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60、第60章

　　刘坚醒来，只觉手脚沉重，全身酸麻无力，慢慢得回一些知觉，便是腰腹间一阵阵骤痛。他这才想起自己已被高孝瑾带回洛阳，手上脚上栓着铁链，囚于高孝瑾的陵兰王府内。
　　他从床上爬起来，手脚铁索重若千斤，走一步也要喘上两口气，铁链哗啦直响，门外仆人推门而入，将药碗稀粥一并端进来放在桌上，再上下打量刘坚一眼，脸上不带表情，默默退下。
　　刘坚也不虑，慢慢移至桌前，将稀粥一点一点吃下去。
　　再在屋里四处走了一圈，门窗紧锁，除了桌椅床榻，再无其他。
　　又把已经凉透的药一口灌下，爬回床上去躺着。
　　那仆人每日送两次吃食汤药，从不说一句话。就这样过了二、三日，刘坚百无聊奈，终日躺在床上睡觉，伤患好了许多，铁链拖起来也越来越顺当。
　　这日正酣睡之时，门被推开，有人进来站在床边，冷笑道：“真当是临危不乱、慎定自若，明知在我这里朝不保夕，他倒还能吃得好，睡得好！”
　　刘坚躺在床上不睁眼，慢慢搭话：“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生，及吾无生，吾何患也？”高孝瑾退到椅子上去坐下，轻笑道：“明知本王前来，你还装佯睡觉？”口气一变，厉声道：“把他拖起来！”
　　身边随从已动手将刘坚从床上拉了起来，按倒在高孝瑾面前。
　　刘坚面色不动，脚却死撑着不肯跪下，高孝瑾神情冷淡：“刘坚，你可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刘坚不语，双目微微睨他一眼，高孝瑾笑道：“你如今已是我陵兰王府的奴隶，这不恭之举，本王已可致你死罪。”
　　刘坚依然不语，高孝瑾慢慢道：“你说，我是杀了你，将你的头悬于金墉城门之上，让你秦国将士看一看。还是留着你的命，放在王府里慢慢折磨好呢？”
　　隔了半晌，刘坚微微一叹，腿一屈，跪在高孝瑾面前，再不挣动。
　　高孝瑾居高临下望着他，双目冷到极点，面上却浮着一丝笑，又慢慢道：“你乃我齐国的俘将，便是永世为奴，不可削籍。今日就让本王在你身上做个记号，免得你日后又忘了！”
　　说罢，已有人去取了火炭烙铜，两名随从将刘坚衣裳拔落，高孝瑾笑意渐盛，手握烙铜，望着刘坚笑道：“刘坚，王府上下，还从未有奴隶得本王亲手烙印，你得此荣宠，倒是该感恩待德，做好自己的本份！”
　　话音一落，那烙铜贴着刘坚前胸狠狠压下去，滋啦声骤响，轻烟飘荡，刘坚咬紧牙关痛到极点，已是忍不住全身直颤，被两个随众压着无法动弹，焦臭味钻入鼻孔，他又渐渐觉得麻木，直到那烙印已深深印在他的胸膛上，他脸上竟渐渐浮起一丝笑来，眼望高孝瑾一张毒如蛇蝎般的俊颜，喘气微声道：“多谢大王刺印，刘坚必为大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喘吸声渐强，疼痛又随着动作袭来，刘坚只觉胸口仿佛已被那烙铜烙穿，仿佛已破了一个大洞，吸不够气，说不出话，双目旋黑，只想死过去算了。
　　高孝瑾轻巧飘浮的声音仿似从天边传来：“刘坚，听你所言，本王大悦，便告诉你两个消息。这消息对你和本王而言，都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个？”
　　刘坚努力振作，想要听得分明，高孝瑾又继续悠悠道：“你那秦帝端木邕，虽身负重伤，却被人救了回来。。。。。。不过，秦军起兵攻我金墉城，大战二天二夜，却大败而回。”
　　听到最后，刘坚已汗如雨下，抬眼向高孝瑾望去，觉得那人身影飘浮不定，离他即远且近，他早已看不分明，却还留着几分神志，嘴角轻轻上扬，淡淡道：“不过是百足之虫。。。。。。”
　　“百足之虫？”高孝瑾笑道：“说得好，说得妙，你且看我这百足之虫，如何让你忠心相护的端木邕再无还手之力，逃回长安去！”
　　站起来衣袍一摆，大步走了出去，两个随从放开刘坚。
　　门吱呀的被关上，刘坚倒在地上，觉得视野里暗淡无光，端木邕淡随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再也不要怕了，好不好！”
　　好。。。。。。刘坚闭目轻冥，不知为何会想起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心里想着：好，好。。。。。。端木邕，只要你希望，一切都好。。。。。。

　　端木邕从梦中惊醒，一头冷汗淋漓，门外已有人迈步而入，恭道：“皇上。。。。。。”
　　“什么时辰？”
　　“丑正之时。。。。。。”
　　端木邕躺在床上未动，那随从已端了水来服侍他饮下。孙思遨披了外裳急急进入，立在端木邕床边摸脉，微微出一口气，缓道：“皇上是受了梦境惊扰，时辰还长，皇上再睡一会儿。。。。。。”长身一拜，就要退下去，端木邕靠在床头道：“孙思遨，朕睡不着，你留下来陪着朕。”
　　孙思遨步子一顿，转身低头看着端木邕的伺随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合上。
　　端木邕就着烛火盯他一眼，孙思遨面青唇白，在烛光下更显憔悴，比之自己脸面的惨淡，有过之而无不及。
　　端木邕微微闭目，叹道：“洛阳探子已有回传，那高孝瑾并未送他入俘虏狱房，而是带进了陵兰王府，想是暂不会对他如何。。。。。。”
　　孙思遨心里一颤，抬头盯一眼端木邕，端木邕声微气缓，却是一字一句让他听得清楚明白：“放心。。。。。。我必定让人将他救回来！”
　　孙思遨低头道：“草民惶恐，请皇上莫要劳心思虑。皇上百脉不合，心血亏虚，若不得安心静逸，只恐旧疾复发。”微微一顿，又道：“吉人自有天相，草民信他自能消灾解难，驱祸避凶。。。。。。”
　　端木邕睁开眼睛，望着孙思遨，半晌不说话。
　　直到那烛火微微跳动，映得屋里影子微晃，端木邕突然道：“孙思遨，你明明心思难安、痛到极点，何苦还替朕来扛着，偏要随着朕的心意说些自欺欺人的话。。。。。。齐国高氏一族个个皆是心狠手辣，就连亲缘宗姓也不放在眼里，为达目的不惜自相残杀，何其所不能。他身为我军将帅，其功卓著，齐人狠不能饮其血食其肉，他此去凶多吉少，你我二人，是再明白不过。。。。。。”
　　孙思遨心里极颤，面上却不肯显露，低头服纳着一动不动。
　　端木邕叹道：“孙思遨。。。。。。若是刘坚此番死于洛阳，你欲做何为？”
　　孙思遨抬头向端木邕望去，再也沉不住而脸露彷徨。
　　端木邕也不等他回答，只笑道：“就算你不随他去，必也从此远离中原，隐姓而居，再不肯问世事了吧。。。。。。”
　　孙思遨心里搅痛，轻唤一声：“皇上！”
　　端木邕淡笑：“你尚可如此，我与刘坚相识数载，以心异心，多少年来，誓不离不弃，今日他便是即亡于齐，我却不能随他去，也不敢丢下江山社稷，任意而为。。。。。。只因我是秦国皇帝，再苦再痛，都要先天下之忧而舍情断义。。。。。。”
　　孙思遨眼光微闪，望向端木邕。
　　端木邕全身轻颤，咬牙闭目，声息急促，却还继续道：“孙思遨，我端木邕一生，没有几个知己良朋，我先是有了刘坚，再是认得了你。。。。。。古有诗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与刘坚对我投之甚多，我却不以为报，当年因我被人所御而自顾不睱，如今我身为一国之君，大权得握，却还是不能报答，你便是心不恨我，也会怨我怪我。。。。。。”
　　孙思遨咚地跪在地上，打断端木邕道：“皇上！”
　　端木邕一怔，孙思遨再呼：“皇上。。。。。。皇上只是自恨自怨，没有人会怪你半分，孙思遨不会，刘坚不会，一切所为皆心甘情愿，是为大秦天下而甘当士卒，便是有史为证，我等何惧之有，皇上何惧之有，不要再。。。。。。再饮恨而犹罹忧也，皇上是刘坚的天，亦是我孙思遨的天，天降大任于斯，我何其荣幸，皇上若不愿我走，我便留在皇上身边，誓不离不弃！”
　　端木邕大骇，瞪眼望向孙思遨，孙思遨目光灼华，虽面色惨淡，却是意志坚决的肃然之态。端木邕声音一哽，话不及出口，却将脸微微撇开，躲开孙思遨的目光。
　　手轻轻一挥，慢声道：“孙思遨，你下去吧。。。。。。”
　　孙思遨看了他半晌，慢慢爬起来退了下去，门被合上，端木邕一动未动，清泪垂落，闭目按着胸口，声声轻唤：“刘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