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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启程】 ...

  •   三月十三,宜出行。

      明明是一场千里离别,老祖宗却高兴得要弄成一次盛典。
      饺子和她的小姐妹唠了个嗑,回头就告诉我七香阁和彩衣间的人上门了七八次,不是量体裁衣,就是做首饰。不过次次登的都是白家二房和三房的门。

      娘亲也想我为新制上几件衣服和首饰。
      听说上都人人阔绰,光姑娘们头上戴着的一根发钗,就不低于十两。
      我笑着说,要是穿戴成那样的珠光宝气,怕是没走到上都就被人半路截跑了。

      娘亲“呸呸呸”地说我乱说话,又提起这一路将与县令家小公子同行,叮嘱我将自己平日里的首尾藏好了,切记要装好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点头称是,娘亲夜里却愁得睡不着。

      “我听年节时从上都回来的人说,给那酒楼里上菜的小二赏个钱都少不了五个铜板,可见上都开销有多大。
      白滢珠是你祖奶奶的心尖肉,平日里好吃的好穿的第一个就赏她,靠着些积攒就能在上都自在。白滢琬就更不用说了,你二伯娘家底子厚,素来不把银子放在眼里。唉,只就剩下你……”

      我听着娘亲叹气,知道她心里在担忧什么,无非是我们五房家底子薄,她在担忧我将于上都可见的窘迫生活。

      “我给娘亲看个好东西。”笑嘻嘻地掩上门关了窗,让饺子站在门外防人,我将自己外面的衣带|解开。

      ”这是……”娘亲的眼睛直了。

      缝在中衣上的银票白花|花,在夜间的烛火下跳动着耀眼的光芒。

      我生下来就像是攒钱鬼,从能识得数起,就将爹娘给我的压岁铜钱串起来,等数目够了就兑成碎银子。
      我爹一直取笑我,说是前辈子不知道遭的是什么难,怕不是个吝啬鬼托生。

      娘亲一脸梦幻盯着我中衣下的银票,“你怎么攒的这么多?”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这些年在外面偷偷买低卖高。自我识了数,娘亲便没管过我的零花钱,这个锅,在通州白家有个很合适的人背呢。

      我对我娘说,“老祖宗逢年过节不是会赏银锞子吗,我把它们全部兑成钱了。”

      “什么?你把你祖奶奶赏的时令锞子换了?”娘亲大惊失色。
      “不换留着干什么,那玩意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那可是你祖奶奶赏的……对了,我记得你刚回通州时,你祖奶奶还给你几个金锞子呢。”娘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是不是也换成银钱了?”

      “那哪能呢。”我拉着娘亲在炕榻上坐下,拉了拉我的兜绳,“这可是宝贝,我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娘亲看见我那被衣服遮盖起来的兜绳,显眼地松了口气。
      “你个姑娘家的,放在这也不嫌硌,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用纱”

      怎么想到的?

      “话本子里不是都有么,银子放在外面很容易招贼。这样贴身放着,安全。”我这样解释,娘亲便点点头,埋怨我道,“你这孩子,攒了这么多也不知会娘一声,娘这里还有二百两,把衣服拿过来,我给你缝住。”

      夜间的烛火跳了几跳,看着娘亲低头缝着银票的样子,我不知怎么地想起了白素伽。

      记得族人们说白素伽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娘,不知道她当年离开自家去上都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也像我娘这样,给她偷偷地在衣服上缝银票。

      估计是没有的吧。
      我哂笑了一下,白素伽富可敌国啊,哪会如我这般小家子气。人家定是用箱子装好银子,用上好的良马驮着用。

      三月十三日这天,天气晴爽。
      绿满头的柳树,被风一吹,软软地搭在青布帘的马车上。
      我站在角门外,对着爹娘仰起一张笑脸。

      前两日,一队车马抵达了通州白家。
      我站在园子里的高亭上,看到那些马肩宽体长,远远地尥着蹄子,一副很不耐烦通州风土的样子。

      娘亲这时才告诉我,老祖宗这么着急地赶在三月初上送我们出门,除了借着县令小公子回家治病的便利,更重要的是,算着脚程,从通州出发后,我们抵达上都的时间,正好是白素伽的故去忌日。

      每年逢这个时候,紫衣侯都会去自家府里的偏僻小院子凭吊。
      而陇西白氏,也会派出人马,赶至上都参加。

      来自陇西的骏马传说有着汗血宝马的血脉,它们大概是很不习惯被拘了这两日,鼻子“咻咻”地喘着气,似在催促着快走快走。陇西白氏的仆人们沉默地站在它们身边,手里按着腰间刀,透出一股子历经风霜的肃冷来。

      “景儿,去吧。”
      娘亲含着泪,依依不舍地松开我的手。
      县令小公子一行会在城外与白家的车队汇合,容不得我们在这里情长太久。

      蓝色的车帘放了下来,掩去了爹娘的脸。
      我摸着自己藏在xiong|口处的银票,顿觉心中一阵踏实。

      “小姐,你说那个罗锅公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饺子嘴里含着个糕点,嘟嘟囔囔,口齿不清。

      “什么罗锅公子,要叫林公子。”我翻着白眼道。
      “可素,小姐不是这样叫的人家吗?”饺子有点儿委屈。
      “那是以前,现在要改口过来,叫林公子。否则照这一走就是半年的路程,总有那么一天会不小心当着人家的面脱口而出。那时,小姐我可救不了你。”
      “救不了就救不了,小姐说的可比我顺口多呢。”
      饺子哼了一声,一点都不怕我的威胁。

      丫头大了,确实有点难带。

      不过饺子的话,倒是让我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
      那大概是我和罗锅……呸,县令家的林小公子唯一的一次接触。

      彼时我回通州白家已满三年。
      三年的时光对于生下来就过惯闲散生活的我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白家院子里的女先生大概是教多了乖巧的孩子,没见过如我这般来自乡野不正经的,个个起了好胜心,要将我变成娴静端庄的模样,妇诫抄写了一遍又一遍,教鞭说落就落,打得人眼泪在眼眶里打弯。
      其他女孩儿都走了,我却还要顶着个装满水的碗,在明训堂里一圈一圈地走路。

      明训堂的每根窗棂我都熟了,连那百年的青砖上,哪块有个坑我都清楚无比。
      夕阳透过窗户纸,拉了一根根阴影横在我心上,在那些阴影里,我滋生出了无数胆大包天的想法。
      那些想法有时被我日夜思量,沸腾不休。
      最后,却葬在娘亲的一席话里。

      彼时娘亲跟在二伯娘和三伯娘身后,日夜不能安歇,院子里又被老祖宗塞了两个如花似的婢子,我大怒之下,要捡了菜刀去拼命,娘亲却死死将我拦住。

      娘亲告诉我,爹爹生来体弱,过了而立之年,渐渐露出衰相来,每日总要些滋养参物吊着,这一笔的银子花费,在爹爹出任师爷时,还能勉强凑齐,待爹爹得罪了上峰,无甚收入,日子便捉襟见肘起来。他们二人又不善经营,如果不回本家,娘亲怕待到我出嫁之日,只握连个箱笼都凑不出来。

      所以娘亲忍下了白家各人笑脸下的揶揄与看不起,爹爹也借着个“白五爷”的薄面在族亲中奔走。
      我呆呆听着,便知道自己也要忍下心中那些烂漫不顾后果的想法,装出一副通州白家姑娘们都有的样子。

      这一装,便让我活成了两副面孔。
      人前,我是话少寡言不受宠的五房白莹景。
      人后,我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想捋一把的白应景。

      天生小攒钱鬼的性子在白家女先生的管教中愈发张扬。每当我控制不住要扯掉女先生的教鞭时,装在香包里的银子都能安抚住我一颗想要暴走的心。

      爹爹知道了我这个习惯,觉得我是压力过大,便私下里时常带着我出去散心。
      这一散,便再也收不回。

      通州城有着通南接北的便利地势,这里面自然藏着许多商机。
      我在城中到处乱走的日子里,发现了一门生意。

      有南来的商队急着要走,留下货物低价处理。但过几日,就会有西过的商队要高价收购同样的货品。这一来一去,便留出不少生意买卖。
      通州城里便有许多人家,靠这样的低买高卖来赚些家用,有做的好的,便能租赁上几间铺子,气派地给自己起个“XX商行”的名字。

      我蹲了一个多月,觉得这买卖实在划得来,便想同爹爹商议,谁知爹爹当日随着族兄去了外地,归期在半年之后。
      至于娘,娘却绝对不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大好的来钱路子在眼前,我是一刻也等不及的,便将手中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盘了盘,又带着饺子兴冲冲地去找能存货的房子。

      通州城里做租赁房子生意的不少,但不知为何人人都拒绝我,对我拿出的订金也不屑一顾。他们说瞧着我面容稚嫩,怕是在开玩笑,摆着手让我离去,找家中长辈来商议。

      长辈?
      在通州白家我可找不出什么可亲可信的长辈来。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中着实沮丧,便带着饺子在城中胡乱遛达,听着那高鼻深目的胡人喊着,“上好的羊毛小帽,赔价处理,走过路过,客官别错过……”

      这声音刺得我“噫”一声,难过地拐了个弯,一头撞了进去。
      这一撞,居然遇见一个独院,藏在闹市后,离日常商旅杂贩交易的地方不远,门口挂了个“赁”字,墨色新鲜,显然是刚挂上去不久。

      我心中大喜,连忙敲了门。

      门一开,站了个瘦弱的汉子,三四十岁,面色黝黑,手里拄了个拐仗。

      “何事?”
      他刚开口,我便打了个颤,这人身上一股子冷意扑来,似是阴风过面。
      “我……我,”我舌头打着结,眼睛不敢对上他,只能朝他身后胡瞄,瞄了一眼,便觉眼前这院子甚合我心意。

      “我们想租你的房子。”
      饺子揪着我的衣服,站在我旁边大声说道。

      奇怪,她为何不怕眼前这人?

      那汉子沉默着将我们上下打量,那眼神冷冷地在我的喉咙处滚了几滚,我差点以为他要发现什么。
      我脚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带着饺子后退了一步。

      “你们租这房子干什么?”他问。
      “做点小生意。”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后悔,实在眼前这人看起来像蛰伏的兽一样,带着股沉闷狠绝的样子,又加上院子里异常冷清,看着竟像是他独居一样。

      饺子突然出了声,“军爷,要租你这间房子多少钱?”

      军爷?
      我和那汉子都愣住,看向傻呼呼的饺子,她顶着两个童子髻,鼓圆的脸上一对眼睛正眨巴着看向汉子脖颈。

      那汉子脖颈间,挂着一个吊坠。
      黑色的皮绳,下面是一个青铜片,做成虎头兽的造型,刻着七七八八的字。
      这吊坠的样式,所有大启百姓都眼熟的很,每个从伍的人身上都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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