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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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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元锦确信,自己和皇宫天生犯冲,昨天是殷逸帝当众发疯,一场宫宴狼狈收场。
今天又是穆如晦瓮中捉鳖,存心让他食不下咽!
“陛下,不用膳吗?”
他竟然还挑衅!
元锦磨牙,眼底跳着两簇愤怒的火苗,可当对方看向自己时,又窝囊地低下头,用筷子把碗里的嫩豆腐戳成了豆腐脑。
几人围坐,鸳瓷和连苑忙前忙后地布菜。
可惜穆如晦只带了一人食的早膳,再怎么放置都是几碟可怜的清粥小菜,充不了大场面。
见他眼巴巴看着小菜却不敢动筷的模样,元棠紧簇眉心,像是荡起涟漪的湖面,一时难以平复。
刚才安慰元锦的话就像一个个回旋镖,精准无误地打回到了他的脸上。
穆如晦狡诈阴鸷,元锦娇生惯养,一派天真,落在对方手上怕是要吃不少苦。
此刻,元棠对赵无壁的不满到达了顶点,更恨自己的无能。
“小五,不是饿了吗,好好吃饭。”他开口,打断元锦的胡思乱想。
有主角光环罩着,元锦安心了些,小心夹了块碎豆腐送进嘴里。
寡淡,只简单调味过的豆腐和它的外在一样纯净无垢,且索然无味。
元锦默默在心里划掉一个当皇帝的好处。
“元二,”穆如晦点了点桌面,吓得元锦再次停筷,他却看不看,语带不善地对元棠道,“登基大殿虽未举行,但陛下已经即位,就算你是陛下兄长也该注意分寸。”
元棠攥紧放在膝上的拳头,嘴唇抿成紧绷的直线,硬邦邦地回敬:“这些话也请穆大人牢记于心。”
“自然。”似是没想到他会反驳,穆如晦一顿,轻笑道,“臣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还真敢说,元锦苦着张脸,嘴里没滋没味。
他沉浸在自己无法享用美食的精神世界里,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两人唇枪舌剑,不禁幽幽道:“可以再给陛下来一只烧鸡吗,陛下没吃饱。”
还要辩上一轮的两人皆是一默,他们在这争得面红耳赤有什么用,该听懂的那个根本一点都不在意。
“陛下不该纵容口腹之欲,往后各宫饮食薄滋味,去肥腻,清淡为主。”
话一出口,元锦惊得忘了害怕,迎向对方嘲弄戏谑的目光,眼中含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他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指节捏得发白,表情犹如被踩到尾巴处于炸毛状态的小猫,仿佛下一刻就会跃起反抗,抓花对方的脸。
可他忘了十分要紧的一点,猫在人眼里是萌物更是宠物,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怎么会在意宠物的愤怒。
穆如晦完全没把他的反抗放在眼里,轻飘飘地补充道:“尤忌辛辣。”
“怎么可以这样。”元锦喃喃,如遭雷击。
可让他真与对方据理力争,却是不敢的。
见不得弟弟这样可怜,元棠还想开口就被穆润青扯了下袖子,摇头让他别再添乱。
穆如晦的脾气,必然是穆润青这个做侄子的最为清楚。他这小叔一身反骨,顺毛摸都不一定满意,更何况是和他作对。
要是今天自己和元棠没来,一顿青菜豆腐他也就消气了,眼下记起仇来,还不知元锦要吃多久的素。
免得穆如晦再受刺激,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来,穆润青主动开口,连拉带拽把元棠带了回去,也算是完成了赵无壁的交待。
眼见盟友离开,独留下自己面对大魔王,元锦本就不怎么舒服的胃再度泛起酸来。
“陛下还在为昨夜之事怪罪微臣?”
初见时,元锦就曾被他的笑容迷惑。
彼时镜水湖透亮澄澈,被青翠的群山环抱其中,日光之下波光粼粼,恍若跃动的碎金。岸边绿草丛生,不知名的姜黄小花点缀其间,微风过后时起时伏,荡开层层柔和的波纹。
那样明丽的对比,让本就如玉的面容愈发勾人。
等再重逢,见识了对方的杀伐手段,元锦扼腕叹息,悔之晚矣。
日光下璀璨夺目的笑是穆如晦引诱猎物时最佳的伪装,等傻乎乎的猎物自投罗网,就会发现随和亲善是一扯就掉的画皮,唯有冷酷淡漠才是他的底色。
元锦哪敢再作对,苦着张脸小声道:“没,你误会了。”
“那就好。”穆如晦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我那侄子偶尔糊涂,但有句话说得没错。陛下如今身份不同,该早些改口,自称为‘朕’。”
黑沉的眸似深潭不起涟漪,让每个妄图猜测其中情绪的人都铩羽而归。
他怎么会知道穆润青说了什么?元锦喉咙发紧,身体像灌了铅似的不敢动弹,片刻后才咽下心底害怕,颤巍巍地开口:“我,不,是朕知道了。”
对他的服从,穆如晦很满意,语调甚至随之轻快了几分:“陛下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下月初三。”
元锦乖乖点头,眼中并没有登基为帝的喜悦,只有茫然和无助。
“既然如此,这段时日陛下就安心准备吧。”片刻后,不知是为了安抚还是威胁,他又补充道,“陛下亲眷,微臣自会看顾,但前提是陛下别再生出什么异心。当然,作为交换,除了犯人关押之处,陛下可在宫中自由行走。”
明知他在画饼,元锦的双眼还是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好!朕保证听话!”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傀儡皇帝,穆如晦满意,转身出了寝殿。
等人离开,元锦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
满含委屈地看了眼早已清空的杯盘,他幽幽叹了口气。
当皇帝好惨,好想退位!
穆如晦铁了心让人牢记教训,晚些时候送来的吃食果然如他所说,清淡得让他再次翻出小册子,只能靠早前记下的美食评鉴追忆往昔吃喝不愁的日子。
而代价,就是向来沾枕就睡的元锦失眠了。
夜深人静,他抱着竹夫人辗转反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一双眸子如猫儿眼般晶亮,散着两点幽光。
不见困意,肚子又咕噜噜地出声反抗,元锦垂头丧气地下床,灌了两杯冷水下肚才缓过劲来。
他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违逆穆如晦了,饿肚子真的不好受。
“陛下,您醒了吗?”大概是听到了寝殿传来的动静,守夜的鸳瓷推门而入。
见他双目无神,一脸麻木地坐在桌面,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震惊,上前提起天青色的茶壶,伸手探摸壶侧,果然是凉的。
“奴婢为您取些热水来。”怕元锦以为宫人怠慢,她又解释道,“最近宫中上下都在为登基大典奔忙,其他事上多有懈怠,还望陛下恕罪。”
论身不由己这块,没人比元锦更懂。
他当然不会怪罪,只是撑着桌沿起身,气若游丝地开口:“比起热水,能先给我,不,是给朕拿些吃的过来吗?”
“可穆大人说……”
话才起个头,元锦就一脸失望地坐下,看来是不成了。
鸳瓷抿唇,眼神闪烁,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
片刻后,她咬牙,小声道:“今日穆大人说不会再拘着陛下,原本守在门口的金吾卫都撤下了。正巧离寝殿不远有一处小厨房,是之前专为先帝设的,奴婢带您去找些吃的。”
元锦饿得头昏眼花,已经彻底失去思考能力,他没追问为何让自己前往,只虚弱地点了点头,催促她别再耽搁。
鸳瓷提着宫灯在前带路,元锦紧紧跟在身后不敢分神。
前世他虽然没去过故宫,但凭着新闻报道和纪录片,还是拼凑出了基本的印象。
经历六百年风雨,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琉璃瓦上留下的都是历史的厚重,和引人入胜的故事。
而不是现在所看到的,一片幽深寂静。
宫灯是此间唯一的光亮,在偌大的皇宫里,它就像早产的婴儿,随时可能因意外夭折。
穿过一扇月洞门,映入眼帘的是几块分列排布的太湖石,白天的美景一到晚上就可能会换副面孔。元锦不是夜盲,即便身处夜色之中,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怪奇的太湖石像是蛰伏的怪兽,或立或卧,冷不丁就会出现在视野盲区,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再次穿过月洞门,预想中的小厨房依旧没到,眼前反倒出现了幽深的长巷。
举灯望去,两侧朱墙压近,最终交汇于黑洞的尽头。
“已经走了很久了,怎么还没到?”这时元锦才觉察出不对,回想起他们一路走来竟没遇见一个宫女太监,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手里提着宫灯,鸳瓷突然停下转身,连吹过的风都像是在呜咽哭泣。明灭的烛火将她身影映在朱墙之上,经年累月遗留下来的水垢要比周围的颜色暗沉许多。
元锦的脸忽青忽白,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干涸的血迹。
“前面就到了,陛下。”鸳瓷沉声回道,隐在夜色里的半张脸仿佛戴着鬼面,引得人阵阵恶寒。
壮着胆子,元锦快步走过深巷。
一炷香后,终于停了下来。
不远处确有一处点着灯的小房间,元锦甚至从中闻到了烟火气。
“鸳……”
他惊喜地看向小厨房,回头就要催促鸳瓷,可转过身时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战栗爬上背脊,他的嗓子发紧,手臂爬上细密的颗粒。
他见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