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黄河》赵羡

128、第 128 章

　　刚绕过转角，峡谷便低矮下去，继而向前延伸出平地。河底的针杆藻变得多起来，菹草摇摆的间隙里，有塑料袋随着水波来回响动。
　　小金深深吞了口水，道：“人类的味道。”
　　容容转头看他。
　　小金道：“人类在的地方，水的味道不一样。”

　　容容点点头，带着他游过横跨两岸的公路桥，小心游进人类的居住范围。晌午时分，大家都忙着吃饭，河边的人并不多，偶尔有车经过，碾压路板带来些微震动。
　　小金和容容一边小心听来自水上水下的一切声音，一边远离河岸在水底慢慢游。河床相较于峡谷里要平缓许多，砂砾堆积，石块陷得更深，水草也看起来更加茂盛。小金遥望了一下岸边，道：“那边好像更多草哇。”
　　容容道：“去看看？”
　　“有人类呀……”小金纠结了下，而后把自己从头到尾仔细裹在金鱼藻里，小声道，“我们小小声的去，再小小声的回来吧！”

　　岸边生长着更多的眼子菜以及更多的绿藻，他们挨挨挤挤靠在一起，将近岸的水染成碧绿的颜色，小金尾巴一摆钻进眼子菜里，道：“阳光也绿绿的。”
　　容容“嗯”了一声，朝他冒了个泡泡。
　　阳光穿过表面水层，再透过眼子菜的叶片，在近岸水底照出绿色的光晕，小金躲在眼子菜里，恍惚间有种身在鄂陵的错觉，他朝前一跃，顶起容容吹来的泡泡，道：“鄂陵的大家都在干什么呢？”
　　容容想了想，道：“荇菜开花了。”
　　小金“嗯”一声，道：“小小鱼们也要长大啦，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带他们去找花花。”
　　“会的。”容容道，眼睛看着小金，仿佛在说，如果没有的话，等回去我们可以带他们去找花花。
　　小金用力点头，游在绿色光晕里，金色的背鳍摇摆，在金鱼藻的缝隙里偶尔透出一抹明媚的颜色。容容踩着水跟上去，就听见小金继续念叨着：“十八哥哥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好好配对呀，雅只阿姐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我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能看到好多鱼宝宝……啊，那会是小鲤鱼还是小雅罗鱼哇！”
　　小金瞪着圆圆的眼睛，忽的转过身来。
　　容容瞧着蓬蓬金鱼藻里的那点金色，随口道：“小鲤鱼吧。”
　　“可是雅只阿姐是雅罗鱼呀？”小金道。
　　“那就是小雅罗鱼吧。”容容回答。

　　小金：“但是哥哥是小鲤鱼呢！”
　　容容：“是小鲤鱼。”
　　小金：“还有雅只阿姐呢！”
　　容容：“小雅罗鱼。”

　　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多遍，周围的鱼都听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吼道：“那就是小鲤鱼和小雅罗鱼一起！”
　　小金吓了一跳：“咦？好多鱼鱼……哎哟！”
　　绿色的波光里，小金一不留神撞上透着绿色光芒的玻璃瓶，躺着的玻璃酒瓶滚了两下，瓶口的泥沙落出来，倾倒在河底。
　　小金叫道：“小绿！”
　　“那叫瓶子。”一只短尾高原鳅游出来道。

　　“瓶子？”小金重复了句，拍拍容容扶起来的啤酒瓶，道，“他叫瓶子吗，真好听~”
　　高原鳅：“……”
　　高原鳅道：“你很冷吗？”
　　小金在金鱼藻里晃晃脑袋，高原鳅只看见一蓬绿色的金鱼藻摇了摇自己的枝叶，而后从下方冒出一连串泡泡，和一句话——“不是哦，因为有人类呀~”
　　高原鳅无语的指着黑色大鲵，道：“人类还能有这家伙可怕？”
　　“有的！”小金钻出金鱼藻，睁着圆圆的眼睛，道，“而且容容一点也不可怕！”

　　淡金色的小鲤鱼从水草里冒出来，众鱼“哎哟”一声，都转过来看，高原鳅意外的看着他，半晌冒了个泡泡，道：“你这样，还真是挺危险的。”
　　小金嘿嘿笑了两声，重新把自己裹在金鱼藻里，问：“我是小金，也叫鲤十八，你呢？”
　　短尾高原鳅向他吹了个泡泡，混合着黑色丝状斑点的尾巴跟着晃了晃，道：“短尾芨芨，你可以叫我尾芨，或者阿芨。”

　　“阿芨~”小金小心的将泡泡推回来，道，“芨芨是什么呀？”
　　“是芨芨草。”阿芨侧过身体给他看背鳍，竖起的背鳍被鳍棘和薄膜样的皮肤连接起来，其上如同尾鳍一样沾染些许黑色丝斑，顺着鳍棘的方向延伸下来，在水中微微摆动。
　　——看起来就像岸边那些迎风摇摆的蓬松芨芨草。
　　小金“嗯”了一声，道：“好看！”

　　水波一下一下荡过来，又一下一下荡过去，高原鳅好奇问：“你们要去哪里，怎么会和大鲵在一起，很危险哦。”
　　“容容很好很好呀，”小金说着，看向流水的方向，道，“我们要去看向日葵呢~”
　　高原鳅晃了下斑点背鳍，道：“我是说对大鲵来说也很危险，如果继续往前游的话。”
　　“为什么？”小金惊讶的看过来。
　　高原鳅道：“因为水，因为人类。”
　　高原鳅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才离开，小金听得尾巴都要僵住了，他从金鱼藻下钻出来，朝容容问：“是真的吗，大鲵需要很干净很干净的水？”
　　容容晃晃尾尖，道：“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哇！”小金激动的一摆尾巴，立在一旁的玻璃瓶子被扫倒在地，“嘭”一声闷响砸起小片砂砾弥漫在河底。
　　容容想了想，道：“再游一段，黄河会成为真正的黄河，水中有很多很多的砂砾，不只是河底，还包括上层水域，所有的河水。”
　　小金疑惑的看着他，指着面前缓缓下沉的沙土，道：“就像这样？”
　　“还要更多。”容容道。
　　“更多？！”小金惊讶的叫出来，他实在无法想象比现在扬起的砂砾还要更多的场景，甚至充满整条河流，那样、那样浑浊的水流，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啊！

　　容容点点头，道：“那样的黄河，小金还要去吗？”
　　小金张大嘴巴，正要说话，蓦的头顶传来一通发泄式的大喊——“啊啊啊——！！”小鲤鱼吓了一跳，忙钻回金鱼藻里，朝容容冒了个泡泡，人类。

　　人类，或者说一个年幼的人类跑到近乎无人的岸边，朝着对岸的大山和脚下流淌的黄河一通大喊。小男孩听着对面返回来的回声，索性甩了鞋子，一屁股坐在堤岸最下一层的台阶上，又将脚丫浸在水里。
　　阳光很亮，照在河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小男孩头发剃得短短的，穿着个脏兮兮的短袖和短裤，胳膊腿上都是晒黑的印记。他低头看见手里还抓着一把不大的黄桃落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砰砰几下跟扔石头似的砸进水里。
　　水底，容容带着小金躲开，几颗青涩的黄桃带着气泡落在水里。
　　小金瞪着眼睛看着，这是什么哇？
　　容容探出爪子勾来一颗，低声道：“黄桃。”

　　“我也想……”小男孩垂头看水里漂过的草叶，又闭上嘴巴，半晌喏喏道，“我也不想一直在这里啊，种黄桃什么的。”
　　砸进水里的黄桃果子又漂上来，小男孩抬头看了一眼，手指动了动，最后用力绞在一起，看着晃眼的水面发呆。
　　水中游鱼掠过，在水面上透出影子，小男孩看着忍不住踢了踢水，鱼群受惊游进水草里，流水又恢复了平静。他叹了口气，肩膀塌下来，嘟囔道：“要是我是鱼就好了。”

　　“安娃——”背后传来喊声。
　　小男孩缩着肩膀，把自己藏在台阶的最下面，想了想又爬起来，光着脚丫踩在岸上，朝远处喊，道：“我直扎哩。”
　　一个头上覆着遮阳纱巾的女人走过来，她全身被松垮的长袖长裤包裹，腰间挎了个布袋，里面塞着还没用完的牛皮色纸袋，

　　“黄桃？”小金看着和金鱼藻一样青的果子，道，“黄桃这么绿的呀。”
　　“长大了就变成黄色，”容容说着，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很甜。”
　　“真的吗？”小金凑上去试着咬，发现果子圆滚滚的又很硬，只能一口吞下去，他只好推给容容，让容容帮他咬一下。
　　容容爪子按着这颗尚在成长期的青果，道：“很酸。”
　　然而淡金色的小鲤鱼对于硅藻和轮虫以外的奇妙味道充满了好奇心，容容只好小心的咬下一块递了过去。
　　小金啊呜一口吞下，顿时只觉得一股酸涩口感直冲脑门，整只鱼浮在水中，尾鳍瘫软，感觉自己瞬间就不好了。
　　“好酸、好苦哦。”半晌，小金才想起来把黄桃吐出来，一时间只觉得这个东西是不是人类用来酸鱼鱼的，真的好酸好酸哦。

　　女人站在堤岸上看着他，影子被太阳打在一旁，漏了一角在台阶上，看起来小小的。她一手遮着阳光，道：“走，中饭做妥了。”
　　小男孩“哦”一声，脚趾无意识的抓了两下水泥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又捡起踢在一边的两只鞋，慢慢跟着女人回家。
　　女人看他把鞋子穿上，又牵着他的手，道：“过夏黄桃卖了，送你到城里读书撒。”
　　男孩不自在的踩了两下地，转身看他扔在水里的几颗青果，一手抓抓脑袋，道：“算哩阿妈，我上对过去撒，家门都去。”
　　“你不是想上城里念书撒？”女人看着他汗津津的小脑袋，上面两个发旋分外明显。
　　“不想啦……”小男孩拖着长音说着，踩着自己阳光下的小小影子，重复道，“不想去啦，瓦们也有学校撒，高中再缶呗。”

　　身后一条长河蜿蜒流向远方，女人拍拍他的脑袋，道：“走，晌午吃烧鸡。”
　　“哦——！”小男孩大叫一声，像鸟一样扇了两下胳膊，朝家里冲去，一边喊着，“烧鸡烧鸡~！”
　　女人看着他的小身板，嘴角挂上一抹无意识的微笑，她探手摸摸腰间口袋里剩下的纸袋，在心里默默盘算这一次黄桃成熟，会带来多少收入。

　　吐出的果肉沉在河底，小金砸吧两下嘴，又觉得好像没那么酸了，想要捡起来再吞掉。容容随手将剩下的果肉塞给小鲤鱼，自己推着玻璃瓶，两只小家伙裹着金鱼藻朝水坝的方向游过去。
　　坝上的水轮机依旧嗡嗡旋转着，小金现在有点习惯水电站的声音了，嗡嗡的、低沉的、带着轻微震动又很有规律，小金想了想，道：“像蜂蜂的翅膀，嗡嗡的。”
　　容容点点头，抬头观望河面之上。

　　副坝上站了个人，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继而响起警报声。容容想了想，推着小金快快向前游，小金“哎”一声想起来了，大坝是会开开关关的，虽然现在有洞，但是说不定一会儿就没有啦！
　　两只小家伙急急忙忙朝着闸口冲刺，容容扛着透明的玻璃瓶，小金扔掉咬了一半的黄桃，道：“不要啦容容，先走哇！”
　　容容晃着尾尖随意一抛，赶在闸门落下前最后一息，和小金滚冲了泄洪的闸口。

　　小家伙们扑通一声砸进水里，被扔开的玻璃瓶也旋转着在水流的冲击下沉落，继而嘭一声撞在引水洞前的拦污网上，碎片旋转着，被水流吸了进去。

　　几公里前的拉西瓦水电站。
　　老任和年轻的技术员返航了，带回了他们寻找已久的定位片，此外还捡到一片潜水无人机的贴画碎片，和一条死掉的金色……
　　“鲫鱼。”老任道。
　　小余：“……”
　　小余：“吓死我啦！！！”

　　文森特对着死掉的金鱼拍了张照片，一边道：“所以说不要随便放生啊，鱼缸的小家伙不是死于竞争，就是死于各种寄生虫，瞧瞧，鳞都吓得炸开了。”
　　小余意外回头，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文森特：“……”
　　文森特：“在你收无人机的时候好嘛……坝后要去吗？”
　　小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