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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尝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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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让珣在青玉宗的“生活”有了固定的节奏。
清晨,他会看着容乔起床、换花、对着玉佩轻声说话。然后陪他去膳堂,去上课,去灵田。容乔不再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但偶尔会停下脚步,看着一片叶子或一株草,轻声问:“阿风,你觉得呢?”
虞让珣会用气流回应——拂过他的发梢,或者让指定的叶片晃一下。
他们之间建立起一套简单的信号:一下是“是”,两下是“否”,三下是“不确定”。虽然传递不了复杂信息,但足够让容乔知道,他身边始终有个倾听者。
这种陪伴是安静的,像背景里的风,存在却不打扰。容乔依然内敛,依然习惯自己思考、自己承担,但虞让珣能感觉到,这孩子紧绷的肩膀,在某些时刻会微微放松下来。
就像前几天在灵田,李长青指着发黄的灵草叹气时,容乔蹲在田埂边,对着空气小声说:“阿风,李爷爷好像很难过。陈师兄说,灵草长得不好,宗门就没灵石修炼物资了。”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声音更低,“爹娘在的时候,灵田是不是不会这样?”
虞让珣当时飘在他身边,对着他的手背轻轻吹了口气——不是回应,只是安抚。
而此刻,这份藏在心里的牵挂,终于被再次提起。
傍晚的小院里,容乔坐在屋檐下,摊开那本《引气入体基础要诀》。他已经能稳定感知灵气了,陈师兄夸他悟性好,但提醒他切忌心急——灵气入体是个水磨工夫,急不来。
容乔看得很认真,小手指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字地默读。读到“灵气如溪,贵在持续”时,他忽然抬头,对着院子轻声说:“阿风,李爷爷说,灵田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了。边缘那几块地,灵草都黄了。”
虞让珣正飘在院角的灵草丛边,闻言立刻飘了过去。
“李爷爷对着那些草叹气,说‘要是之玉还在,或许能想出法子’。”容乔的声音低了下去。
之玉。
容之玉。容乔的父亲。
虞让珣的心微微一紧。这是他第一次从容乔口中清晰听到父亲的名字,那语气里的孺慕与遗憾,像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容乔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低下头,重新看书,小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边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爹是剑修,娘是医修。娘说,爹的剑是为守护而挥的。可他们都没能……守住灵田,也没能守住我。”
他没说完,但尾音的颤音,虞让珣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五岁的孩子,早已在心里悄悄把灵田的衰落、宗门的困境,和父母的离去绑在了一起。他觉得,父亲在,问题就有解;父亲不在了,自己就只能看着困境蔓延,什么也做不了。
不。
虞让珣飘到容乔面前,对着他摊开的书页,重重吹了一口气——不是“是”或“否”的信号,而是一种明确的打断,一种“不对”的提醒。
容乔愣了愣,抬头:“阿风?”
虞让珣飘到院角的泥土地边。他需要更复杂的方式表达。他盯着地面,开始集中精神。
这一次,他不只是吹动浮尘。他选了几颗细小的石子,用气流推动它们,在泥土上排列。
四颗石子勾勒出一个简单的方形。
容乔走过来,蹲下身,好奇地看着:“这是……田?”
虞让珣吹一下——是。
然后,他对着方形左下角那颗石子,连续吹了三下。石子微微晃动,像在示意:这里,有问题。
容乔看懂了:“这块地不好?”
虞让珣吹一下——是。
接着,他做出一个让容乔惊讶的动作——他用气流,把左上角那颗石子和右下角那颗石子,缓缓地、对调了位置。
容乔的眼睛睁大了:“换……换位置?”
虞让珣吹一下——是。
他再次重复这个动作:把原来左下角(有问题)的石子,和右上角的石子对调。
四颗石子,位置全部打乱重排了。
容乔盯着重新排列的石子,小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思考。他不懂农业,不懂轮作,但他看懂了“阿风”想表达的意思:不好的地方,可以换。东西可以动,位置可以变。
“可是阿风,”容乔立刻摇头,小眉头皱了起来,“灵草种下去就不能随便动了呀。李爷爷说,灵草的根要扎进灵脉附近吸灵气,一动根就断了,草就死了。”
虞让珣顿了顿。
他果然忽略了修仙界灵草的特性。轮作的思路行不通,必须调整方向。
看着容乔认真反驳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正是陪伴的意义——不是他单方面灌输想法,而是容乔会用自己的观察和认知提出疑问,他们一起找到可行的办法。
他没有放弃,而是飘到灵草丛边,用气流卷起一片发黄的叶子,放在方形“灵田”的旁边;又卷起一片翠绿饱满的叶子,放在小院的黑土旁。
然后,他对着两片叶子下方的土壤,分别吹了口气。
容乔盯着土壤看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说,草长得好不好,和土有关系?”
虞让珣吹一下——是!
他赶紧补充:用气流拂开小院黑土的表层,露出底下松软肥沃的土层;再对着灵田方向的“灰色土”(用石子模拟)吹了吹,示意“这里的土不好”。
容乔瞬间懂了:“灵田的土是硬的、灰色的,小院的土是软的、黑色的。所以灵草长不好,是因为土不好?”
虞让珣对着他的手心吹了两下——是!是!
容乔的小脸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他站起身,跑到院墙边,蹲下身子扒开墙角的落叶,露出底下深色的腐殖土,用手指捻了捻:“就像这种土?软乎乎的,有香味。”
虞让珣飘过去,对着腐殖土吹了一下——是。
“可是,怎么让灵田的土变成这样?”容乔的兴奋很快被疑惑取代,他挠了挠头,“李爷爷说,需要灵肥,可咱们宗门没有灵肥的配方。”
虞让珣飘到院角那堆自然腐烂的落叶和杂草旁,用气流把它们推到腐殖土旁边,然后模拟“覆盖”的动作——用气流卷起落叶,盖在腐殖土上。
容乔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拍了下手:“我知道了!让草和叶子烂掉,变成这种好土!”
虞让珣吹一下——是!
他又用气流指向灵田的方向,示意“把灵田的杂草堆起来烂掉”。
容乔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明天去问李爷爷!”
他指着田埂边堆着的杂草,仰着小脸认真说:“爷爷,我们把这些草堆起来,盖好让它们烂掉,是不是就能变成院墙底下那种好土,灵草就长得好了?”
李长青愣住了。他看看那堆杂草,又看看容乔,眼里闪过惊讶,随即蹲下身,仔细摸了摸孩子的头:“小乔,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容乔抿了抿唇,小声说:“我看院墙底下的叶子烂了以后,土就变得软软的、黑黑的。阿风也说可以试试。”
他没解释“阿风”是谁,李长青也没问——老人似乎隐约察觉到,有个特殊的“存在”在陪着这孩子,这让他心里既安慰又感慨。
他拉着容乔蹲在田埂边,拨开一株发黄灵草根部的土壤,露出灰扑扑的板结土层:“小乔观察得很仔细。灵田的土确实越来越硬,没有‘生气’了。你娘……你娘乔沐还在的时候,也提过类似的想法。”
容乔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诧异:“娘?”
“你娘是百草谷出来的医修,最懂草木习性。”李长青的眼神飘向远山,带着悠远的回忆,“她刚来青玉宗的时候,就说过百草谷的老法子——落叶归根,腐草为肥,这是天地自然的循环。她还说,灵肥虽好,但最朴素的法子往往最稳当,可惜那时候灵田还没这么贫瘠,大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容乔的眼眶慢慢红了。他攥紧小拳头,手指关节泛白:“娘也想过这个法子?”
“是呀。”李长青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柔,“你娘还说,等以后有时间,要在青玉宗试试这个法子,让灵田一直有‘生气’。可惜……她没来得及。”
“那我们替她试!”容乔立刻说,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异常坚定,“爷爷,我们现在就试,好不好?”
李长青看着孩子含泪却倔强的眼睛,心头一酸,重重点头:“好。咱们试试。”
说做就做。李长青叫来两个弟子,在灵田偏僻处挖了两个浅坑,把除下来的杂草、枯叶都堆进去,浇上些灵泉水,再用草席盖得严严实实。
“先试一小块。”李长青对容乔说,“腐草成肥需要些日子,咱们慢慢等效果。若是成了,再扩大规模;若是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容乔用力点头,蹲在坑边,看着弟子们把最后一把杂草堆进去,小手无意识地攥着衣角。
虞让珣飘在他身边,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没想到,这个源于现代植物学的简单想法,竟会和容乔母亲的遗愿不谋而合。乔沐——那个从未露面的医修,原来早就想过用自然的方式滋养灵田。而此刻,她的孩子正带着这份未竟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迈出尝试的第一步。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改革,没有秘法,没有丹药,只有最朴素的“让草归土”。
但虞让珣看着容乔专注的侧脸,看着李长青眼中那点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忽然觉得,改变或许就是这样开始的,就像渗入裂缝的细雨,一点一点,浸润下去。
堆肥坑盖好后,容乔每天都会跑去看一眼。
他会小心地掀开草席一角,观察里面的变化。第一天,第二天,杂草还是杂草。第三天,他开始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泥土发酵的味道。第五天,最底层的杂草颜色变深了,摸上去软软的。
“阿风!”他小声对着空气说,“它们在变!”
虞让珣吹动草席边缘,轻轻晃动,像在回应:是的,在变。
又过了几天,李长青也来了。他亲自检查了堆肥坑,捻起一点已经半腐烂的草渣,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灵力感知了片刻。
然后,这位总是带着忧虑的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的、舒展开的笑容。
“有用。”他低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虽然很慢……但这腐草里,确实有了一丝地气回升的迹象。”
他看向容乔,眼里的光温柔而骄傲:“小乔,你和你娘一样,心里装着土地。”
容乔的脸红了。他低下头,脚尖蹭着地面,小声说:“是阿风先想到的……”
李长青笑了笑,没追问“阿风”是谁。他只是揉了揉孩子的头:“不管是谁想到的,肯为这片土地费心,就是青玉宗的福气。”
那天傍晚,李长青带着容乔,在另外两处灵田边也挖了堆肥坑。
规模很小,依旧是试验。
但虞让珣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了。
不仅是改良土壤的种子,还有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容乔开始相信,有些问题,是可以靠自己的观察和尝试去解决的。即使力量微小,即使方法朴素。
夜里,虞让珣飘在小院中,看着窗内温暖的烛光。
他想起容乔白天蹲在堆肥坑边时,那专注而明亮的眼神。那个总是抿着唇、习惯自己扛事的孩子,在那一刻,露出了属于五岁孩童应有的、发现新事物时的纯粹欢喜。
虽然堆肥的效果还需要很长时间验证,虽然灵田的问题远未解决。
但第一步,迈出去了。
用最不起眼的方式。
像一粒种子落入土中,沉默地,坚定地,开始生长。
虞让珣轻轻吹了口气,拂过窗棂。
窗内,容乔正对着玉佩轻声说话:“爹,娘,今天我和爷爷开始试一个新法子……是阿风提醒我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想试试。”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柔软的期待。
窗外,月光如水。
但虞让珣知道,这条改变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