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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又儿的手臂最后给四少爷枕了一夜。

      清晨起来时,左侧手肘发麻,压在被褥上动也不能动。她单手撑地,挂半边身子无力气,倏得倒吸一声。

      四少爷揉额看她,一觉病愈,“起来了?”

      又儿惊一瞬,四少爷什么时候起来的?她想跪,手却爱莫能助,就只能垮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像根雨露压弯的杨柳枝。

      四少爷拾起她的手,轻揉。不知揉中了哪个穴位,她左手指尖发麻,渐渐恢复了些知觉。

      触觉恢复,才真切感受到腕上那只手的温度。她汗毛竖起,要大跪感谢,四少爷伸脚拦住,轻点她膝盖,“照顾周当,赏你免跪。”

      又儿眼里水波明一层暗一层。

      “哦,对了,我病中可有说什么胡话。”四少爷微笑揉着她,像揉着腰间的雕牌玉佩。

      她暗道不妙。

      说了,什么都说了。连自己自小怕鸡这件事都被抖落出来。当时她仗着四少爷迷糊还嘲笑他,怪不得在寨上,死都不愿住那碰头小屋。

      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荀老爷的事。

      骂了老人家约莫一个时辰,才迷迷糊糊睡着。

      那双凌眸盯着她,又儿马上坚定抬头:“没有,四少爷睡品极好。”

      “嗯,果然如此。”荀庭拉扯放松她手指,他记得她昨日便是这样一只只掰开他的,“我听人说,有人病了会说胡话。我没说,想必,我不是普通人。”

      又儿心里翻白眼。

      普通,普通极了。还是个怕鸡的普通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年少有为,家财万贯。是个难得的佳公子。”他头头是道。

      又儿敷衍应和,“是。”

      “你是普通人,更是普通人中的下人。”他松开她手,若有所思。

      又儿低头抠手指,“是。”

      再次再次,再下再下,也不会怕鸡。

      “不过,”他见她抠手,眉一横,“没见你这下人对我这佳公子有攀附之意啊。”荀庭挪身,给她空出位置,“坐。”

      又儿不敢不坐,双腿并拢,僵地脸歪歪扭扭。

      她就是这样,听人说话时胆大老走神,一旦让她靠近,嘴都要抿成一条线了。荀庭知道,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说说,为什么。”荀庭干脆闭眼,背手撑头,闲适半躺靠墙。

      “奴婢只是个丫鬟,四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与奴婢有云泥之别。奴婢不敢高攀。”

      “嗯,说的好,挺识趣。”荀庭长腿一伸,懒洋洋舒展在了床外,“识趣的丫鬟留的久。”接着,他突然一笑,“你那么识趣,与你说个故事。”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四少爷直接当她要听了,自顾自说起来。

      “小时候,我爹让我用金汤匙吃饭,我偏不,日日拿着泥汤匙使。这泥汤匙吧,用着不顺手,不过多久,上头的灰就把我吃病了。一病,我就清楚了。什么茶配什么盖,像我这样的佳公子,用的最顺手的还是金汤匙。上头着一点灰,一点泥,都于我无利。”

      意气奋发的四少爷,拿着泥汤匙舀饭,又儿想象不出来。

      她听完,点点头附和,“是。”

      四少爷睁眼看她,“是是是,就会一个字啊。”

      又儿吞口口水。四少爷近两日话匣子大开,没头没脑的话一鼓作气往外倒。她一个小丫鬟,不回他“是”,难道还要与他喝酒谈天啊。她拘谨地比了一个吃饭的动作,昨晚筷子,今早汤匙地,来来去去不就是饿了。

      她试探转移话题,“四少爷,奴婢给您去领餐食吧。”

      “哦,不饿。”

      又儿瞪大眼,昨晚谁嚷了一宿。

      “我与你说这么多,你洗耳恭听了。我发发善心,这回换你说,给我清清耳根。”四少爷眼复闭上,躺好。

      又儿尴尬,她活那么大,话都给别人说去了。别人编故事能天花乱坠,她顶多蹦几下,在原地画出朵泥花来。四少爷硬要她说,就是逼她把那朵泥花浇上彩釉,以次充好。

      她暗恼,怎么说谎时候的灵光一现,在讲故事的时候不好使了呢?

      或许,她只有对着四少爷说谎的时候,才是真心的。

      这么想着,又儿一下子出了神,忘了发声。

      “赶紧说,说完去领饭。”四少爷不耐烦,终究还是饿了。

      荀庭知道她不擅长说故事,便故意逗她。他手指一下下叩着耳后,想象她绞尽脑汁的样子,讥讽道:“再不济,讲个泥汤匙的故事?”

      又儿耷拉着头,好似没听见,四少爷的讥讽一下落了空。荀庭拉开眼皮,看她一眼,小小的背逆光蜷了一团。

      他抽手,指尖半移,隔空画着那团黑墨,将它勾勒出一些形状。

      黑墨终于出声,细细小小地沁出一些毛刺。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侠女。”

      嗯,一个老土的故事。

      荀庭在那黑墨上画出一撇一捺,正巧是眼前那双消瘦的肩。

      “她听说城下有个盗贼为非作歹,祸害四方,惹得侠女恨他不已。终于有一日,她携剑下山,要与那盗贼一决高下。哪料到,盗贼狡猾,侠女愚笨,几次交手皆大败而归。之后,她遇见了一个书生,二人情投意合。侠女与书生诉衷肠,书生听后献计,助侠女一臂之力。随后,侠女借计擒获盗贼,将他一刀毙命。从此……”

      这是那日申又岭给的话本上的插画故事,据说这个传奇故事有两个结局,但又儿只听说过其中一个。她说着,双手搭在床沿边,抠着木板上冒出的霉渍。

      故事奇怪的很,还没讲完,一个念头冒出来,让她手上停止了动作。

      女侠说,盗贼为非作歹,祸害四方,是个让人恨极了的反角儿。但关于盗贼□□妇女,杀人纵火这几幕戏,话本里却没着笔墨绘制。儿时,她只觉得这透着坏水的盗贼可恨,女侠惩恶扬善,好不快活。现今不知为何,在她脑里,红衣女侠的鲜明形象渐渐模糊起来,黑衣盗贼被血沾染的袍子却突得放大,故事里的血腥气直漫到她鼻腔。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

      “从此什么?”四少爷声音从背后淡淡传来。

      “从此,女侠与书生转住城下,与城里百姓一般,生活和和美美,平平安安……”这是她听到的结局。

      “嗯,”荀庭眉微皱,放下手,“一个无聊的故事。”

      那是当然,女侠、盗贼、书生什么的,干巴巴的不着边际,远不如美人、佳肴、香酒。四少爷没一个感兴趣。

      虽然如此,但她好不易讲了故事,总能问问听众的感想吧。

      四少爷认为,女侠杀这盗贼,到底是该,还是不该?

      又儿抱着问题,忐忑转过身,正巧碰见四少爷背身侧躺而下。

      “四少爷。”她小心微唤。

      “嗯,将饭端房里。”他迷迷糊糊出来一句。

      她还想再试试唤他,四少爷只手拉过被子一卷,将她掀下床。

      “还不快去。”

      又儿被摔得生疼,什么侠女盗贼的,一屁股给摔没了。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四少爷前几日稍稍病的温柔些,她就真将他当作听众了。

      早知让他病,病死算了。

      她一步并两步拉上门,将烦人的四少爷锁在他金汤匙的世界里。

      ——————

      又儿领着餐食回来时,四少爷又不在。

      四少爷总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故事想说就说,想不听就不听。

      即便结局有两个,故事里那盗贼也是罪有应得。

      她想着,气鼓鼓地将餐食铺满小桌,拿起筷子,戳中了盘里金黄灿烂的八珍鸡。

      ——————

      荀庭是被荀老爷召走了。

      荀老爷为人谨慎重礼,四少爷病一好,就被赶鸭子上架似地到李府去拜访。

      说是拜访,其实就是一个针对荀庭的单独批斗大会。

      李老爷请荀老爷坐在上头,假情假意地先推托几句,叙叙旧情。哪想到几盏茶过,荀老爷开口骂的比李老爷还多。

      荀老爷不亏是一心向学之人,妙语连珠,话不重句,骂得热火朝天。李老爷看荀庭低头认真悔过,便不好再说,只稀稀拉拉地数落了几句,退出了战局。

      一场批斗大会,变成了荀老爷独秀的单口相声。

      荀庭十岁时开始听荀老爷的单口相声,耳朵都要出茧了。他一边认真悔过,一遍笑着先行告退,自顾自去了城南香脂池,一夜未归。

      荀老爷不知情,只道逆子思淫好欲,正事不做却赖在美人肩。回府半盏茶未歇,便亲自来云泽苑兴师问罪。然而,四少爷确实不在,荀老爷随机应变,将寻人暂且改为视察。

      荀老爷回去将半盏茶喝完,命人通知院内姨娘,午时三刻,视察地点为云泽苑外一面宽亭。

      午时三刻,天空仍灰蒙落雨,水珠打在翘弯亭沿,听着像首萎靡的入阵曲。

      莺莺平日里脖子总是伸得颀长,此时低头看地,战战兢兢,头上素的只剩乌黑发髻。

      “荀老爷那么严格,会不会一不高兴,就直接把我换了呀。”她在这几日忍不住偷偷打牌九、磕瓜子,怕哪个丫鬟会给她告小状。

      正说着,吴主事给荀老爷撑着纸伞,慢悠悠步子踏进来了。莺莺耳听头动,吓得噤声。

      然而,与传闻中严肃板脸的模样不同,来的是个福态外露的男人。

      荀老爷浓眉大眼,和蔼可掬,抖抖衣裳,乐呵呵地看着眼前四个美人,问一句。

      “四个?”荀老爷只有一位夫人,四少爷艳福不浅。

      各位姨娘齐声说是。

      吴主事帮忙解释:“四少爷年轻气盛。”

      四位姨娘纷纷点头。她们四人今日规规矩矩,换的都是素净衣服,配饰再多,也仅仅只戴了个玉镯。

      荀老爷满意看一眼,突然瞧见站在最右的美人旁有个空位,关心询问:“陪嫁丫鬟呢?”

      他今日过来,特意通知,苑里所有人都得出来。

      子随父性,一美害怕荀老爷是加料版的四少爷,黛眉低低赶紧答,“回荀老爷,丫鬟换衣服去,马上来了。”

      庭外雨幕中划来一道细影,又儿着急从院里飞奔着过来,身上湿淋淋地。一美斥她一句,“慌慌张张成个什么样子,赶紧给荀老爷赔罪。”

      小丫鬟不懂事,哆哆嗦嗦向前磕头,一不留神,小跑过来的衣带略松,别在腰间的竹笛掉了下来,发出一声脆响。她吓得嘴唇发白,头也不敢抬,手也不敢伸,任凭那竹笛滚落,骨碌一圈转到了荀老爷脚边。

      这场景似曾相识,吴主事站在荀老爷身旁,着眼打量。

      竹笛转在荀老爷足侧,摇摆数下,终止了笛身。荀老爷和眉微展,吴主事拾起竹笛,递给荀老爷。

      温润笛身,泪洒斑点。荀老爷看片刻,转头问她:“小丫头怎么,在府里有吹笛?”

      又儿声音发抖,支吾着说是。

      “会的是小调还是名曲儿?”笛身一转,荀老爷笑着,“免跪了。”

      又儿起身,从荀老爷手里接过笛子。

      “荀老爷仁慈,奴婢从申丘来的,仅会吹些民风小调……”

      荀老爷笑逐颜开,“这南淮,功名成就哪样都好,就是独独缺了一样东西。”他眯着眼,浓眉连到眼角。吴主事闻言,笑着续道,“老爷最爱的,还是小调戏曲。”

      “丫头啊,这几日过来陪我老爷子,吹些小曲解解乏。”

      ——————

      那个关于女侠和盗贼无聊的故事,有两个结局,荀庭凑巧听到的是另一个。

      她说的故事里头,女侠和书生情投意合,最后搬至了城下,和美过日子。和美二字,让他骤然醒悟,将她锁在身旁,犹为不妥。

      香脂池用材讲究,建的豪华宽大,外头雨声淋沥,星点传不进里头来,只敷衍顺着风声,在屋顶打了个弯。虽如此,但只要有人主动拉开门外插销,风雨满贯,卷席而入,池中人如蜉蝣,生在瞬时。

      四少爷对荀府的庇佑也是如此,若没人敲门,极好,他大可自在逗趣着里头的人过日子。局势一变,有人不请自来。他虽可笑谈风生,覆手为风,将那人轻轻吹走;但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终与他无缘。

      笨丫鬟听故事,讲故事,离不开花好月圆的主题。

      俗,像他这样的佳公子,有趣新鲜,笨丫鬟高攀不上。

      荀庭只手喝茶,茶进嘴中,竟淡然无味。

      屋外有动静,昌有拉开插销,门微开一缝,细密雨线争先恐后闯了进来。四少爷不甚注意,将已干茶杯悠悠推远,覆手为云,轻挡住门外刺眼的光。

      一白衣男子背手成结,方脸上蒙住一布,被昌有押入了池内。

      “四少爷。”白衣男子湿淋如落汤,昌有一并外归,却只衣上微湿。

      突得扑通一声,一抽布条,暗光入眼,那白衣男人眩晕不辨人,只腿一软,闷声跪了下来。

      那声惹得荀庭眼一扫,只见男子宽额上汗珠一滴,扣掌上黄茧刺眼。

      长相普通,身材普通,胆量普通,也不知是哪个丫鬟眼瞎看岔。

      一个佳公子,一个蠢护卫,可比么?

      “说,说的清楚,饶你一命。”

      他今日去李府,想起什么,顺带抓了个伪四少爷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还算顺利归来,水逆害人不浅。
    从昨晚到现在熬了一天,实在没力气,接下来小小修改不满意之处,下章明晚更。(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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