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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虫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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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肥的第五十天,变化开始显现。
最先察觉到不同的,是每天去灵田浇水的杂役弟子。他提着木桶走过那几处试验田时,总觉得脚下的土壤踩上去有些不一样——没那么硬了,像是踩在草地上的柔软。
又过了半个月,连负责采收的弟子都发现了端倪。
“李师叔,”一个年轻弟子捧着新采的凝露草,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惊喜,“这几株……好像比别处的壮实些?”
李长青接过灵草,指尖抚过叶片。叶片肥厚,叶脉清晰,边缘那圈代表品质的银纹也比往常采的更亮些。他闭上眼睛,灵力缓缓探入草茎——内里的灵气流动,确实比同期其他灵草更温润、更充沛。
虽然提升很微弱,大概只有半成不到,但这确确实实是提升。
“是堆肥那几处?”李长青问。
弟子点头:“是,就是乔师弟常去看的那几块边角地。”
李长青没说话。他走到试验田边,蹲下身,亲手挖开一小块土壤。翻出的土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而是带上了一点深褐的润泽。他把土放在鼻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发酵气味——腐草化泥,地气回春。
老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胸口积压许久的沉重吐出了些许。他站起身,看向不远处正蹲在田埂边认真观察灵草的容乔。
孩子穿着浅青色的弟子服,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埋进灵草丛里。他正用手指轻轻拨开一片叶子的背面,凑得很近,小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研究什么。
“小乔,”李长青走过去,“看什么呢?”
容乔抬起头,小脸上带着困惑:“爷爷,这片叶子的背面,有一些小小的白点。”
李长青心里一紧,立刻俯身查看。那片凝露草的叶片背面,确实散布着一些针尖大小的白色斑点,像是撒了一层极细的粉末。
“白粉病……”李长青喃喃道,眉头锁了起来,“这个季节不该有啊。”
容乔听到这个词,小脸白了白:“很严重吗?”
“现在还不算严重。”李长青直起身,目光扫过整片灵田,“但若蔓延开来,这一季的凝露草至少要减产三成。而且……”
他没说完,但虞让珣听出了未尽之意——青玉宗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减产”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长青显得格外忙碌。他翻查丹房的古籍,调配了几种药水,带着弟子们喷洒在灵草上。药水有些效果,白色斑点没有继续蔓延,但也未能彻底清除。
更麻烦的是,三天后,另一块试验田里出现了新问题——灵草的叶片上出现了被啃食的小孔,边缘还挂着黏腻的透明丝线。
“是蚀叶虫。”李长青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种虫专挑灵草嫩叶下手,而且繁殖极快。它们吐出的黏液会让叶片腐烂,一旦扩散……”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虞让珣飘在灵田上方,看着李长青和弟子们焦头烂额地检查每一株灵草,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他能看懂土壤问题,能想到堆肥,可面对这些修仙界特有的病虫害,他那点现代知识似乎派不上用场。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不。
那天晚上,回到小院后,容乔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或修炼。他坐在屋檐下,怀里抱着那本《引气入体基础要诀》,眼睛却望着灵田的方向,很久都没有动。
“阿风,”他忽然轻声开口,“娘是医修,她一定知道怎么治这些病和虫。”
虞让珣飘到他身边,轻轻吹动他的发梢。
“可是娘不在了。”容乔的声音低了下去,“李爷爷翻遍了丹房的书,也只找到几个老方子,效果都不好。”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眼里有困惑,也有不甘:“为什么有了好土,灵草还是会长病生虫呢?就像……就像人一样,吃饱了饭,也还是会生病。”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过虞让珣的脑海。
就像人一样。
对。植物生病生虫,和人其实有相通之处——都是因为某种“不平衡”。土壤改良只是基础,就像人吃饱了饭,但若环境里有病菌、有寄生虫,一样会生病。
那么,思路就应该从“治疗”转向“预防”和“生态平衡”。
虞让珣立刻想起了现实世界里的生态农业概念:不用农药,而是引入害虫的天敌,或者种植伴生植物驱虫。还有生物防治——用真菌治真菌,用细菌治细菌。
可怎么把这些概念传递出去?怎么让容乔明白?
他先尝试了最直接的方式——飘到一块还没出现病虫害的试验田,选中三株长势最好的灵草,集中精神只吹动其中一片叶子,让叶片错开生长,模拟通风间隙。
容乔正好看过来,却愣了愣,以为灵草要被风吹倒,还跑过去小心翼翼地给灵草加固了土根。
虞让珣有点无奈,只能调整策略。他飘到院角的泥土地上,用石子画了密密麻麻的小圆圈代表过密的灵草,又画了几个分散的大圆圈,再用气流把小圆圈里的石子拨开。
容乔蹲在旁边看了半天,还是满脸困惑。直到第二天李长青念叨“通风不畅怕是病根”,他才猛地拍手:“阿风,你是想说让草长得疏一点?”
虞让珣对着他的手心吹了一下——是!
“爷爷!”容乔立刻跑去找李长青,“我们把太密的灵草拔掉一些吧!通风好,草可能就不会生病了!”
李长青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年为了多收一点,把灵草种得太密了!灵草过密会导致灵气相互挤压,反而滋养了病虫害,疏苗后灵气流通顺畅,灵草自身抵抗力也会增强!”
说做就做。当天下午,李长青就带着弟子们开始“疏苗”——拔除一些过密的灵草,让剩下的植株之间有足够的空隙。这需要勇气,因为拔掉的每一株都意味着可能的收成损失,但李长青这次很坚决:“不断根,保不住树。先保住剩下的,再图将来。”
疏苗之后,效果立竿见影。通风改善,阳光能照到更多叶片,那些白色斑点的蔓延速度明显放缓了。
但蚀叶虫的问题还没解决。
虞让珣继续观察,发现蚀叶虫似乎对灵田边缘那丛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避之不及——那是紫辛草,灵气带着辛寒属性,刚好克制蚀叶虫的噬灵特性。他试着用气流,将几朵紫辛草花的花粉,极其精细地均匀吹拂到有虫害的灵草叶片上。接着,他控制气流在植株间形成缓慢的循环,将紫辛草那股辛寒的气味持续裹在病株周围。不过片刻,那些蚀叶虫便焦躁地蠕动起来,纷纷逃离了这片气味浓郁的区域。
容乔看得眼睛发亮,立刻跑去找李长青:“爷爷!紫辛草的灵气能赶走虫子!阿风好厉害!”
李长青用灵力探查后,果然发现紫辛草的辛寒灵气与蚀叶虫相克,又惊又喜:“原来如此!之前只当它是普通野草,没想到还有这等妙用!”
他们立刻在灵田四周的田埂上种了一圈紫辛草,又根据虞让珣用气流画出的种植点,在灵草行间间隔栽种。
可事情并没有一帆风顺。
容乔种完紫辛草的第三天,一早去灵田时,发现田埂边的十几株紫辛草被人连根拔起,扔在地上踩得稀烂。旁边还留着半张纸条,写着“小孩瞎折腾,误宗门大事”。
更刺耳的议论声也传进了他耳朵:“折腾这些有什么用?又是堆肥又是种野草,耽误多少工夫。”“李师叔也太宠那小师弟了,一个五岁孩子懂什么种地,还把我们种的灵草给拔了。”
容乔的小脸瞬间失了血色。他蹲下身,不是去捡那些被踩烂的草,而是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断裂处流出的、带着辛寒气的草汁。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把那股窜到鼻尖的酸涩狠狠压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着跟来的“阿风”,用很轻但不再发抖的声音说:“他们不想让灵田变好。”
虞让珣没有直接安慰,而是用气流卷起他藏在怀里的笔记本——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堆肥温度、灵草长势、虫害数量,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
容乔看着笔记,想起娘说的“对的事情要坚持”,又想起试验田日渐翠绿的灵草,心里的委屈慢慢消散。他深吸一口气,拿着笔记本跑去找李长青,眼神坚定:“爷爷,我想每天给大家汇报灵田的变化,用事实告诉他们,这些做法是有用的。”
李长青欣慰地点头。此后每天傍晚,容乔都会在膳堂门口简单汇报:“今天试验田的灵草叶片又增厚两厘”“种了紫辛草的区域,虫害再减少三成”。实打实的数据慢慢堵住了议论声,甚至有弟子主动来问他“怎么种紫辛草”。
当天下午,李长青更是召集所有弟子,当着众人的面,从试验田和普通田各采下一株凝露草对比:“自己看!试验田的草叶片厚三厘,灵气浓半成,虫害少七成。这就是小乔的功劳!”他目光扫过几个神色躲闪的弟子,语气威严,“青玉宗容不下破坏同门努力之辈,即日起,灵田由小乔负责记录巡查,谁再敢胡来,按门规处置!”
弟子们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多言。
就在灵田情况逐渐好转时,一个沉重的消息传回了青玉宗。
派去玄渊宗控制下的坊市采购物资的赵远义师兄脸色难看地走进大殿:“玄渊宗把收购价又压了一成,还说今年各家灵草收成都不好,市场价就该跌。他们还暗示,不接受的话,下次连收都不收!”
李长青沉默了很久,才问:“其他几家小宗门呢?”
“都一样。”赵远义叹气,“玄渊宗把持着东陵州最大的三个坊市,我回来时路过碧霞门,听说他们的雾隐草因为‘品相不佳’被拒收,一整年的心血全打了水漂。”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件怪事。我在坊市听到零碎传闻,说近来好些宗门的灵田都莫名遭灾,症状和咱们的有点像。有人嘀咕,是不是……有人不想看我们缓过气来。”李长青眼神一凛,挥手让他下去,没再深问,但眉头锁成了死结。
容乔站在殿外,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下意识地看向灵田方向,忽然注意到田埂边缘的泥土里,有一个极浅的、不属于任何弟子鞋印的陌生足迹,痕迹很新,旁边还有几颗不属于本宗灵草种类的深褐色草籽。他蹲下捡起草籽,一种莫名的不安攥住了心脏。
夜色渐深,容乔回到小院。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仰头看着稀疏的星辰。
“爹以前说过,剑修练剑,不是为了争强斗狠。”容乔轻声开口,像是在对夜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是为了在有人想欺负你珍惜的东西时,有力量护住它。”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手心的令牌碎片,声音变得坚定:“我现在没有剑,但至少能把灵田照顾好。而且……”
他抬起头,对着空气说:“阿风,我想好好修炼。我不仅要种好灵田,还要有保护它的力量。明天我就去找陈师兄,问问能不能提前学基础剑法!”
虞让珣飘到他身边,用气流卷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把剑,再画了一片灵田,示意“修炼+种田”双线并行。
容乔看懂了,对着空气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疲惫,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不肯熄灭的微光。
“阿风,我们会守住的,对吗?”他问。
不是“我能守住”,而是“我们”。
虞让珣对着院角的紫辛草吹了口气,叶片沙沙作响,辛寒的灵气在月光下流转,像是在回应:
会的。
一步一步来。
夜风穿过山峦,也拂过远处一座更高的山峰。峰顶阁楼中,一道身影立于窗前,手中把玩着几颗深褐色的草籽。他望向青玉宗零星灯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
“……倒是比想象中,难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