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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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怒火下，穆如晦不见丝毫畏惧，反倒悠然起身，闲庭信步般绕过古琴，停在阶下。
他仰头，迎向暴怒的皇帝，眼中一片坦然，唇畔则挂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这首哀乐是特意为陛下选的，”桃花瓣般柔软艳丽的唇里，吐出的字句却字字诛心，“不喜欢吗？”
“你敢咒朕，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对向来过得顺遂如意的皇帝来说，今天不能算是个好日子。
要是时光倒流，他定要让钦天监算上一卦，这端午宫宴是不是和自己犯冲。
荒唐的念头才在脑海闪过，他忽的就喘不上气来。
总管太监一惊，忙掏出枚金丹塞进他嘴里。
金丹滑入喉咙，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见效神速。
刚才还像是要昏厥过去的皇帝竟然在总管太监的搀扶下踉跄起身，随即一把将人推开，跌跌撞撞下了台阶。
一般时候，朝臣们知道他的德性，譬如他在教训小太监时就绝不会有人插嘴。
而此时，皇帝处于劣势，自诩忠臣的大人们就有了表现机会。
“放肆！陛下面前竟敢胡言乱语，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来人，快把他拉下去！”
激动到破音的喊声响彻大殿，跪得膝盖疼的元锦悄悄偏头，想看清发声的是哪位壮士。
结果一偏头，就见幼稚朝自己哼了一声的虞继坤不知在何时起的身，挺着好似足月的肚子正指着穆如晦慷慨陈词。
元锦赶紧收回视线，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多人里最有种的竟然是他。
虞继坤是朝臣，叫不动金吾卫很正常。
“还是朕太纵容你了！”皇帝冷哼，随即退后一步，怒道，“速将逆臣拿下，朕要他受炮烙之刑！”
殿门霎时响起甲胄撞击之声，沉闷而有规律，无端让人心焦。
此时元锦也回过神来，暗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赵无壁是穆如晦手里极为重要的一张牌，绝不会轻易暴露，今天他之所以扮成金吾卫，混入宫宴只有一个可能。
穆如晦提前反了！
猜中剧情走向固然高兴，可紧随而来的流放更让人绝望。
元锦咬紧下唇，心里乱糟糟的。
造反提前了，可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如果就这样上路，一家人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抵达目的地。何况祖父母年事已高，受不了颠簸之苦。
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殿内金吾卫也已领命，小跑上前将皇帝和穆如晦围在中间。
隔着人影，跪地时又视野不佳，众人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腿子。
此时，被金丹腐蚀了大脑的皇帝终于察觉出不对。
要只是拿人，金吾卫何必将自己和穆如晦围到一起。
“你想做什么？”皇帝退后一步，眼露惊恐。
在他记忆里，无论外人如何欺辱，穆如晦从来都是笑脸迎人。
可这次，他却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森冷之感，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从头到脚都透着摄人心魄的鬼气。
砰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
透过包围圈的缝隙，元锦看到不可一世的皇帝跌坐在地，他仰头看向穆如晦，眼中尽是骇然。
“你想谋朝篡位！”
看着醒悟过来的皇帝，元锦愈发觉得荒谬，真是可喜可贺，你总算发现了。
一般在这个时候，就算真有人要谋朝篡位，也会谦逊几句，为自己争取些朝臣的印象分。
可如果说皇帝是变态，那穆如晦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完全没将朝臣的看法放在心上，反手拔出金吾卫的佩刀，笑道：“是啊，就是在谋朝篡位。”
他拔出了刀，金吾卫却无动于衷，皇帝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造反不是临时起意，自己身边早就漏成了筛子。
求生意志在此刻突然战胜了羞耻心，皇帝咽下口水，眼见大势已去，竟妄图以旧情打动对方：“如晦，你慢些动手，慢些动手！你可要想清楚，要是动手伤了朕，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朕膝下无子，从你幼时就待你如亲子一般，你的生母还是朕的贵妃，只要你收手，朕立刻下旨封你为太子，让你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
豁！惊天大瓜！
元锦溜圆了眼睛，四下望时发现身边都是和自己一样，满脸震惊的吃瓜群众。
嫔妃入宫之后，除非有特殊恩典，不可能再出宫，更不可能与他人生子。否则这么大顶绿帽子，皇帝看着也不像会忍下来的样子。
要真是这样，那只有一种可能，穆如晦是贵妃入宫前生下的。
算上皇帝君夺臣妻的黑历史，这么一联想，一切事情都变得合理起来。
谁能想到，一开始他们不过受邀进宫吃个席而已，没想到先是经历皇帝发疯，再是臣子造反，如今连宫闱秘辛都出来了，还真是惊险又刺激。
但更没想到的还是皇帝吧，分明是请人吃席，这下要变成大家吃他的席了。
穆如晦敢造反就说明他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按理说，被皇帝当众捅破生母身份，就是个泥人也该生气了吧。
可他脸上的笑模样一点没变，听对方提及生母时更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平静继续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天谴于上而不寤，人怨于下而不知。殷逸帝元肃抚御乖方，赋敛烦重，政教不修，灾变屡见，上累祖宗，下负黎庶……①今运数已终，天命改卜……②”
每说一句，刀尖就下移一分。
让本就惊惧异常的皇帝冷汗涔涔，终于明白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穆如晦，你敢！”
他怒喝一声，但听着却没了从前的威严，反倒像在虚张声势。
元锦仍跪在一旁，看得并不真切。
但他知道，皇帝驾崩之后才有谥号，可现在皇帝活着，穆如晦就堂而皇之地称他为殷逸帝，这和直接让他去死有什么分别？
何况骄奢淫逸，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取殷逸帝这个贬低意味十足的谥号，足见他对元肃的厌恶。
“我有什么不敢的？”穆如晦抬手，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发出清脆的破瓜之声。
啪嗒一下，伤处渗血的残肢落地。
若有人敢凑近细看，就能发现皇帝被砍掉的手臂上，手指仍在微微抽动。
“啊！我的手！”
皇帝不是能忍痛的小太监，一丁点伤口就能叫他如丧考妣，何况现在断的还是一只手。
唇上血色尽失，后背更是像刚从水里捞起来般被汗湿透，他一会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一会又想去拣掉落脚边的残肢，忙前忙后的样子荒唐又可笑。
“啊！是血！”
“杀人了，救命。”
“我不想死啊！”
皇帝提刀，想要斩杀小太监时无人求情。
如今朝臣们倒是反应过来，纷纷尖叫出声，像无头苍蝇般满殿乱飞。
心里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没遇上时胡思乱想，真等遇上了，元锦反倒冷静下来，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终于不用跪着看戏了。
元锦内心平静，与他一道的元家人就没那么沉着理智了。他们深陷剧情，见到眼前一幕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逃。
元鼓看着浑浑噩噩，但要紧时候总算有了身为一家之主的果决。
“趁现在乱着，我们快走。”他伸手护住妻儿，簇着两人往殿门处移动。
元锦抿唇，不是他灭自己威风，穆如晦既然敢动手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今天谁也不可能踏出殿门。
接下来不用他多费口舌解释，就有人当场表演了一个谁也跑不掉。
元锦惊讶，谁能想到虞继坤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竟比满朝文武都要灵活，见苗头不对立刻头也不回地往殿门处飞奔，一马当先势不可挡。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成功时，臃肿的身形后退两步，尴尬地把刚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此时殿门大开，黑夜像是盲盒，拆出什么都不会让人惊讶。
随着虞继坤撤回殿内的，是一排手持弩箭的黑衣人。
弩箭锋锐，箭尖闪着鬼气森森的寒芒，让人不敢怀疑它的杀伤力。
“还好没出去。”元鼓拍拍胸膛，短暂的放松后再度蹙起眉头。
退路和出路都被封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元家人无处可去，只能相依为命聚到一起，妄图靠人数壮大声势，让脱困的可能性提高一点。
身边都是抱团的家人，元灿终于受不住煎熬，哭丧着脸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我们就不该来参加宫宴！”
“也不一定会死。”元锦不知如何安慰大家，只能剧透，“流放是肯定要流放的，但只要命还在，一切都有可能。”
人的阈值就是这样，只会越来越高。
如果一开始就告诉大家，元家的最终结局是流放，他们未必会接受。
可现在，有灭门这个选项做对比，他们已经能坦然接受流放了。
能成为一家人的，都有相似之处。
起码元家人既来之则安之的咸鱼思想就很统一，也因此避免了许多麻烦。
他们自成一派，龟缩角落，势不与殿内权贵朝臣同流合污。
大殿内风云变幻，可一切都影响不到穆如晦。
随手将带血的佩刀交还给赵无壁，穆如晦抬头，望向高处的龙椅。
没再看血即将流尽的皇帝一眼，他抬脚踩在滴落的血珠上，迈上台阶，途留下一地的血脚印。
穆如晦的造反又急又快，外人看来儿戏一般，可他却精心筹谋了二十年。
今朝得偿所愿，但真当他走向龙椅时，心里并没多少喜悦，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这么硬的材质，想来坐着也不舒服。
一手搭着龙头，穆如晦没急着坐下，而是转身，俯视殿内众人。
元肃喜欢站在高处，因为这样就能把底下人的神情、反应尽收眼底。
穆如晦在高处站了一会儿，只觉这个爱好实在不怎么样。
所有人都畏惧得不敢抬头，除了黑乎乎的脑袋再看不到其他，这有什么意思？
不对，也不全是黑乎乎的脑袋。
穆如晦一顿，望向那个不想被自己发现，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抬眼的少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他像是被烫到般缩回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蜷成空气，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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