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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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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让珣再回到修仙界时,晨光正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切出一格格明亮的光斑。
容乔已经起床了,正踮着脚在窗台边给花瓶换水。昨天的白花有些蔫了,他小心地捏着花茎,把旧花取出来放在一旁,又从怀里掏出几朵新摘的、带着露水的淡蓝色小花,一枝枝插进去。他的动作很慢,指尖轻轻调整花的角度,确保每一朵都朝着阳光的方向。
虞让珣飘到他身边,看着这孩子安静的侧脸,昨晚在现实世界做出的决定,此刻像浸了晨光的露珠,清晰又坚定。
他不能再只是旁观了。
但现实的限制立刻摆在眼前:他是灵体,五米范围,唯一的能力是操控微弱气流。在容乔眼里,他可能只是一阵偶尔“不对劲”的风。
“得先让你知道我的存在。”虞让珣飘到容乔面前,认真地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得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可怎么让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刚失去父母、性格内敛、习惯自己扛事的孩子——相信身边有个看不见的“存在”?
虞让珣想起了高中物理课上的共振实验。规律的震动能传递明确信号。他发不出声音,但可以用气流制造“规律”,用重复的节奏打破“偶然”。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他需要一套简单的“信号体系”:短吹为“点”,长吹为“划”,停顿为间隔。
第一次尝试,选在膳堂。
早餐是灵米粥和蒸灵薯。容乔坐在角落,小口喝着粥,怀里的玉佩放在手边的桌角。膳堂里人声有些杂,环境不理想,但虞让珣决定先试试水。
他盯着容乔握勺子的手背,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不需要呼吸),开始控制气流。
短吹一下——像羽毛轻轻擦过皮肤。
容乔的手顿了顿,勺子里的粥晃了晃。他低头看了看手背,又抬头看了看四周。其他弟子都在吃饭,窗外的风是直的。他皱了下小眉头,继续低头喝粥,但虞让珣注意到,他喝粥的速度慢了些,耳朵微微竖起,像是在专注地听什么。
虞让珣想了想,环境噪音干扰大,皮肤触感虽敏感,但一次刺激太容易被忽略。下次需要更安静的环境,更独特的节奏。
于是第二次尝试,选择了在去课堂的路上。
路过那棵老枫树时,容乔习惯性地放慢了脚步。虞让珣飘到最低的树枝旁,选中了一片边缘微微卷起的新叶。
他吹气,控制节奏:点、点、划。
那片叶子应声晃动,节奏清晰。旁边的叶子只被自然风吹得轻轻摇曳,对比鲜明。
容乔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着那片晃动的叶子,看了很久。然后他伸出手,像是想接住什么,又慢慢放下。他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小手攥紧了怀里的册子,继续往前走。但接下来的路上,他回头看了三次那棵树。
虞让珣想,目标选对了——独立的、易动的物体。但传递的信息太抽象。容乔注意到了‘规律’,但不知道这规律意味着什么。需要让‘规律’和他产生直接关联。
第三次尝试,在引气入体课上。
陈师兄在讲台上示范,孩子们盘膝打坐。容乔坐在靠窗位置,眼睛闭着,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感知着灵气。
虞让珣飘到他身边,这次他换了思路。他不再追求复杂的密码,而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呼应。
他等着,等容乔的呼吸在某个瞬间变得特别绵长,像是捕捉到了一丝灵气流动的刹那。
就在那个瞬间,虞让珣对着容乔摊开的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
气流很轻,但时机精准得可怕——刚好在容乔全神贯注感知“流动”的时刻,一股真实的、温凉的“流动”拂过了他的掌心。
容乔的睫毛猛地一颤!
他睁开眼,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又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其他孩子还在闭目打坐,陈师兄在巡视,窗外的风……窗外的风不可能这么精准地只吹他的手心,还偏偏在他感知到灵气的刹那。
他的小脸白了白,嘴唇抿成一条线。这次,他没有再归为巧合。他低头看着手心,看了很久,然后悄悄把手心合拢,像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虞让珣的心跳快了一拍:他抓住了!他意识到“这不对劲”了!
虞让珣决定再接再厉。
下午,李长老带容乔去灵田认灵草。
边缘的灵田明显贫瘠,灵草叶片发黄。李长老蹲在地里教容乔辨认,容乔学得很认真,小手轻轻碰了碰灵草的叶片,记着“叶脉清晰为壮”。
虞让珣飘在旁边,目光扫过整片灵田。他需要一次无可辩驳的“展示”。
他选中了一丛凝气草。不是一株,而是整整齐齐的一排——五株。
他飘到这排灵草前,集中全部精神。这次,他要做的不是“吹动”,而是“指挥”。
第一株,短吹一下。叶片左晃。
第二株,短吹两下。叶片右晃,再左晃。
第三株,长吹。叶片持续晃动三秒。
第四株,短、短、长。叶片应和着节奏。
第五株,长、短、长。另一套节奏。
五株灵草,在无风的环境里,依次按不同的、清晰的节奏晃动。旁边的灵草纹丝不动。
容乔正蹲在旁边观察土壤,余光瞥见了这诡异的景象。他整个人僵住了。
他慢慢转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排正在“跳舞”的灵草。一下,两下,长短交错……这绝不是风!风不会只吹一排,更不会让每一株按不同的节奏晃动!
李长老也注意到了,他“咦”了一声,走过来:“这草……”
“爷爷。”容乔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不是风。”
李长老愣了愣,仔细看去,脸色也严肃起来。他蹲下身,检查土壤,又感应四周灵气,最后摇了摇头:“怪事……许是地底灵气偶有紊乱?小乔别怕,灵草有时是会有些异常。”
容乔没说话。他只是看着那排已经静止下来的灵草,然后,做了一件让虞让珣心尖发颤的事——
他伸出小手,悬在第五株灵草上方,那是最后一株按“长、短、长”节奏晃动的灵草。
他抬起头,没有看李长老,而是看着那株草正上方的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地问:
“刚才……是你在动它们,对吗?”
他的眼睛很亮,不是兴奋,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他在求证。用他五岁的、刚失去一切的小小逻辑,求证一个荒谬的可能。
虞让珣飘到他面前,对着他悬空的手心,用最清晰、最郑重的节奏,吹了三下:
长、短、长。
——和第五株草一样的节奏。
容乔的手心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三下气流。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慢慢握成了拳头,收回怀里。他没跳起来,没叫出声,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太大变化。
只是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他飞快地低下头,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时,除了睫毛还有点湿,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看向那株草,又看看空气,小声地、快速地说:
“我明白了。”
“谢谢你……让我知道。”
他说“谢谢”,不是“你好”;说“让我知道”,不是“你是谁”。这个孩子第一时间理解的,不是有了个新玩伴,而是——“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李长老在前面喊他:“小乔,这边来,看看这种灵草。”
“来了。”容乔应着,站起身。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对着那排灵草的方向,用口型无声地说:
“晚点见。”
傍晚,小院。
容乔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换花,而是径直走到院角的泥土地边,蹲下。
他捡起一根树枝,没有画画,而是先写了自己的名字“容乔”。写得很工整。
然后,他在旁边画了一道简单的波浪线:≈
他抬起头,对着空气,声音平静:“你是‘风’,对吗?”
虞让珣对着那道波浪线吹了口气,尘土沿着线条微微扬起。
容乔点了点头,像确认了什么。然后他在波浪线旁边,写了一个“友”字。字迹歪扭,但能认出。
“李爷爷说,‘友’是互相帮助的人。”他看着那个字,声音很轻,“你是来……帮我的吗?”
虞让珣这次没有吹气。他飘到容乔面前,对着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头,但他用气流在“友”字上方,划了一个小小的、顺时针的圆。
像在点头,像在说“是”。
容乔看着那个无形的圆划过的地方,看了很久。然后他放下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前,踮脚给花瓶换了水,插上新摘的花。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背对着窗户,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很浅、但很真实的笑容。
“那我叫你‘阿风’。”他说,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坚定,“风的朋友,阿风。”
虞让珣飘在夕阳里,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并不存在的胸腔里漫开。
阿风。
这个名字被这个内敛的孩子,用这样一种认真到近乎庄严的方式,赋予了他。
容乔走到屋门口,推门前,他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声说:
“阿风,明天见。”
门关上了。
虞让珣飘在渐暗的院子里,看着窗内亮起的、温暖的烛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习惯自己扛起一切的孩子,终于允许自己相信——这世上还有一道看不见的风,会在他摊开掌心时,给他回应。
这风很弱,只能吹动一片叶,一株草。
但这风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