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礼仪师》夏日灼灼

3、三把骨灰

　　第三章

　　“乖乖小鱼！”

　　年窈栀等在附小门口，终于在乌泱泱一大群小萝卜头中看到自家妹妹后兴奋地挥挥手，年玉立刻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小丫头双眼放光，手里还捧着小点心，正高高举到她面前：“姐姐！这是学校发的蛋挞，你没吃过吧，快尝尝！”

　　年玉两岁，年羽八岁，年窈栀十七岁时，年家父母在下班的路上遭遇重大车祸。私家车与公交车齐齐翻进旁边的护城河，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那片水域流速较大，通往多个湖河，事发当晚正恰逢磅礴大雨，因此排查困难。类似年家找不到尸体的人家也有几户，都是公交车上的乘客。

　　当年车祸三个月后依然找不到人，最终被集体判定失踪时，大家都很痛苦煎熬。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基本也都接受现实，现在大多都由直系亲属认同宣告了死亡事实。

　　年窈栀没有不接受现实，只是找不到爹妈的尸体始终是堵在自己心口的一块巨石。她愿意愚公移山慢慢克服，但也很想尽到作为女儿的责任。

　　所以至今，年家父母都还是当做失踪处理。

　　公交公司却偏偏咬定既然年窈栀不去法院申请宣告死亡，那就是不认同父母已死亡，他们便拒绝按照事故致死的条例给赔偿金，甚至也不能认定伤残程度。因此最后只象征性给了一点钱。

　　偏偏那年家里做生意在外面欠的流动外债数目不小，算来算去正好够用资产抵押。她自讨苦吃也没有多说废话，甚至在贵族学校揽下捡破烂的活儿，来赚取部分小妹小弟与自己的学费生活费。

　　最初的几年确实艰难，年窈栀现在基本都不怎么回想了。沉溺过去并不是好习惯，尤其如今家中账目早就好看起来。

　　自己没有买车倒也不是因为心理阴影，只是不想把好不容易捂热的票子砸在不保值的东西上。低碳出行不丢人，她宁愿把钱拿出去做点投资。

　　现在把自己投资赚到的钱和当殡葬礼仪师的工资加在一起，年家也有个月四五万的进账，负担三个人的生活开销没有压力。

　　看着眼前明晃晃金灿灿的葡式蛋挞，年窈栀哑然失笑。
　　这丫头小时候被家里穷怕了，如今见到啥好东西都觉得自己那辛苦养家的姐姐没捞到过，急着给她捎来。

　　“乖乖小鱼，咱们一人吃一半。”

　　葡挞酸酸甜甜，脆香的酥皮在姐妹俩唇上留下碎渣渣，年窈栀抱起妹妹蹭她的面颊：

　　“小花猫！”

　　年玉的嘴里被迟迟不舍得下咽的半块蛋挞占了位置，说话口齿不清：

　　“姐结才似呆花喵！”
　　“好哇你说姐姐是呆花喵，呆花喵来吃小鱼了！”

　　她抱着头上扎了两个小团子的年玉嘻嘻哈哈往前走。
　　市一高和附小在同条街上，不一会儿就能到。

　　年窈栀其实很明白。
　　在年家三个孩子里，她才是唯一有着幸福美满的童年，过了十七年高物质生活的那个孩子。

　　不然学习再好也只会像年羽这样进入纯粹的“重点”市一高，而不会有机会入学各种二三代遍地的青陵高中。

　　哦，自己以前马马虎虎也算个二代来着。
　　所以即将成年时意外面临要独自担负起自己和两个弟妹的人生这件事，年窈栀没有任何怨言。

　　年玉和年羽和她不一样，这俩才是真正没享福过几天的倒霉小孩。

　　*

　　市一高的门口。

　　一个衣装整洁、身姿挺拔的戴眼镜男学生正在等待。
　　虽然竭力掩饰但依然能被当姐姐的看出来他神色不安，在不停观察四周。

　　像有人会突然从哪里跳出来打他一样。

　　年窈栀的直觉是不对劲，精神也紧绷起来。
　　她让小丫头别出声，上去就拽上男生狂走了一路，直到过了两条街，安全进了家街边的米线馆才放下心来。

　　进店后本来让年玉先用自己的手机坐下扫码点单，结果被小丫头犹豫的样子逗得又气又笑：“咱们家吃得起米线！”

　　年玉吐吐舌头，开始愁眉苦脸地认真思考三人应该分别吃什么价位的米线。

　　年窈栀这才找到机会压低声音转头对身边男生问：“大鱼，你不会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吧？”

　　“姐，假设有人想欺负我，我可以打回去吗？”
　　年羽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白净小脸上隐隐有些许期待。

　　十六岁的男孩踌躇满志，却惨遭亲姐一口回绝：

　　“不行，要怪就怪咱们家的孩子都学习好进名校，要是因为斗殴被退学了多不划算？你但凡上职校我都不管你打架，现在我建议你去找个大腿抱。”

　　这个建议显然让男孩的三观受到冲击：“啊？”

　　“啊什么啊，你们学校里不管比你岁数大还是岁数小，有没有那种很会打架，人品不错，家里有钱不会被勒令退学，就算赌气也很容易哄好，甚至长相也蛮好看的学生？”

　　年窈栀真诚道：“听姐的话，去给人当小跟班吧，抱上靠谱大腿能保你到平平安安上大学。”

　　年羽用怪异的眼神撇了她一眼：“姐，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小鱼都说不出这种法子来。”

　　她深感不服：“哪里幼稚了！”

　　“谁会那么好心让咱白白抱大腿，难道不用交换什么？当然如果你同意我帮同学写作业，姑且是能试一试。”

　　年窈栀上前捂住年玉的耳朵，思虑片刻：“帮写作业？如果能让你不挂彩，是可以悄咪咪搞一下。”

　　“ok，说定了。”

　　她歪歪头：“怎么觉得怪怪的，你是不是套我话呢？年大鱼！”

　　三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正好由店老板端上来，话题自然而然戛然而止。
　　年家小妹给自己和哥哥年羽一人点了一碗最便宜的过桥米线，又给年窈栀点了一碗“奢侈”的六荤三素米线。

　　年窈栀领着弟弟妹妹道过谢，再从旁边取了一次性筷子撕开包装，一双双递过去。

　　年羽接过筷子刚往小妹的碗里夹了两块火腿肠片，又被年玉一一送回来：“小鱼刚才吃过蛋挞啦！吃不下！”

　　男孩一抬头，年窈栀刚尝了口自己碗里的丸子发现不是很辣，已经自然地往他俩的碗里分了不少肉，笑着附议：“是真的，小鱼分了我一半蛋挞呢。”

　　年羽看着眼神闪躲的年玉，故作伤心地说：

　　“小鱼，枉费哥哥这么疼你。哥哥好伤心。”
　　“哥哥，小鱼碗里的鹌鹑蛋也给你！”

　　“大小鱼，你俩闹完赶紧吃。早吃完早回家。”

　　美味的米线香气扑鼻，年窈栀看着两个小的撒欢打闹也心情松快起来，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出现许念生。

　　十六七岁的反叛少年模样儿与今天见面时一身反骨的清俊男人，无比近似的印象逐渐重叠。

　　她想起几小时前许念生亲口要求的“二人葬礼”就感到好笑。

　　是了。
　　小学弟一肚子坏水。

　　高中时代，许家太子爷体察民情，对奢侈糜烂，铺张浪费风气严重的贵族学校深恶痛绝，主动提议带她去“捡垃圾”挣钱。

　　年窈栀自然不会拒绝这个绝妙的建议。
　　有许式集团唯一的少爷跟在后面壮胆，男女学生们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颤颤巍巍把各种大牌小牌双手递给她这个落魄千金。

　　年窈栀当时十七岁，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从小无论走去哪里都是男女同学的视线焦点，她拒绝过的情书告白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更别说当时美丽的少女身边还站了另一位全校乃至全首都的绝对风云人物。

　　少女却笑眯眯表示只要他们的塑料瓶和废纸，对诸如更昂贵的化妆品和电子产品看也不看又丢回去，最后带着望天的许念生走人了。

　　贵族学校里卖废品这种本来灰头土脸的活儿，被他们俩搭配做起来仿佛成了什么优美风景，让人连闲话都说不出口。

　　当初就靠这样满校园包括教师办公室与校长室里捡垃圾，一个学期每天捡来的废品总共卖了五千七百零九。

　　当她还在心疼每次的零头都被收废品的偷偷抹了，凑在一起没准也有十几元时，许念生往她旁边一蹲，瞥了眼说：

　　“才这点？你够吃饭吗？”

　　大少爷眼里五千七只是一顿饭钱，甚至够不上一顿饭钱，心里没准还在嘀咕她为什么不识好歹。他说的垃圾可不是真破烂。

　　即便如今，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年窈栀也是心疼自己和弟弟妹妹都来不及，哪里会去心疼一直没缺过钱甚至更加有钱了的许念生。

　　七年前，她为这句话生了气，很少见地挖苦了这位当时也不过十六岁的“大靠山”：

　　“你不是和你爸关系不好吗，怎么确定你爸会为了你来帮我？”

　　自己当时还叹气了：“要是你爸把你扔出国，甚至夺了你的继承权，你不得恨死我？小学弟，别太幼稚了。”

　　可能是话说出口就自觉失言，年窈栀一直清晰记得那天的场景。
　　许念生最终寡白着一张脸，没回怼她，清清冷冷地起身。

　　实际上，许念生一直不多话行事也不张扬，绝不是个会每个班串门闹事的校霸坏孩子。“捡破烂”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坏心眼”主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做事风格。

　　因此可能是觉得没趣儿，少年听完年窈栀的数落，就盖上校服又蒙头睡到她身边。

　　趁许念生睡着期间，懊悔不已的年窈栀充分反思了自己的“口不择言”。
　　毕竟如今自己在抱他的大腿，竟还胆大包天挖苦大腿。

　　等到少年睡醒，她立刻半哄半骗拽着小学弟去食堂吃了碗米线，还额外加了盘小酥肉，态度端正地主动央求和好。

　　虽然年窈栀现在想想，小酥肉似乎都被自己吃完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