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宫里桃花宫外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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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帝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平阳公主一连几日地都进宫去了，一来是母亲王皇后常常地招她前去陪伴，二来她也的确惦记着父亲的身体，父亲虽然年纪不算大，不过四十多，可是一向的身体却也只是一般，三来她自觉在平阳侯府里待着也憋气，曹寿的身体请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药总是不见好，年纪轻轻的倒是个药罐子……那日他自己提到说要到封国去养病，她不置可否。
一进长乐宫的侧门，平阳公主便看见弟弟刘彻带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兴冲冲地向这边奔过来，看他眉开眼笑的模样，指定又想到了什么新鲜的花样。她便微笑着走过去，刘彻也看见了自己的姐姐，停顿了一下，便大踏步地走过来了。
刘彻是平阳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年纪比她小了几岁，今年不过十六，却是长得挺拔伟岸，面容英俊，一双眼睛尤其的熠熠有神，眸光闪亮。
平阳公主眼见他没有穿平日里的丝织深色长服，却是着了一身的银色铠甲，手里握着一柄弯弓，不由得怔了一下，说道：弟弟，你这是带人到哪里去呀？刘彻说话间已经跑到了姐姐的身旁，笑着说道：姐姐既然已看到了，说也无妨，此刻便要到上林苑狩猎去。
平阳公主闻说不由得秀眉微蹙，将他拉了几步，轻声说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你此刻应该在读书才是。刘彻笑说道：姐姐也太正经了，太皇太后着人讲的黄老学说有什么好听的？我三日去一次五日去一次已经可以了，还不如让我睡觉。
平阳公主知道他一向只对卫绾的课有兴趣，但凡是窦太后派去教课的老师教的都是老庄，可是刘彻对于老庄的学问却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半点的感觉，她不由得轻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想了想说道：既然现时闲着，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父皇吧。
饶了我吧，姐姐，父皇若是看见我这身打扮，再知道我不去上课，非训斥我。何况昨晚才去拜见过的……平阳公主白他一眼说道：你以为不去上课的事情父皇会不知道么？老师一去禀报皇太后，皇太后指责一下父皇，全部穿帮！刘彻大笑说道：谢谢姐姐指点，不过我料定他们不敢去告状的。他说着朝身后的一位少年喊了一声：韩嫣！
太子殿下！那位少年宽袍大袖，双臂怀抱着一柄精致贵重的宝剑，一望便知是皇家之物，那韩嫣虽身为男子，却生得异常俊秀，肤色如脂，双唇如朱，身形纤弱秀丽。
刘彻笑说道：你告诉一下姐姐，上次我们是怎样捉弄那样老师们的。韩嫣抬眼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又看看刘彻，轻笑着说道：殿下，咱们的那些把戏还是不要说吧，白白地让公主见笑……
行了，你们那些花招我也不想听了，平阳公主向前行了几步，想了一下又回头说道：你呀，小心些吧，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不但让父皇母后知道了生气，就是姑母与阿娇知道了也要说你几句不务正业呢！
刘彻剑眉倏地一皱，说道：姐姐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惧怕那个丫头不成？平阳公主微一笑，说道：单是那丫头一人么？说着也不再停顿，独自地往母亲居住的宫殿行去。
那刘彻兀自地站在原地，只是面色相较刚才微有些沉，韩嫣则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走！刘彻蓦地扯了韩嫣一把，大声说道：我就不信，真的有人能把我给管住了。说罢大力地一摇手，一行人跟着便是浩浩荡荡地出了长乐宫而去。
却说平阳公主远远地见弟弟带着一行人去了，心里微微地笑了一笑，她知道弟弟对于姑母馆陶公主是不满意的，只是不敢宣诸于口罢了，因此对她的女儿阿娇也存了一分芥蒂。其实他小的时候与阿娇还挺玩得来，虽然阿娇长他四岁，可是性情活泼，倒是两小无猜，不知道什么缘故越到后来越生分起来了……弟弟毕竟是长大了，他又尤其得有主见……
啊！平阳公主一路静静地想着，走着，却忍不防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不由得吃一惊，抬头再一看却是母亲王皇后正站在自己面前，便急忙地行了礼说道：母后！
王皇后见女儿有些神色不定，不由得惊讶，说道：平阳你是怎么回事？你一向从容稳重，今天却怎么恍恍惚惚的？平阳公主歉然地说道：是女儿鲁莽，刚才想了些事，不知不觉就撞上母后了。
在想什么事？王皇后问道。平阳公主淡然一笑，从宫女的手里搀过母亲，一路走一路说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想到了弟弟和阿娇的事，他们订婚也十来年了，如今各自成年，也该成婚了吧？
王皇后没想到女儿竟然想的是这些，便笑说道：你倒想得多，这事馆陶长公主早早与我说过了，只是如今你父皇病着不是？等他的身体稍好些，便要他主持这婚礼，到时一定举国轰动！她一边说一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刚才是不是见着你弟弟了？
母后……
你不必替他隐瞒，他常常不去上课在宫里面也不是新鲜事了。王皇后说道：我早早知道，只是怕皇上生气，一直替他瞒着，好在皇太后也体谅皇上的病，没有派人过来。他又带了一起子人去了什么地方？
平阳公主见母亲虽然不说生气之类的话，但是语气里也是带着不满与愠怒的，她答道：我适才看见他们出了宫，说是要去上林苑。
王皇后冷冷地说道：太子这一年多以来就是这样，学业荒废，教训他也是光听不改。那个叫做什么韩嫣的是不是也跟着？平阳公主怔了一下，未想到母亲竟然说到了弟弟身边的人，她瞧了一眼母亲，答道：好像有。
王皇后说道：我就知道，这个韩嫣一天到晚地跟着太子，鼓捣着一些新鲜花样，把太子迷得团团转，要我说，趁早把他调开才好呢！
平阳公主细心地搀扶着母亲走上台阶，口里说道：母后何必如何生气，不过一个侍从罢了……对了，父皇的身体今天好些了么？太医令怎么说？王皇后微叹一声，说道：还是些老话，开的药也与以前差不多，皇上呢好一阵又不好一阵，平阳，我这心里真是担心……
平阳公主闻说心里不由得也焦虑几分，正想着用什么话宽慰母亲，却发现自己的姑母馆陶长公主与她那独生女儿陈阿娇已经款款地行过来了，便轻轻地向母亲示意一下，王皇后抬头看见，便急忙地收起了忧伤的神色。
都在这儿呢！馆陶公主按年纪算已经近五十了，可是看上去却还不算衰老，眉底眼梢有几分余存的美貌，秀长眼睛微微笑着，她的身边的陈阿娇不过二十岁，衣裙鲜艳，脂粉浓香，也是个相当标致的美人，只是馆陶公主对女儿异常地宠爱，使得陈阿娇看上去颇有些骄纵任性的味道，她此时款款地上来给皇后行了礼，又对着平阳公主笑着，她们年龄相仿佛，也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平阳公主也便给自己的姑母行礼。
王皇后雍容地笑说道：长公主也是来看望皇上的吧？馆陶公主笑说道：那是，总是忧心着皇上的身体呢，皇上最近好吧？趁着她们二人在那里寒喧的时候，陈阿娇悄悄地对平阳公主眨眨眼，然后走到她的身边，扯着衣袖说道：姐姐，刘彻在哪儿呢？平阳公主怔一怔说道：我偶尔一进宫怎么会知道呢？大概在读书或者玩什么去了罢。
姐姐骗我，我听到有内侍说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见着他了，还站在一起说话呢！陈阿娇颇有几分不满地说道。平阳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我是见着了，不过太子殿下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阿娇，你要知道他去哪里做什么？不会是要跟着过去吧？
陈阿娇抿嘴一笑说道：当然了，他以为可以自己独个儿去玩么？哼，休想躲开我！平阳公主笑说道：你们是未婚夫妇，说话间便要成婚了，何必要整天粘在一起呢？而且太子这个人生性又最喜欢玩……她话未说完，陈阿娇已经迅速地打断了，说道：我才不管这些，反正我就是要看着他！
转眼卫青跟在平阳公主身边随侍已经有好几个月时间了，他其实并不算忙碌，因为他只是在公主出入的时候跟从，或骑马随侍或赶着马车，相比较以前的生活，他觉得自己仿佛便是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了。
做奴仆身份卑微下贱，但是却可以吃饱穿暖，也不必多挨打骂，平阳公主平日里话不多，可是待他挺好，他自己觉得。而在侯府里面其他的奴仆们也不敢怎样地欺负他，因为他现在有兄长姐姐们，他的这些兄长姐姐对他要比先前的那些好得太多，而且作为公主的贴身随从，那些人是既羡慕又害怕的吧……
落日已经缓缓地爬到山的西边，金色的光辉映染着整座宫墙，卫青独自坐在车前，凝神仰望着这巍峨雄伟的建筑，处处皆是高墙深瓦，以来围护皇宫深院里的君主贵戚们，里面出出入入的都是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他忽而地想起几年前自己也曾经随人进入甘泉宫做事，有个人看着他竟然说他的骨骼清奇贵重，将来足可以列土封侯……这怎么可能呢？我只要吃饱饭然后不受人欺负就可以……
卫青淡淡地笑一笑，收起了手上的一卷书简，这是兄长塞给他的，他说想要识字，兄长几个月前便开始教他了，到如今也算识得了不少……他蓦地一抬眼已经看见平阳公主独自地从宫门口出来，一袭水红色的丝织长裙罩在银狐裘外，夕阳的余光洒在她的长发上，染成浅浅的金黄色，卫青以前从不曾仔细地留意过公主的相貌，他总是低着头的，今日乍然地看见，心里不由得动了一动，公主真的是高贵美丽，气质脱俗……不过……他将书简放入怀中，快步地走上前去。
公主。卫青轻唤一声，他已经非常习惯地去搀扶住她的手臂，平阳公主没有说话，由着他搀扶，慢慢地坐到车上去。
卫青开始驾车回府，平阳公主此时在车里静静坐着，她忽然轻轻地拉开了一些帘幕，看着他的背影，想了一会，只出声说道：卫青，以后我若进宫去，你不必一定在那里一直等着，我会告诉你出宫的时间。
卫青一边稳稳地驾车一边说道：不妨事的，公主，卑奴以前在山上牧羊的时候也是一呆便是一整天。平阳公主还不知道他以前的情形，忽然间便产生了一点兴趣，微笑说道：卫青，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卫青沉默了片刻说道：都是些牧羊割草的事，公主不会感兴趣的。
平阳公主笑起来说道：你怎知我不感兴趣？说吧，现在离回府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卫青望望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夜色，想了一会，终于说道：卑奴自一生下来便是奴婢，只是小的时候一直跟着父亲在平阳，那边的兄弟姐妹也很多，不过父亲不太理事，大概觉得这个儿子是多余的，其他人也觉得不是一家人……所以卑奴到长安投奔母亲来了，所幸公主愿意收容，又给一份差事，卑奴心里很感激。
他的话说得静静的，也淡淡的，不过平阳公主从他的语调里分明感觉到一丝凄凉……她自出生开始便已经是天家骨血、金枝玉叶，习惯的自然是宫廷贵族优雅奢华的生活，而对于市井百姓的艰难民生基本无法理解，也更无法体味他这话里的淡淡哀愁。但是有的时候这个卫青给她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从何处来，她自己也无法完全了解，但是他与一般的奴仆是全然两样的……
卫青……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几分怆然，她细细想了一阵然后说道：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以后？卫青闻言有些意外，便淡淡地笑着答道：卑奴只是一个奴仆，只求不挨饿不受冻不受人欺负就好了，哪里敢奢谈什么以后呢？平阳公主微微地叹息了一声，这样一个谈吐文雅相貌高贵的少年人，出身却为何这样的卑微呢？她开始沉默着，马车的轮子有韵律地辗过长安大街，静静的黑夜降临了。卫青赶着车，望着前面悠长的道路。
不知过了多久，平阳公主觉得有些困倦，便倚在木壁上合眼小睡，只是没有多一会，便听得有人在轻轻地唤着自己，她睁眼看时却见到卫青正掀着帘幕望着自己，说道：公主，已经到侯府了。
她点点头，一身的倦怠此时却还没有尽消去，于是抚着脸又坐一会，方才搭着他的手下了车。外面的夜风有些凉，簌簌地便吹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卫青见状便急忙从车内取出一件斗篷来帮她披上。
谢谢！平阳公主微笑说道，忽一眼瞥见他胸口鼓鼓的，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卫青低头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便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卷书简，她微挑着眉头看着他，伸手接过来看了看，莞尔一笑，说道：你在识字？
卫青急忙点头应道：是，让公主见笑！平阳公主笑着将书简还给他，说道：这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读书上进是好事，我还应该嘉许你呢！你现在识得多少字了？可以看书了么？卫青说道：才刚识了不久，只会读最简单的。
慢慢来，循序渐进吧。平阳公主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卫青搀着她的手，缓缓地走上台阶，此时他已经远远地看见紫玉匆匆地奔过来了，便放开了手。
平阳公主看着他一会，他一直低垂着头，她甚至觉得他似乎已经习惯这样子做了，她想了一会，说道：卫青，你真的只想做一个奴仆吗？永远都只是不挨饿不受冻不受人欺负?卫青心里微微一惊，又一动，他蓦然地抬头去看一看她，公主的眼神很亮，又很锐利，似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公主！紫玉已经跑来了，卫青便将快到口边的话咽了下去，平阳公主也移开了脚步，听得紫玉絮絮地说道：公主，今天太医院又给侯爷来瞧病了，说侯爷需要找个安静地方好好地休养。还有小侯爷今天在书房里读书，老师都夸奖他学得好呢！
是吗？平阳公主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她们缓缓地走去。卫青在原地立了一会，方才慢慢地回到下院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宫里桃花宫外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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