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有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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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见了白滢珠，脸上带出一丝埋怨来。
这让我有些惊讶，不是人人都说白滢珠是老祖宗最爱的孙女么，怎么这会子翻起白眼来。
只见下一刻，老祖宗从白滢珠手里将药接了过去，放到桌上后急急地拉过白滢珠的手，“你这孩子，让薛艳端来就是，怎么自己去了？瞧这小手凉的，快，祖奶奶给你暖暖。”
话虽说的甚是嫌弃，却无端地让人觉得祖孙俩亲昵无比。
我朝边上一瞅，白滢琬的脸色不好看了。她面上的笑瞬间减了好几分下去，指尖己将手中的帕子揪起几个结来。
啧，瞧这宠争得，连小一辈都不得安生。
我在这边瞧着戏，那边白滢琬眼珠儿却一转，端起了桌子上的药碗，娇声说道，“祖奶奶快点喝药吧，一会凉了药效减了，还伤脾胃。”
白滢珠抬眼看了白滢琬一下，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口中劝着老祖宗，“滢琬妹妹说的是，祖奶奶还是早些把药喝了，呆会好去外面走两步，松散松散。“
说着她便抬手要去接药碗。
白滢琬微微一让，避了过去，朝着白滢珠做了个鬼脸。
“平日里总是滢珠姐姐鞍前马后地伺候祖奶奶，今儿祖奶奶发发善心，也让滢琬当一回孝子贤孙呗。“
白滢琬笑眯眯地端着药碗，朝着老祖宗福着腰。
“好好，你们都是祖奶奶我的好孙女。“
老祖宗乐呵呵地说着，就着白滢琬递过去的勺子喝起药来。
“祖奶奶，烫不烫啊，烫的话您就给滢琬说，滢琬给您再说说。“
白滢琬端着药碗，叽叽喳喳地说着，连带着屋子里的檀香都活泼起来。
老祖宗只点着头说好，面上的笑意却没有刚才那么深了。
我瞧着白滢琬抢了白滢珠的工作，像个花蝴蝶似的围着老祖宗转，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好笑。眼睛一眨，忽地发现白滢珠眼皮子轻轻一掀，眼珠子里露出了一丝鄙夷。
还没待我看轻，那丝鄙夷又消失不见了。
她起身坐到炕桌的另一边，拿起一条做了一半的抹额，低下头做起活计来。
祖孙三个，一个喂药，一个喝药，一个做着抹额，围在炕桌边上，自成一派天地。
晨间的阳光洒到她们三个人身上，硬是凑成一幅家族天伦之乐的美好画面。
而我，坐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既是看画人，也是画外之人。
喝完药，老祖宗用蓝白印花手绢按着嘴角闭眼歇了会，睁开眼对我慈祥地笑开:
“莹景，来，到祖奶奶跟前来。“
嗯，这终于是到正题了。
瞧着我了。
我这一迈步，白滢珠绣抹额的手居然停住了。
咦，刚才白滢琬吵得满屋子响的时候，她那绣花针可是气定神闲、纹丝不乱呢。
“抬起头来，让祖奶奶好好瞧瞧。老婆子身体弱，这几年的功夫，都没想到我孙女长这么大了。”
我慢慢抬起头，对上白家老祖宗那张累积了岁月时光的脸。
老祖宗眉间微微皱出一个“川”，眼神带着些迷惑。
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护国夫人的那句“颇似白素伽”，勾|引|着她心中沸腾的欲|望，她想走全天人都在接近紫衣侯的路子，却又怕路子不对，护国夫人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白家老祖宗名下，有三儿两女。
我爹是最小的一个，却也是最不得宠的一个。
原因无它，虽是亲生，但他既长得不像自己的爹，也长得不像自己的娘。
做为女儿的我，虽然有着我娘秀细的轮廓，却继续了一双我爹的眉眼。
眉毛疏淡纤长，眉毛之下，是一双眼皮窄长的丹凤眼，瞳仁不是中原人惯有的深色，而是接近琥珀般的浅褐。
这双眉眼搭起来，成了旁人口中常说的“生性凉薄”。
理所当然地，我也成为白家老祖宗不喜欢的人中的一个。
我犹记得刚来到通州的那一日，踏进宝慈院堂屋里的我，心里还存着点对亲身奶奶的血脉欢喜。我高兴地叫了一声祖奶奶，朝着她靠近，可她带着遥远而冷淡的笑容，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只让丫环递给我几个金锞子，便说自己乏了，让爹娘带着我退了下去。
那时我才明白，父亲嘴里偶尔念叨着的“母亲素来不喜我”，有着怎样难堪的心情。
那时，我已十岁，对这世间恶意已能看得分明。
祖奶奶又说我娘亲出身乡野，无甚规矩，罚了她一年不得出门，要好生学习怎样做白家少奶奶。
娘亲晨起昏回，脚上全是泡，往往要忍泪挑破，第二天继续跟在二伯娘和三伯娘身后，看他人威风。
我被领到明训堂，在一大群姐妹的明笑暗讽里受着女先生的板子，只因有人在老祖宗面前提了一句，我身为小姐，却在庭院肆意跑动。
回家没几日，几个貌美丫环便被塞到我父亲身边，说是分担娘亲辛苦。
呵呵。
我要找祖奶奶去说理，娘亲却抱着我摇头，将其中利害一一为我剖开，流着泪问我是否明白。
我怔怔点头。
从此，白家再无我的祖奶奶，只有白家老祖宗。
也不知道老祖宗今日要细看我这张脸，得忍下她多少恶心。
我心里突然翻起一股恶意，对着她微微抿嘴笑起来。
白滢珠和白滢琬这时也不说话。
宝慈院里静悄悄的，佛前香灰落下的声音，似乎都是听得见的。
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谁知她将我瞧了又瞧，最后却说了一句，“我瞧了这半晌，既有些乏了，滢琬，领着你莹景妹妹回去吧。”
白滢琬不情不愿地答了声是，转身便笑嘻嘻地拉我出去。
临走时，老祖宗又叮嘱道，“回去后，可要听好好听你们娘亲的话。”
白滢琬一听这话，居然喜上眉梢，俏声高答了下，“谢过祖奶奶。“
我心中却“咚“的一下，这又是给我娘压了什么命令下来。
白滢琬似是有着急事要回去，出了宝慈院便敷衍着与我告了别。我心中存着事，也速速回了自家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饺子站在台阶上，眼里含着一包泪，鼻头通红。
“饺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小姐——“饺子一见我，就哭着扑了上来，”饺子舍不得小姐，小姐要是去上都的话，把饺子也带上吧。“
“什么上都不上都……“我勉强笑着，”耗子毛都看不见的事呢。“
“小姐——夫人都已经开始收拾包裹了——“
娘亲已经开始收拾包裹了。
我站在屋门外，按在窗棂上的手微微发抖。
尽管有着心理准备，可这事到临头，居然有些害怕。
娘亲回过头来，一对被水浸过的眼睛，红彤彤的。
“景儿回来啦。“
“娘亲，老祖宗是下定决心了吗。“
我嘴里泛苦。
娘亲点了下头，“后日便出发。”
“这么快？”
“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要回上都治病，老祖宗的意思是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上都离通州有多远呢？
听说骑马不停的话，要走上三个月。
我望着桌上收拾好的包裹，茫然无语。
娘亲拉着我坐在凳子上，“你也莫要担心，这回你二伯、三伯家的姐妹也会跟你一起去的。“
二伯家、三伯家？
白滢琬给的镯子，老祖宗特别叮嘱“姐妹间要互相照应“，白滢珠停顿下绣抹额的手，它们连成了一条线，原来真如我心中所猜想的一样，要借着护国夫人一句话，夹带着无穷的野心，送白家姑娘去上都吗……
“要不，景儿，你逃吧。“
娘亲压低了声音，攥紧我的手。
“什么？“我迷惑地抬起头，有些不解。
“你祖奶奶这是愈老愈糊涂，那紫衣侯哪里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人，这么多年了，上都多少世家的好女儿都没能踏进西王府的门，你一个通州的商家姑娘，又去凑什么热闹呢？”
娘亲哑声说着，泪水成珠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就算真的如护国夫人所说，你长得像白素伽，把通州白家底儿托个天，到头来能赏个妾的身份，在世人眼里都是高攀。还不如嫁个乡野人家做个当家主母畅快。你看看前几年白家嫁出去的那些女孩，哪有个过得好的。“
“往哪逃呢？“我喃喃道。
娘亲精神一振，抹去颌下的眼泪，“去滁县！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找你李伯伯，我让你爹写一封信给他。等老祖宗这股热乎劲过了，你再回来。”
她越说越兴奋，抚着我的脸，“你从小就喜欢跟着你爹在外面行走，平日里扮个男儿娘亲也瞧不出与你那些兄弟有什么不同，从这里到滁县也就是一个月的行程，娘让你爹身边的书童护着你，今晚就走。”
我苦笑着摇头，“娘亲，你看老祖宗心中的那团火，是能轻易的那么灭了的吗？”
“灭……不了的话，那就”娘亲咬牙道，“那就托你李伯伯，在当地找个合适的对象嫁了，只要人品好，我和你爹不在乎家世的。”
这怎么可能呢？
“我走了，你和爹爹怎么办”
娘亲怔住。
爹爹生下来身体不好，不能远行，兼之性格厚正，无法担当旅商之事，白家营生就没放到他手上。虽年少时苦读诗书，但也不是聪颖之人，年长后通过族力方在滁县谋了个师爷的差事。
然而滁县县令调任后，爹爹为新任上峰不喜，又与三伯家长子所拜夫子背后势力冲突，为保三伯长子顺利出仕，老祖宗勒令父亲辞退了师爷一职。
父亲不善经营，娘亲又是家中细心养大没受过多少苦的，住在这里，冲着一声“白五爷”，公中便不会断了他们的银子。
但若他们离了通州白家，怎么活下去呢。
我不是深养在家中的娇娇儿，不知人间疾苦。
我曾随父亲走过那些乡间泥泞路，知道人无银钱，有多低贱。
我也曾站在街巷，看着那些摊贩樵夫，为一个铜板，苦苦打着嘴仗。
我爹虽自小没有短过我的缺，可奈何我生了一颗缺钱的心，时时刻刻总为手中银钱发愁。
若我任着自己的心意去了，爱我的爹娘又该如何度日。
“娘，让我去吧，说不定女儿给你找个上都的绝色公子回来呢。”
我笑着对娘亲说。
娘亲哭了。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摸摸她的脸，她也不容易。
当年在外生产，娘伤了根本，再无生育的可能。她把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我的身上，包容我的所有任性与妄念。
有哪个娘亲，愿意纵容自己的女儿穿着男装四处游玩呢。
这些年爹一直顶着无后的压力，护着娘，爱着我，教我读书字习，领我识人间疾苦。
我怎么舍得我的爹娘。
可我也知晓，若我不让老祖宗趁这个名头圆了她的念头，我们这一家会面临什么。
不就是去上都走一趟吗？
难不到我白莹景。
更何况我私心里，也确实想去见一见那位与我相似的白素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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