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31、是非

　　营地里，距离冷绣丹第二次给既同施完针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既同却一直发着低烧，不见醒来。
　　“难道真的有我们没发现的伤情？”冷绣丹眉头紧蹙，再一次探脉时仍然没发现任何问题。
　　闻人杕也检查了一遍，亦是毫无头绪，道：“但我看既同面容平静，不像有难受的地方。”

　　盛途在一旁也发现了，他用手背探上既同额头，只觉得温度比常人高了些许，猛然想起了什么，忙掀开被子，将手掌悬在既同丹田之上，感觉到其中丝丝灵力涌动，向着一处凝聚，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么？”冷绣丹疑惑。

　　“放心，他不是病了。”盛途示意闻人杕学着自己的样子探查一遍。
　　闻人杕试了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是奇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冷绣丹急了。
　　闻人杕笑道：“小丹儿莫慌，你在药阁时只专注医道，暂时还未学到这一节，难怪查不出来。既同这是修为精进，如今入了新的境界了。之前我们一味往病情上想，便忽略了这点。”

　　“什么意思？”
　　“当年凌霄仙君的修行手稿散落四方，被不同的人拾到，但他的手稿之中有许多处都提及，人修行至某一境界时，灵力会在丹田之内凝聚成一枚金丹。这金丹有脱尘洗髓之功效。一旦进入金丹境，便与凡人有了天壤之别，算是半只脚踏入仙人境界。只不过从金丹境之后，要想真正修成仙人，脱离凡尘，还有无数境界要破。金丹境只是一个开始而已。”闻人杕仔细解释道，“咱们药阁弟子医术到一定境界后，也要修行。只不过如今达到金丹境的人并不多，阁主是其中之一，其余各宗门宗主想必也早已入此境界。我虽修行数载，却尚未领悟。”

　　冷绣丹松了口气：“所以哥现在的症状，是正在结丹？”
　　“不错，”闻人杕点头，“根据手稿中的记载，结丹之时人体内灵力自行运转不息，人体会发热，体温高于平常时候。我猜既同之所以沉睡不醒，只是恰好之前受了伤。但结丹是最紧要的时候，须得有人护在旁边，不要让人打扰。”

　　盛途道：“我来吧。”
　　闻人杕道：“盛公子想必早已经历过这一阶段，入了金丹境了吧。北方一战，你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
　　盛途笑了笑：“年少时巧遇机缘而已。”
　　“那也是极为难得，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盛公子前途无量。”闻人杕说完便出去了。
　　冷绣丹看了看睡着的既同，对盛途和声道：“就麻烦你在这里守着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出了营帐，冷绣丹听见北门人马声动，火光之中隐约看见樊见素下马往主帐去了。她便调转方向，去了樊见素的帐外等候。
　　不多时，樊见素回来，看见冷绣丹，愣了愣，忙走了过去：“冷姑娘有事找我？怎么不进帐，外面多冷。”
　　冷绣丹道：“我也刚来，何况主人不在，我怎能贸然擅入。”

　　樊见素脸上终于见了笑容：“你是贵客，有什么不行的，快进来。”
　　两人进了营帐，樊见素引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茶：“快喝杯茶暖暖。”
　　冷绣丹其实是头脑一热跑来的，这会儿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便只低头喝茶。
　　樊见素见了，便主动开口问：“冷姑娘来找我，是有事吧？可是住处有什么问题？”
　　“不是，”冷绣丹放下茶，“我听说你又去北边跑了一趟，就是……过来看看你可有受伤，需不需要我帮忙。”

　　樊见素嫣然笑道：“蒙冷姑娘挂念，我一切都好，去北边是修复结界，并无别的事。”
　　冷绣丹没了借口，便又沉默下来，却又不离开。
　　营帐里一时陷入寂静。
　　樊见素觉得有趣，干脆找别的话题：“我看冷姑娘年纪不大，不知年岁几何？”
　　“我十六，过了年就是十七，”冷绣丹说完，想了想，问，“你呢？”
　　“我今年二十二了，比你大了半轮呢。”樊见素看她拘谨的样子，忽然有点想逗她，“这么说起来，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姐姐？”
　　“啊？”冷绣丹没料到这个话题走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樊见素忍俊不禁道：“我开个玩笑，你没生气吧？”
　　冷绣丹难得微微脸红：“并没有，在药阁的时候，师姐们偶尔也喜欢逗我叫她们姐姐。”

　　“真好，”樊见素有些感慨，“我听说药阁招收弟子，并不拘男女。万渊宗境内，有不少女医士开的医馆，解了许多女病患燃眉之急。听你这么说起，我倒有些羡慕，你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其实你也可以，”冷绣丹想起白日樊抱朴说的那一番话，脱口而出，“你有这样的心志，也有足够的能力。只不过……”
　　樊见素接口道：“只不过，我需要舍弃很多东西，我明白。”

　　万渊宗如今的局面，以及樊见素在宗门内的地位，都是她花费数年苦心孤诣经营出来的，更何况这里还有她的父母家人，樊与鹤父子尚且不说，若她离开，霜夫人腹背受敌，必然独木难支。
　　然而在冷绣丹看来，万渊宗这条内里早已腐朽的大船，根本没有支撑下去的必要。

　　她咬咬牙，道：“这件事我从未对旁人说过，只有我哥和阁主知道。我的母亲，冷蕙，是妓馆女子。”
　　樊见素一怔，冷绣丹顿了顿，继续道：“她自小被卖入妓馆，孤苦半生，无所依凭，得不到亲缘之爱。因此，哪怕身在泥淖，她还是把我生了下来。为这一时的私心，她总觉得对不住我，所以对我百般疼爱，又不惜耗尽积蓄供我读书。为了保护我，她不得不加倍去接客，最后伤了身子，刚过而立之年便离世。我幼时读书学医，遭了不知多少冷眼，我以为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堪，可后来我去了药阁，才看见另一个不一样世界。”

　　“不一样的世界？”
　　冷绣丹笑着道：“在那里，女子从小便可上学，长大后也有不婚嫁的自由，她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在药阁辖下的所有城池村镇，均无妓馆的存在。女人不必依附男人而活，她们就像，一个寻常的人那样活着。”
　　发觉樊见素眼中的讶异，冷绣丹毫不意外：“可这些事，药阁之外的许多人是不知道的，他们会说药阁由一女子统领，因此才无法强大起来，在其它宗门的打压下苟延残喘。甚至还有流言说，药阁之所以在医道上出众，是因为门内弟子拿男人做药炉。我也是去了药阁，听师姐师兄们说起，才知道有这样离谱的谣言。”

　　这些话樊见素也略有耳闻，然而药阁立派至今，从未见衰落之象，门人弟子反而遍布天下。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那些流言根本站不住脚。
　　“聂阁主医术卓绝，统领治理之才亦出类拔萃，否则药阁又如何跻身于几大宗门之列呢。”樊见素真心实意道。

　　“所以，”冷绣丹素来冷淡平静的眼中迸发出热烈的神采，“我后来才明白，我为何学医，我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万渊宗这根巨木早已成舟，你在此地束手束脚，为何不去别处，另开一番天地？”
　　樊见素又是一愣，终于明白过来，道：“人都道玄天宗周道然父子狡猾，我看冷姑娘年纪轻轻，也深谙攻心之道。药阁的创建者当年只拾到凌霄仙君关于医道的记载，因此门人虽善医术，却始终摸不透修仙一道的法门。这也是药阁一直被其他宗门打压的原因。聂阁主多次尝试另辟蹊径均未能成。所以，若门内无法，自然要另想法子。但愿意进入药阁的修士虽然不少，却少不了自己的算计，与聂阁主的构想和意愿也大相径庭。挑来选去，我是最佳人选。聂阁主此次让你来万渊宗，有一半是奔着我来的？”

　　冷绣丹默然，片刻后道：“我当然有我的私心，你可以觉得我在为自己的宗门利益算计人心，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跟我去看看，这世上另一番风景。”
　　樊见素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冷绣丹还欲再劝，樊见素却突然抬起手示意她别开口，而后快步走到营帐门口，站了一会儿后，掀开帐帘向外看去。

　　昏暗的火光中，一个身影转过一顶帐篷后不见了。看衣着身形，很像是周霁的贴身护卫。
　　“什么人？”冷绣丹问。
　　樊见素回头，冷笑道：“周霁的人。”

　　冷绣丹皱起眉头，樊见素道：“你也见了，北方之危虽然解了，万渊宗却大伤元气，如今已是内外交困。虽然你是想让我背叛自己的宗门，但我相信你前面所说的都是交心之言。那我也坦诚告诉你，你知道我弟弟是个成不了事的。我父亲纵然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以后若他真的继承了宗主之位，身边不能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当然这宗主之位，我依旧会尽力一搏。若我成为宗主，未必不能和药阁联手，也算殊途同归，不是吗？”

　　冷绣丹叹了口气：“大厦将倾，非一人之力能挽救，况且前路阻碍重重。我言尽于此，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她将半冷的茶喝尽，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樊见素叫住了她：“冷姑娘，”她轻轻一笑，“若真的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会很开心。”
　　冷绣丹回以一笑：“药阁永远欢迎你，樊姐姐。”

作者有话说

　　我很喜欢这一章，这里交代了绣丹和樊姐姐对于理想世界的愿景。
这也是本文名字的来源，殊途同归，不光是既同和盛途，还有所有和他们志同道合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