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例蜉蝣梦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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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他的名，正准备拈弓射箭的卫青收住了手，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不远处，他识得那是平阳公主的贴身侍女紫玉，便急忙地走了过去，紫玉见他的脸上汗津津的，便笑着说道：你在练功么？满头大汗的。卫青答道：只是射了几支箭。紫玉便望他的身后望去，那放置得远远的靶上，正中红心的有好几枝。
好箭法！紫玉夸赞道：难怪公主说你不是一般人！卫青闻言心里一动，公主夸奖过他么？他说道：请问有什么事么？
哦，我差点忘记了正事。紫玉说着将手里提的一个布包递给他，说道：这是公主托我拿给你的。卫青更是讶异，公主会送什么东西给他么？说是赏赐，之前连提也不曾提过，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嘉奖的地方，那么其它还有什么？……他伸手接过来，沉甸甸的有些份量，便问道：是什么？紫玉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她打量了一下小院，说道：就你一人在么？卫青点点头，紫玉似乎有些失望，想了片刻说道：东西送到了，我回去了。
他送了紫玉出去，低头看着这个布包，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此时母亲正在前院忙碌，帮衬府里的事务，哥哥今日无事，但随着几个朋友出去吃酒了，大姐与二姐上午出去后都没有看到踪影，三姐照例是在练习音律……霎时间整个下院一家人居住的小小院子里竟然只有他一个人。他将布包放在小几上，席地而坐，慢慢地将之打开，却见是几卷书简。
卫青坐在原地怔了片刻，公主应该知道他识字不多，却为何要将这些送给他？他将其中的一卷打开来，也并不识得多少，无法连贯地明白此中的意思，公主用意何在？
忽听得门口脚步声响起，卫青急忙地将布包重新卷好，然后将之放入枕下，与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埙放在一起，尔后则快步地走了出去。
回来的是二姐卫少儿，她的脸色红润，看起来心情不错，卫青走上前去，唤了一声：二姐你回来了？卫少儿笑说道：什么回来不回来，我今天根本没有出门呢！卫青说道：二姐一早不是就出去了么？卫少儿笑答：哪里，我只是在前面帮娘的忙呢！哦，青弟你今天没有跟公主出去么？卫青说道：公主还没有召唤我，今天恐怕不用出去了。
呃？卫少儿微微有些狐疑，说道：怎么会呢？今天侯爷要回封国去，公主理应会与他一起去，怎么没有叫你呢？卫青摇头说道：我料想公主不会跟随侯爷去，这几天公主一直频繁地入宫，虽然她从不说是什么事，但肯定要紧的，她没有闲暇。卫少儿见弟弟说得在理，便也点点头，但瞧了一眼弟弟，她觉得这个刚刚重逢的弟弟颇有一点少年老成的味道，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而且性格也不似他们几个，一张脸总是严肃的时候多，她都几乎看不到他笑的时候，此刻她笑了笑，忍不住打趣地说道：你才跟了公主多少天呢，就如此了解公主的心思了么？
卫青霎时有些尴尬，讪讪地说道：二姐你说笑了，我一个骑奴不过只是服侍公主出入而已，怎么可能懂得她的心思。卫少儿抿唇一笑说道：不会啊，我觉得你刚才的推测很有道理，青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怪不得公主点了你做他的贴身侍从。卫青闻言急忙分辩道：只是一个骑奴罢了……他说到这里心里蓦地想起了紫玉送来的几卷书简，公主莫非真有对他另眼相待么？不，不，这怎么可能？他卫青不过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而已，而且他恐怕此生都会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奴仆，而公主身为天家的金枝玉叶，奴仆恐怕多到数不清……
这一天公主果然没有派人来召唤卫青，他也并不奇怪，便独个儿站在院中练习射箭，此项他虽然早已经熟练，可是他知道武艺只要稍有懈怠，便容易荒废的。到了傍晚时分，一家人又都坐在一起吃晚饭，卫青的饭量好，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卫氏便一直帮儿子添饭，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卫少儿笑说道：青弟，能吃是好事。
卫氏也笑着点点头，此时卫长君说道：明天平阳侯回封地去了，你们知道么？本来的安排我是没有事做的，可是临了却说明天要随侯爷一起去封地。卫少儿说道：不是说今天去么？卫氏说道：那你是随着侯爷在那边伺候着呢还是过几天就回来？卫长君摇头说道：没有说。一直非常安静的卫子夫微笑说道：不过我猜公主不会一起去的，她今天还在琴房里与我们一起弹琴呢，也看不出要出门的样子。此时卫少儿忽然噗哧一笑，瞧了埋头吃饭的卫青一眼说道：子夫，你们对公主可真是了解呢！这方面的本事呀我们家就你们两个强，其它人都比不上。
卫子夫微怔了一下，卫氏已经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头，说道：疯丫头又在胡说什么呢！自己的事情做得怎样呢？今天我瞧你很没有事做，在前院晃了好一阵子。是不是在等哪个小子？坐在旁边稳重的卫孺微微笑一笑，卫少儿已经微涨红了脸，埋怨母亲说道：娘你就是偏帮着子夫与青弟，存心的！说着又吃了一口，放下便走。卫氏急忙喊道：又去哪里？
卫少儿跑到门口，偏头对母亲一笑说道：去会哪个小子。然后腰肢一扭，从偏门出去了。卫氏气得放下饭碗，说道：这丫头迟早也会弄出点事情来，真是让人不省心！卫子夫见母亲恼怒，便放下饭碗柔声安慰母亲，卫青抬头见大哥已经吃完了，便也吃净最后几粒米饭，跟着走出去几步，说道：大哥，你晚上有没有功夫？我想再跟你多识些字，我现在还看不太懂书简。卫长君回头看着认真而且严肃的弟弟，笑着说道：你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么？识得平阳侯府的字样了么？我们做奴仆的不必要识得太多。说着便走了出去。卫青沈默地站在原地。
一会儿卫子夫走过来，见卫青独自站着，便温言地说道：我也识得些字，要不我来教你，你愿意么？卫青顿时心里一喜，他刚刚被大哥说了几句心里有些丧气，此刻这个姐姐如此的温柔热忱，不由得心里温暖，急忙笑起来说道：谢谢三姐！卫子夫忍不住笑了笑说道：难得见你如此高兴呢，好吧，以后我每天练歌回来就教你，明晚开始吧，今天我还要帮大姐做点针线。卫青看见她手上的一方刺绣，便点点头。
子夫！卫孺坐在一边唤了一声，卫子夫便走了过去，卫青远远地见两个姐姐手上正拿着一只鞋样，低头说话，想了想，走去对母亲说道：娘，我去马厩。
大汉朝第四代皇帝汉景帝的身体已经差了有好一阵子了，宫里面上至窦太后，下至嫔妃宫女心里也有了充足的准备，但是等到他挨到来看开春的时候，忽然间过世了，还是让一众人等吃惊且惶恐，毕竟皇帝不到五十岁呢，而他的老母亲老太后还在世，并且身体矍烁。
皇帝龙驭上宾，汉天下霎时陷入了一片悲痛的气氛之中，朝野上下哭声一片，宫里宫外愁云惨雾，景帝是个不错的皇帝，对人宽仁，国家政策上遵循他父亲文帝的方法，清廉无为……现在他在位十几年便去了，不由让人心里又开始觉得不安起来。然而不安归不安，事情还是照办的，等到把景帝葬入了阳陵，新皇帝便要继位了……
而对这位年轻的太子，即使已经穿戴上了属于帝王的龙袍，众臣子们仍然心里不安。不过刘彻自己明显不这么看，父亲过世虽然也让他伤怀，毕竟父亲对自己慈爱温存，又谆谆教导，但当太子的感觉与当皇帝的感觉是大为不同的，现在他终于可以完全地做一个天下主，也做一个被天下人信任的君主了。刘彻的心里十分愉快，当然他不能够表现，先皇尸骨未寒呢！
王皇后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后，但是她也与自己的儿子一样，即使地位攀升了，实际上却仍然与先前没有什么两样的，这一切的原因当然在于在他们的头顶之上还有一位位高权重的窦太后在，当然她现在已经要被众位臣民们尊称为太皇太后了……她活得好长，王太后有的时候这样想，一辈子都不凡的女人，硬是熬死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现在的王太后还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刚刚处理完了先帝的丧事，紧接着便是要举办新皇帝的婚事了，刘彻与表姐阿娇订亲都已经过了十来年，一直也是拖着拖着，现在无论怎样说都应该举办，就为这事，馆陶长公主与自己说过了很多次。王太后心里其实有些烦躁，又有些郁闷，不过让人请示了太皇太后，传下来的话是办得隆重热闹，显耀国威……就是一个排场嘛！
太后，平阳公主与南宫公主一起来了！宫女匆匆地上来禀报，王太后于是心里略微放宽了些，有女儿陪着自己说说话总是好的。
说话间，却见平阳公主与南宫公主二人并肩自外行进来，一个着烟青色印花深衣，另一个一袭深红，二人面貌身段颇有几分相似，雪白肌肤，淡扫长眉，皆是美人胚子，不过气质上有些明显的不同。王太后一直对自己生的子女颇有信心，看见女儿们也仿佛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来！来！既然来了就都过来陪我坐坐。王太后挥挥手宫女们撤走放在案上零散的东西，南宫公主二十左右，一笑起来唇角两个深深的酒窝，这一点颇似母亲，她瞧了一眼几案，笑说道：都是些喜庆的东西，母后是在帮弟弟准备婚事吧？
王太后一笑说道：可不是，都拖了好几年，阿娇眼看都二十一岁了，皇上既然也已经登基，当然要办了。南宫公主闻言说话：母后，你这是事必躬亲，当年我们姐妹出嫁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热心。
你这个丫头！王太后轻斥，笑说道：我替你准备的时候你有看到么？这样指责你的母后，吃醋吃到自己的弟弟身上。南宫公主一笑端过宫女端上来的茶，回望姐姐的时候却见她不似往日，眉宇间似有些忧郁，便推了一下说道：姐姐，呆呆地想些什么？王太后也说道：平阳，你平日里的话也不少，今日倒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出了什么事么？
平阳公主笑一笑，摇摇头说道：没有，不过是我瞧着母后与南宫说得如此热闹，一时插不上话罢了。南宫听她如此说却是不信，说道：姐姐别要瞒人了，我知道，一定是平阳侯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太开心吧？
平阳公主饮茶不语。
曹寿不是已经到封国养病去了么？王太后说道。平阳公主摇摇头笑道：母后别听她胡说八道了，她在家里日日与南宫侯闹别扭，就以为别人家的也是这样，其实你们也知道曹寿这人的脾气，我们哪里会有什么争吵，他又哪里会惹得我不开心？王太后见女儿说得平静，但她聪明通透，了解女儿心里有事却不欲在此时说出来，便也不接下去了
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匆促而轻捷的脚步声，然后又听得内侍一声传报：皇上驾到！――
座上两人急忙推开茶盏站起身来，却见得一身正装高冠博袖的刘彻兴冲冲地向这边行了过来，他年轻而且英俊，五官深刻而且醒目，虽不比得几位同胞姐姐们秀气，但自有一种摄人的魄力。他走进来方发现两个姐姐也在，便爽朗地笑起来，声音清脆，说道：二位姐姐都在，坐呀，朕虽然是皇帝了，可是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又在皇宫，理应行家礼才是。这样吧，母后坐好，二位姐姐也坐好，朕这厢就给……话未说完，一个揖也方行到一半，平阳公主急忙伸手扯住，说道：陛下，这可是有违礼法的，我与南宫可不敢承受。
是，陛下你快别玩了，坐下来我们有正经事要跟你谈呢！南宫公主说着上来扯了他的衣袖，将他拉到案前坐下，然后笑着说道：陛下，今天我与姐姐缘何进宫来，你知道么？刘彻大剌剌地盘着腿，用手抓了一块点心，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们经常进宫看望母后，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次可不一样。南宫公主笑着说道：我们特地来向陛下道喜的，陛下不是即将大婚了么？婚仪准备可是进行得差不多了呢！你这个新郎倌还不应该谢谢姐姐们的厚意么？她这话一说，刘彻的眉毛不由得皱了一下，一边将点心吃进口里，一边端过茶水，喝了一口咽下去，说道：姐姐你别提这个行吗？朕好好的心情都坏了一半。
平阳公主闻言不由得心里一动，南宫公主有些讶异，王太后则向太监示意再端一盘水果一盘糕点过来。南宫公主怔一怔说道：陛下莫非……刘彻继续地吃着另一块点心，满不在乎地向着母亲说道：母后，我一定要与她成婚么？可不可以……
不可以！王太后的声音压得低，可是却又冷又沉，刘彻一惊，抬头看着母亲，她静静地说道：以后别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已经当了皇帝，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要做，怎么做，为什么做，难道还会不明白么？皇帝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尤其是……受制于人的时候。她的最后几个字说得越发地低，可是座上的三人挨得近，故而听得真切。
……朕明白，其实只是想挣一个自由的权利……刘彻被母亲的话说得心里冰凉，脸色也低沉了不少。
待到南宫公主告辞，平阳公主眼看天色已然不早，便也告辞出来，刚刚走到宫门，碧蓝的天空中云朵已经染成了几丝血红，暗暗的，冷冷的……
此时她一回头看见刘彻已经从后在跟上来了，与来时的显著区别便是脸上毫无神气，她站住等着，然后淡淡笑着说道：弟弟，你当真对这门婚事如此不满么？不管怎么说，你与阿娇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基础也不错，不是吗？刘彻苦笑着说道：姐姐，朕倒不是对阿娇有什么不满意，但是姐姐你明白朕的心，不是吗？
我明白。平阳公主点点头，心境有些沉。刘彻继续地说道：当然，阿娇我也觉得不如小时候可爱了，她现在脾气坏得很，朕以前是太子，现在是皇上了，她看见朕的时候还当朕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随打随骂的，真是！平阳公主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陛下一当了皇帝，果然架子也大了好多，以前可没听你说阿娇烦。
以前还不是天天见她，她偶尔打打闹闹，倒还有几分情趣，可是成婚之后可不一样了，她要是管着朕像个普通人似的，岂不头痛？而且朕根本还动不了她，她身后可是有好几个女人撑着呢！刘彻皱眉，向姐姐猛倒着苦水，平阳公主一时真是不知该怎样宽慰，虽然有些杞人忧天，可是阿娇以后的发展却绝对有偏向这方面的可能。
她想了一会，挽住弟弟的一只手臂，他不再是以往那个瘦弱的少年，坚实有力，她轻声说道：陛下，姐姐说句不太恭敬的话，目前你也只能采取忍字决，好在你年轻，太皇太后绝熬不过你，而太皇太后这棵大树一倒，你就自由了。
刘彻闻言，胸怀终于有些纾解，笑了几声说道：姐姐真是好聪明！这样吧，姐姐，朕现在要去看看羽林军的训练，改天再陪姐姐说话。说罢便是轻轻一揖，似贵族似的温文尔雅，并且还不等到她出言阻止，衣袍一甩已经匆匆去了。平阳公主望着一会，她知道这个年轻皇上尚武，手上有一批十七八岁刚成年的少年羽林军，个个功夫不凡，皇上是恨不得天天混在他们中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例蜉蝣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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