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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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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穆大人说的厚礼?”元锦疑惑,本就滚圆的眸子又瞪得大了些。
他实在想不通,大半夜的穆如晦不睡觉,带自己来看两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是什么癖好。
穆如晦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指拨弦似的跳动两下,笑容像贴在脸上的假面,叫人猜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半晌,他才云淡风轻地开口,“如此行事,也是微臣想表效忠之心。”
多么感人肺腑的理由,可连他这个说出口的人都不信,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元锦思考时,目光直愣愣落在虞远汀脸上,心里像缠着一团麻线,越是拉扯越是乱成一团。
穆如晦对他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肯定是安排了眼线,否则也不会有自己前脚才跟元棠抱怨,后脚就被带到这里的情况发生。
要不是不敢,元锦肯定要当众翻个白眼。
这哪里是表忠心,分明就是警告!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这个傀儡皇帝有什么资格说“不”,就算身边遍布对方眼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报告上去,他也只能认命。
“穆大人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也会时刻牢记于心!”元锦一脸欣慰,陪他演戏。
穆如晦却是扯了扯唇角,笑道:“陛下误会了,接下来才是微臣要表的忠心。”
心里咯噔一下,元锦觉得他的笑容变得和刚才不太一样,竟有那日拿刀斩杀殷逸帝时的影子。
不等他细问,松窗就已拔出匕首交到穆如晦手里。
半阖的眼映在泛着寒芒的刃上,像是欣赏珍宝般,穆如晦把玩着手里朴实无华的匕首。
见他脸上露出森然的笑,一如地狱爬出的恶鬼,本有些累了的虞家父子再次奋力挣扎,把凳子晃得咯吱作响。
“陛下的手段还是太仁慈了。”
什么往嘴里塞臭袜子,提起都会脏了自己的嘴。
穆如晦用“仁慈”二字将他不怎么体面的报复手段一语带过,反手将明晃晃的匕首呈到他面前。
“陛下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的掌心发热,一下攥住元锦的手腕,强势地把匕首塞到对方手里,蛊惑似的轻语道,“去吧。”
元锦快哭了,他连杀鱼都不敢,穆如晦竟然要他杀人。
大概是觉得他犹豫得太久了,穆如晦一伸手,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元锦踉跄,心知对方在催促自己,只能小心往前迈了半步。
被绑缚在凳上的虞家父子再次惊得闹腾起来,数道青筋暴起,赤红的眼里满是惊惧,脑袋疯狂摇摆,朝元锦发出呜咽的求救声。
喉结滚动两下,穆如晦的视线犹如芒刺在背,元锦握着匕首,背后汗如雨下,指尖因用力握着匕首而泛白。
他猛地举起手,在半空挥动两下又缓缓放下,犹豫间与虞远汀四目相对,他再次高举匕首,像是在思考如何下刀。
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元锦绝望地放下手,回头看向穆如晦,湿漉漉的眼里写满祈求。
他试着与对方商量:“也不是非要他们低命,折辱人的法子还有很多!”
“譬如呢?”穆如晦抱胸,看戏似的问道。
额上落下一滴冷汗,元锦的大脑高速运转,可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办法,耽搁半天,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譬如往嘴里塞臭袜子,灌下巴豆不准去茅房,光膀子背着荆条绕城跑三圈?”
每说出一个法子,元锦的眼睛就亮一分,穆如晦的笑容却是逐渐僵在脸上。
他忽然低头,伸手揉开眉间紧蹙时荡开的涟漪,借着手掌遮挡从齿尖挤出一声冷笑。
笑容一直是穆如晦最好的伪装,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气笑,彻底失去了和元锦交谈的兴趣,他朝松窗勾勾手指。
松窗会意,上前扯掉虞家父子嘴上的布条。
“士可杀不可辱!”
“在天宁寺半夜偷袭的果然是你!”
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吼道,吓得元锦后撤一步,无辜看向暴怒的两人。
“看来他们不想领陛下的情,不如由微臣替您下定决心。”穆如晦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惊得虞家父子面露惊惧,暗道不好。
元锦气鼓鼓地看向两人,刚才还那么硬气,怎么穆如晦一开口就老实了,果然是欺软怕硬的奸佞!
“陛下可知端午夜宴上,殷逸帝缘何提及您祖父?”
心里咯噔一下,元锦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穆如晦继续道:“是因为虞继坤进献谗言,道宗亲元明堂,家中孙辈各个昳丽靡艳,琼琚之质。殷逸帝这才起了召见之心。”
原来虞继坤就是万恶之源!
“所以陛下,他们该不该杀?”
轻柔的劝哄声好似带着魔力,元锦难以置信地看向虞家父子,意外怎么会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动手吧,陛下。”
紧握匕首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烧穿。
可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还是断裂了,元锦咬着唇瓣,眼眶迅速弥漫出一片浅红,水汽凝在眸底,眼前清晰的人影逐渐变得模糊,心里只剩委屈的情绪。
哐当一声,他将匕首扔掷在地,不管不顾道:“要杀就杀,何必来问朕的意思!杀了他们,四姐的名声就会改变吗,被他们欺辱过的百姓会记得朕的好吗?不,什么都不会,大家只会记得随意处置朝臣的皇帝是昏君是暴君,是没用的傀儡。
朕要退位!这皇帝谁爱当谁当!”
大概觉得只扔匕首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慨,掷地有声的一通抱怨后,在满室诡异的沉默中,元锦颤了颤,最终蹲下、身来,又在犹豫之后坐到了地上。
他见过亲戚家耍泼撒赖的熊孩子,吵闹着要买玩具时就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更激进一点的,还会在地上打滚。
元锦到底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学不来满地打滚那套,在短暂的天人交战后,他决定换个体面一点的表达方式,所以坐了下来。
而穆如晦,也在他说完这番话后收起了笑容,垂在身侧的手指惯性地抽动两下。最后轻叹一声,走到了对方面前,抬手轻覆在他头顶。
元锦一僵,心想他该不会把自己头拧下来吧。
好在穆如晦没有徒手拧人脑袋的兴趣。
元锦坐在地上,头顶一片融融的暖意。穆如晦的手是温热的,不像他给人的印象,有时阴晴不定有时心思深沉,摩挲时连力道都控制得刚刚好,轻柔得像在给三花猫顺毛。
顺过毛后,穆如晦陡然严肃起来:“陛下不可任性。”
元锦没傻到真为虞家父子和他作对,只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心里那关。
“朕没有任性。”他嘴硬地为自己辩解,可身体却分外诚实,对方不过做了个搀扶的假动作,他就顺势从地上起来,还很乖巧地拍了拍沾上的灰。
穆如晦没再为难他:“但陛下所言不无道理,大殷有律法,虞侍郎所犯之事自有律法惩处,不论斩首示众还是凌迟处死,都是咎由自取。”
元锦安心了,他不再逼自己就好。
虞继坤却是听不下去了,什么斩首示众、凌迟处死,还不如在这一刀要了他们的命。
可惜松窗没再给他们发声的机会,一人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元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殿的,今夜的事就像一个梦,或者说从宫宴那时起,他就有种轻飘飘落不到实处的感觉。
走出大殿,穆如晦留了下来,只让鸳瓷陪同回去。
来时的路和回去的路一样,不过元锦已经没有余力害怕了。
鸳瓷提着宫灯在前,听到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半晌后回头。
见他一脸心不在焉,犹豫之后开了口:“陛下,穆大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可不等她说完,元锦就已接下去道:“只要朕乖乖听话,他就不会为难,对吗?”
鸳瓷一默,捏着提梁的指尖泛白,她张了张嘴,想要宽慰几句,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朕知道你是他的人,是派来监视朕的。”其实这一点都不难猜,尤其今晚还遇到了穆如晦,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
鸳瓷闭了闭眼,忽得转身跪下:“奴婢有罪!”
“快起来,朕不是怪你的意思!”短短两天,元锦觉得自己都快要习惯皇帝的身份了,这时候竟都不忘自称,“就算不是你,还是会有其他人。”
鸳瓷咬唇,闻言起身。
“要是你实在觉得对不住,就回答朕一个问题。”元锦抬头,看天边一弯上弦月,没了枝丫煞风景,变得顺眼多了。
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鸳瓷点头,心想对方就是要自己的命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元锦轻咳一声,凑近后神神秘秘地问道:“穆大人的三花猫叫什么名字?”
喉咙像是堵了棉花,鸳瓷的嘴唇蠕动两下,片刻后艰难道:“没有名字,那不是穆大人的猫。”
“原来如此。”元锦双眼一亮。
老话说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四舍五入,这只猫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