作镇定，便开口道：
　　“不用担心，下一次，有我在，任何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