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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凌汾落到花苑的风雨长廊,延绵悠长,直通向花丛深处。

      细雨滋润,一整个炎夏晒蔫的花汲水而长,高举几片孤零的红瓣给秋日打个幌子。

      长廊半亭,又儿被花掩着伫在中央,短促笛声先是伴着落雨轻打,紧凑不已。继而呼吸稍深,笛声突转悠扬。一方婉转过后,曲声尽头,在一段漫长均匀的柔软中声弱,像是一孩童蜷在摇床中酣睡,唯留祥和呼吸。

      这曲子因易学二字,在成梁街头巷尾广为流传,编为俗曲。按理说,听过千曲万曲的荀老爷不会因此动容半分。但此时雨意萧瑟,荀老爷孤身一人,笛声牵动情绪,不由得让他想起什么。

      又儿放下笛子,看着荀老爷背微佝偻,眼神漫漫。

      “广眠曲。”荀老爷缓过神来,眯着眼像年画上的灶王爷。“小丫头吹得不错,抑扬顿挫有了。”

      又儿赶紧福身道谢。

      广眠曲,吹的是孩童夜眠的故事。小曲从孩童夜醒啼哭声,到安然呼吸声,一一比拟。这曲目能在成梁广为流传,多半是托了照顾各个调皮孩童的爹娘。

      她低头,只用眼偷偷观察荀老爷的表情。

      亭外乌云卷过,飘来一朵略亮的清云,细雨转为飘渺。

      荀老爷看着那片清云喃喃自语,“这么想来,老四的生辰快到了。”

      又儿听见,终将眼神垂下来,只看亭外沤在土中的一汪水。那水浑浊,照出的脸庞水波荡漾。

      今夏这雨,若下在当年申丘,该有多好。

      临近夏末,是荀府四少的生辰,又儿早有推测。

      在她十岁时,小四少爷图新鲜,上申丘游玩过生辰。夏日天黑的慢,他不知为何趁着天光还亮偷入了寨,正巧撞见了正在玩耍嬉戏的一男一女两寨童。

      “一男一女两寨匪。”四少爷此人,自小口出狂言。

      寨童里头的男孩不乐意,一把将他撞了回去,顺带抢走了他腰上的佩络,甩给了小女孩。

      “有本事和寨匪打一架。”男孩在寨里也是个阎王。

      四少爷应战,二人剑拔弩张,将架打到了寨东密林。

      寨东密林临近大人的屋子,此刻正团聚寨中数个头面人物。男孩将四少爷引到那边,是要让这不知名的小毛孩吃个闷头亏。天色将暗,他抄起两火把,将其中一个递给女孩,让她先回寨。

      男孩向来机灵,女孩没多想,蜷在密林外等他,风掀得手里火舌噼里啪啦向上长。

      那年夏风呼啸,本以为一场孩童间的打闹会随风卷过,了无痕迹。哪料到,不过几刻,从东而来满山遍野的火,将这段趣事化成了灰。

      这火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浓烟硝腾中,满眼是泪的小女孩绕到密林后,看见一仆人模样的高大男人卷起小四少爷便跑,本在男孩手中的火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火光微弱,只照出了他小片侧脸。片刻后,浓烟袭来,掩住了女孩的视线,只看到那红火被用力甩落,野兽似的火苗随即燃着了地上一片夏草。

      四少爷的生日,从此变为那男孩的忌日,也是半个申丘寨人的忌日。

      不知四少爷每年过生辰时,瞧着那宴上红彤彤的烛光,会不会想起还有一个申丘寨,还有那个与他打架的男孩?

      这段故事由小女孩与寨里大人说了多遍,大伙只认为她被惊病了。

      一个小孩童,哪会有如此恶毒心肠。再者,这小四少爷根本没上过寨。

      入寨要过寨门,守门大汉纷纷说从未放荀府的人进来过。寨上虽有能下山的密道,也只有少数寨中人知晓。一个城里小少爷要放火烧寨,再轻巧从里头下去,简直是天方夜谈。

      女孩的故事太离奇,只引着寨中几个大人将她圈在怀里安慰。

      “好孩子,这只是个梦魇。”

      她就此眠浅,年少时期全凭寨里大人吹的广眠曲入睡。

      直到今夏,炎热异常,寨里云光烧的似火。一首广眠曲也难以催她睡片刻,她下寨,要将那梦魇一探究竟。

      四少爷长大后的模样她认不出,却仍记得他性子未变。嚣张跋扈,作恶多端,甚至比儿时更盛。她好几次想从仆人嘴里撬出那年四少爷上寨的真相,哪料到人事变迁,往事便真的成灰了。

      也是,往事不能与现今同语,她甚至劝自个相信了。

      直到他探她、试她,最后轻描淡写地与小女孩说。

      “那年我也在寨上。”

      “大概是夏风使然,山寨顷刻间没了半个。”

      她才知那不是梦魇,原来确有其事。

      四少爷的名号早变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时浅时深,不管有意无意,总是挑动她神经突起。太多熟悉的面孔踮着脚尖在那神经上弹跳,勾回陈旧的往事。

      怨她自私也好,愚笨也罢。要想解梦魇,只有将那根刺拔掉。

      “丫头。”

      又儿回过神来,满头大汗。

      荀老爷笑得眼角发皱,“怎么,吹了个曲,倒是真睡着了。”

      又儿赶紧跪下,“回荀老爷,奴婢多嘴,有一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别跪了,起来说罢。”荀老爷坐在圈椅上,看亭外雨欲停,清云自东而来,愈团愈多。

      “四少爷曾与奴婢说,”老爷听小曲儿只喜一人,吴主事没跟来,“在他十二生辰时,老爷要事繁忙,抽不得空陪少爷过生辰。自此,少爷便厌了生辰,不再提及要过。”

      此话四少爷确实说过,只不过,又儿将原话中的“那老头儿去听了小曲儿”,改为了“荀老爷要事繁忙”。那日四少爷脸伏在她手臂上,凌厉的眉尾染上了睡意。

      又儿看着他想,这生辰,歹人也过的不容易。

      荀老爷轻咳,脸红一阵,“这……确实是他说的?”

      “奴婢不敢说谎。”她谦卑低眉,“老爷有心,四少爷若知道老爷还惦记着他,心里准是高兴。”

      “老四能与你一个小丫头说这话,难得。”荀老爷手放在圈椅雕花座上,看她,“八月二十八,老四生辰。小丫头你说,这老四喜好些什么?”

      她是丫鬟,哪敢左右主子的想法,双眉越放越低,“荀老爷有心的,自然也是四少爷喜好的。”

      “好丫头,”荀老爷笑,“还会吹什么曲儿,都给老头子我来一遭。”

      ——————

      “八月二十八。”

      荀老爷突然给荀庭定了一个生辰宴。

      吴主事通知他时,荀庭躺在藤榻上,看天空云卷云舒,“知道了。”

      “还是得给荀老爷提个醒。”吴主事向来做事谨慎,“四少爷的身份,荀老爷一知半解。这几年少爷故意和老爷划清界限,也是怕卷进去的人太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荀老爷向学,四少爷经商,分住两城,就是不让那祸水引流。

      “四少爷清楚,荀老爷毕竟不是自个人。”

      一云朵悠悠停住,荀庭懒懒嗯一声,“这天,晴的倒挺快。”

      一场宴席,人多眼杂,荀老爷餐食桌椅全得由下人准备,一双双手交错着过去,难免出点纰漏。

      “那小姑娘,是该有动作了。”小丫鬟跑去伺候荀老爷的事人尽皆知,但四少爷无意出手拦她。吴主事明白,这场戏,包括这个生辰宴,若没有四少爷的推波助澜,哪能演绎得如火如荼。

      他自小演戏,技艺精湛,偶尔,吴主事也能从他脸上看出曾经四少爷的影子。

      这位从浓烟里换来的四少爷,终是值得。

      四少爷不说话,吴主事便不再多看,准备退下。

      “吴老,你清楚她是谁。”沉默间,四少爷突然发话。“那年起火,她在林边。”

      吴主事脚微滞,笑道,“四少爷自小心思缜密,给自个留了后路。”

      那场未安排在计划中的打架,以及那个拿玉的女孩,自是四少爷的亲笔。当年吴主事透过火光看到那女孩,不甚在意。直到小女孩进府,他才了然,这小男孩还是怕人忘了他。

      四少爷的身份,是个活物,而申丘已死的男孩,是个死物。若局势有变动,原先的四少爷自可以回来,而他回去,孤苦无依,谁也不是。

      白云悠悠转动,荀庭闭眼假寐。

      “吴老可知,原先荀府四少被送哪去了。”那孩童,他只在儿时见过一面,时间长久,模样分辨不清。

      吴主事身微动,“现在局势动荡,四少爷万不可再动。一有差错,担的便是两家的责任。”

      “嗯,听你这意思,他还活着。”

      “活与不活,荀府的四少爷,老奴只认少爷一个。”

      八月二十八,既是申丘老寨主儿子的忌日,也是新的荀府四少爷诞辰。

  •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自己了,脑力不够同时做三件事,接下来半月状态若不太好改随缘更新,时间多为晚上。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等到文章完结精修后再来看,60-70章左右,结局小反转。大概在12月份末结束。
    弃坑是不会的。十分感谢剩下的朋友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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