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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天步匆匆路悠悠 ...

  •   但是卫青的病情却是一天沉重似一日了,这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而是一点点一些些长年的积累,以他的年纪而言,这样的情况出现得早了一些。宫里的太医令虽然一再地叮嘱要善自保重,详加观察,可是卫家人的心里又岂会真正地不明白?
      此时朝廷里仍是太子主政,皇帝东巡泰山未归,他自是一时半会不会归来的,泰山之巅有仙,泰山之东有神物,皇帝自少年时被仰慕仙人,渴望永生……不过满朝的臣子们还是多数地登门拜谒,探视病情了,但是这样却也明显地影响了卫青的休养,于是过一阶段之后,平阳公主便出面一一婉拒,只除了卫皇后,以及太子刘据。
      这日皇后与太子双双来了,御辇在正门前停下时,平阳公主已早早得到消息,率领一众奴婢们在府门前恭候多时了,眼见得二人下了銮驾,急急地迎上去行了礼,口中说道:恭迎太子殿下,恭迎皇后殿下!府里其它奴婢们一一地下跪行礼。
      公主不必多礼!卫子夫心里忧急,面里却多少显得平静,毕竟在皇宫日久,喜怒不形于色,她一手握住平阳公主的手,二人便相携往里走去,太子向一众奴婢摆了摆手,便也跟随着向府里面走。
      大将军的病情如何?今日我刚召见了太医令,他的话说得含含糊糊,让人放心不下,索性便再亲自过来瞧瞧,可要紧么?卫子夫自弟弟病后便也到府看过几次,虽然卫青一再宽慰,但是她始终也是存了一桩心事……
      平阳公主闻言略有些沉默,卫子夫见她久不语,不由得端详了她一会,心里更加地焦急了,说道:公主,真是很要紧么?那该死的太医令怎么一句重要的话也不说?回去就革了他的职……平阳公主急忙说道:皇后不要太动肝火,其实……也没有非常要紧,只是每日都喝着药,一日日……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内院的卧室,卫子夫只一眼望见了卫青躺卧于榻上,面有病容,神色憔悴,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明显比上回见面的时候更加消瘦了几分,而不必说病情更加沉重了些吧……她松开手,几步匆匆地走到床边去,只静默地凝视一会,却已有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刘据随在母亲身边,也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卫青,心里一酸,只轻声地唤道:舅舅,舅舅……但是卫子夫挥手打断了儿子,只低声地说道:来时已经说过,我们只是来看看你舅舅,切不要打扰他休息……刘据闻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眼里却犹有泪光。
      但是此时卫青却已经自睡梦中醒转过来,他微睁眼时已经看见了床榻边立着几个人,待看清楚时分方才发现竟然是皇后与太子,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地想要坐起来,但是卫子夫已经伸手轻轻地拦住了,轻声地说道:你躺着就是,我与太子只是过来瞧瞧你,稍坐一会就走的。
      皇后,太子……卫青摇摇头,平阳公主已经过来轻轻地搀扶了他靠坐起来,又吩咐侍女们给皇后与太子看坐,待得几个人坐定,平阳公主又打发了侍女们一个个地退下去,只又吩咐蓝珏在门外侍立着。
      舅舅,不过几日不见,您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刘据心里不忍看见舅舅病势沉重,这对于他是一个颇沉重的打击,以往他只要觉得朝廷里有舅舅在,自己说起话做起事来也觉得有依仗,现时这擎天大柱却仿佛要倾倒了一般,要他如何承受?
      卫青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多谢太子关心,没什么要紧,上了年纪,就有些这样那样的病痛……难免的……刘据闻言只说道:舅舅年未半百,怎么可以说上了年纪呢?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平日里总将些公务劳烦舅舅,以致于……说着眼里又有泪光。
      卫青见他垂泪,眼光瞟过处见姐姐与妻子皆面容忧戚,心里一时怅怅地也说不上什么感觉来,这一个多月的缠绵病榻,已经使他的感觉有些麻木起来,自家有病自家知,脑里只盘桓着这样一个念头,但是说与别人听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他素日便不是话多的一个人…..想到这里,便淡淡一笑,只对刘据说道:臣不打紧。只是太子不可如此忧伤,陛下……恐不喜欢你这副模样。
      卫子夫此时已经拭去了泪水,坐于一侧细细地看着弟弟的面庞,明明年纪要比自己小,却看上去仿佛要老了许多,莫非是劳累与疾病折磨了他么?她一向认为自己的弟弟是将军,是英雄,是功劳无数且又高居庙堂的重臣,是自己与太子的保护伞……她轻轻地拉住他的手,轻声地说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地吃药?
      卫青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姐姐,虽然她没有说其它的,但是她心里的忧心他是可以感受得到的,想了一会,他只说道:陛下可有遣人回来说御驾几时回京吗?卫子夫微微地摇了一下头,说道:还不曾,估计也快了,已经有几个月时间了,按说祭祀早已完毕了。
      卫青闻言只又点了一下头,祭祀已毕却也未见得即刻便回京来的,以皇帝的秉性来说,他大概还要东西南北地四处走一走游一游的,前几次去泰山封禅不就是那样的么?他微微地喟叹了一声,怕只怕自己未必可以再有机会与陛下再见一面了……他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其余三人一会,沉默了会,只说道:皇后今日前来还有其它的话说吧?
      此话一出,卫子夫顿时神色微微紧了一下,但这是确实的,有一些话她除了与自己的兄弟说,还能说与谁人听呢?即使是坐于一边的平阳公主,也是不能够的……公主与自己家族的关系再密切,也并非全然的卫氏家族人,一旦利益冲突,她会站在哪一边,也是费解的一件事情。
      刘据见母亲一时沈默,便急忙地对卫青说道:舅舅,我与母后只是忧心您的病情,并无其它不相干的话要说,现时已经来探望过了,这便要回宫去了,请舅舅安心养病吧。卫青微微地笑了一下,看了刘据一眼,又看向平阳公主,轻声说道:公主,太子也不常来我们这里,不如你带他四处走走看看吧,我与皇后再说几句。
      平阳公主领会丈夫的意思,只瞥了卫子夫一眼,点点头便微笑地对刘据示意了一下,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卧室,又将门顺手拉上。
      皇后,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卫青微微地咳嗽了一声,低声地说道。
      卫子夫依旧沉默了一会,看着弟弟半晌,方才轻声地说道:我想要说什么,你想必心里也是十分清楚的,还是为了那据儿的事情,依你看,据儿这太子的位置稳当不稳当,会不会再出些什么事情呢?你不知道,宫里的一些人对太子常有微词,稍有机会便会到陛下那边搬弄是非,我这心里着实地担心……
      太子的性情稳重谦和,他们有什么可以说的呢?皇后会不会是过虑了?
      你不明白那些小人的想法,即使没事他们自然也会弄一些出来,据儿偶尔在我那边多呆一会,他们便会去告状说他与长乐宫里的宫女有染,又说陛下染病期间他依旧地笙歌艳舞,心里毫无君父……你说这些又要怎么办?
      陛下英明神武,又心思聪明,应该不会进这些小人之言的……
      现时不会,以后又当如何?怕只怕一时的闲言并不相信,却只是留下了怀疑的种子,若累积到一定时候……卫子夫的面上全是忧急之色,手上扯着一块绢帕,拧了一会,卫青也只静静看着,想了一会,终于说道:那么皇后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卫子夫其实也不知自己希望卫青做些什么,而立嗣之事卫青也是不易插手干涉的,皇帝怎么可能允许其它人掣肘呢?彼此夫妻几十年,卫子夫心里也如明镜,她默然地坐了好一阵子,卫青也只是等候着她的吩咐,终于她摇了一下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何况你如今病得这样重……其实,我只是一腔心事没有办法吐给他人听,现时只得找你说说……说到头了,你都是我的兄弟……
      姐姐……卫青蓦地觉得心里有些发酸,这位同母姐姐素来待他不错的,要比其它的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都好得多,如今她如此忧心,自己的心里又岂能有多少好受,他又慢慢地咳嗽了一会,只说道:皇后,此次陛下出行之前曾经有与我谈过一次,听他的意思,对太子还是不存有什么猜疑的,而且他也有说希望皇后与太子不要过于惶恐,他并无猜忌之意……因此我想,太子只要自己品性端正,努力完成陛下交托的事情,也就够了。以后如何,也只有听凭陛下圣裁了。
      陛下原来这样说过……莫非倒真是我多心了么?卫子夫微微怔了一会,只这样低声喃喃地说道。
      卫青点了一下头,他坐起良久,已经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起来,一边慢慢地努力躺下去,一边慢慢地说道:皇后与太子出宫已久,还是尽快地回去吧。
      ……好,青弟,你真不要紧么?
      卫青摇了摇头,他已然安静地躺好,却不再与自己的姐姐说话了。卫子夫坐在榻边又默默地看着他一会,过了许久,方才推门出去了。

      这一次东巡泰山的皇帝并没有如往日般地多做逗留,也或许是因为去时已经溯江而东,观看了诸多的大好风景。而一路上亦是且吟诗且尽兴,君臣上下齐乐融融,皆说当今皇帝几次的泰山封神是古往今来首推的一桩好事,神明护佑,使得大汉天下风调雨顺,长治久安。
      皇帝回到帝都长安时候已是三月底,离开几月,长安城里还是旧时模样,只是与去时的层层白雾笼罩不同,因为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垂柳青青屋舍如新,充满了一派别样的生机。
      朝廷里面也没有什么大事,刘彻翻阅了内侍呈上来的奏章,一卷卷地看了,太子的诸事处置也算不错,基本上都是做得情理相当,并无什么出格的事情,他的目光一一地掠过,有些看得仔细些,有些则是一翻便算了事。
      这些便是全部么?刘彻翻完最后一卷,随意地问道。
      身边的内侍闻皇帝的言语,急忙恭身答道:禀陛下,陛下离京期间,由太子披阅代为决断的奏章全数在此了,请陛下明鉴。
      刘彻微一点头,端过递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将那些奏章推到一边,几个内侍急忙上前收拾起来,动作娴熟而迅速。但其中有一名内侍却悄悄地瞥了皇帝一眼,刘彻眼尖正好看见,不由怔了一下,便淡淡地说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说?
      那内侍静了一下,垂手说道:陛下可有全数地看完奏章呢?刘彻闻言放下了茶盏,只盯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事情需要禀报的就直说。
      ……是。陛下,先前陛下亲自审定的几名重犯,已经交由廷尉府择日行刑的……太子殿下又翻出来审过,而且有几个判了无罪开释……
      刘彻静静地盯了那名内侍一会,也是在宫中服侍日久,跟随自己身边有时间了,他的目光随意瞟向那些奏章一会,又盯向他,只说道:朕已经全数阅毕,并无不当之处,太子审的那几个犯人审得很好,论证充分,即使与朕的原意稍有不同,也无可厚非。朕离京期间有旨意让由太子监国,自然一应事情由他做主,莫非你不知道么?
      此话说得重了,那内侍一时心里一惊,双腿一软急忙地跪下叩头,口中急忙地说道:陛下,卑奴绝不敢,请陛下恕罪……
      刘彻自案前立了起来,目光冷冷地向他瞥过,声音却是淡淡地说道:身为宫廷内侍,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已经足够,听东闻西,说三道四,将一些闲言碎语搬弄来搬弄去,莫非你是想仿效常融么?看来朕素日还是太宽容了,是不是?
      陛下……陛下,卑奴死罪,往后再不敢多嚼舌根了……
      刘彻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再去看他,只走出了宣室殿,径向后宫而去,走过长乐宫时候,心里蓦地忆起了一事,不由地停住了脚步,只向身边的内侍说道:朕听闻大将军近来染病在府,情况究竟如何,你们可知道么?
      是,大将军生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太子殿下与皇后也去看了几次,只说一日重似一日……
      刘彻的心里霎时惊了一下,双眉倏地皱紧了,他的脚步向长乐宫那边行了几步,但又停住了,只静静向左右内侍吩咐道:传太医令过来。
      内侍领命前去,不过一柱香功夫,便已经带着太医令匆匆地赶来了,那太医令闻得陛下传召,不知有何等事情,自是提着心急急地赶来,此时眼见得皇帝正在面前立着,便急忙地下去跪拜行礼。刘彻摆了一下手,说道:起来,朕命人传你过来只是想问问大将军的情况,如实详奏吧!
      是……太医令小心地立起,看了皇帝一眼,只坦承地禀报道:陛下有问,臣不敢有丝毫隐瞒,自大将军染病以来,臣前去诊治了多次,身体虚弱缠绵病榻,脉象不定,气息不稳,即使用药物维持,恐怕也无多少时日可以支持…..
      话音未落,刘彻已经变了脸色,说道:大将军染的是什么病症?难道没有办法可以医治?
      陛下,大将军多年征战,病痛积累,又忧思过重,再加上素日并没有很注重保养……太医令说到此的时候,皇帝已经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他只得止住了口,却见皇帝蹙着眉头在原地转了一阵,忽然地出声吩咐道:吩咐下去,朕要摆驾前往大将军府!
      在皇帝御驾来到大将军府之前,平阳公主正在府内上上下下地忙碌着,并不是有多少的事情需要做,而只是她自己无法使自己闲下来,她怕自己稍时间让头脑空下来,就会想到自己不愿意去思想的事情,那样心慌而不安的感觉让她的精神几乎要绷到极点,可问题是她还不可以让卫青察觉出来。
      公主,你歇歇吧,这些事情奴婢来做就可以了。蓝珏忍不住这样劝解道,但是平阳公主只是摇一下头,继续地在内院的几个屋子里穿梭着,蓝珏无奈,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只希望自己可以多帮忙一些,不管是什么也好。
      可是卫青也可以感觉到她的忙碌与匆促,虽然他病得已经相当沉重,他微微地抬眼,看见她又进了卧室,便轻声地说道:你别忙了,坐一会吧,我有话要与你说……
      你病着,先不急说什么吧……平阳公主这样说着,却已经在榻边坐了下来,她的呼吸还微微地有些急促,胸口轻轻地起伏着,卫青只伸手去握住她的一只手,他握得有些紧,手心里既湿且冷,平阳公主将他的手松了一下,用绢帕轻轻地拭干净他的冷汗,低声地说道:说吧。
      他沉默着,只又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目光只凝视着她,时光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有些往事清晰得仿佛是昨日发生的,好的,坏的,苦恼的,忧伤的,喜欢的,愉快的……一切在弹指之间都如烟云般散得无影无踪,包括死亡。
      你想说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她轻声地问道。
      我……我希望你不要太过伤怀……
      平阳公主只觉得心里微微地抖了一下,眼泪几乎便要忍不住,勉强地咽下去了,只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微笑说道:你会没事的。
      卫青正要再说几句,却又感觉胸口沉沉地压着,又一转眼看见蓝珏匆匆地进来了,便止住了,却见她慢慢地走进来,只轻轻地在公主耳边说道:陛下来了,御驾已经到了正门口。平阳公主闻言不由怔了一下,回头看一眼卫青,轻轻地将他的手放进锦被里,只轻声说道:我很快回来。
      平阳公主步履匆匆地去了,卫青却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地更加淡薄了,他只看见她的裙摆在远处的走廊上匆匆地飘过,似一朵彩色的云彩……
      此时刘彻已经在将军府门前下了御辇,平阳公主快步迎出来的时候,他也准备举步走上台阶去,眼见得姐姐要跪拜行礼,急忙地伸手拉住,只笑着说道:姐姐不要如此多礼,朕是特意过来探望大将军的,他还好吗?怎么朕听太医令说病情有些加重?
      平阳公主闻言只勉强地笑了一笑,引了皇帝走进府邸,一边走一边细细地答了几句,话自然是说得皆是宽慰话,姐弟二人穿过外院直到里院,一路行过亭台楼阁,分花拂柳步履匆匆,快到卧室门前时,忽然见得有一侍女急急地奔来,平阳公主定晴看时,却见正是蓝珏,只见她不复往日的稳重模样,惊慌而匆忙,便急忙地叫住了,惊问道:怎么了?
      蓝珏面上泪痕密布,看见公主的时候已经无法忍住地哭出了声,平阳公主立时只觉得心里重重地沉了下去,身子一软几乎要跌倒,刘彻在身侧急忙地扶住了,但是公主一把推开,只步履不稳地奔向卧室去,但闻得室内哀声一片,奴婢们跪倒一片。她的目光只一眼看到了榻上的人,便已经感到天旋地转,只霎时便已经瘫软下来。
      后面匆匆赶到的刘彻急忙地抱住了姐姐,却见她已经昏厥了过去,他低头忧心地看了一眼,又看见了卫青已经双目紧闭地躺着,他的神色安宁而庄重,便仿佛如往日的神色一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天步匆匆路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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