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没有一只海豹是无辜的》樱小町

31、第三十一章

　　# 第三十一章

　　“呼——搞定！”黎尧双手举着手机，朝后一靠，就顺势仰倒在凉席上。
　　从下午折腾到晚上，他与四位战略伙伴达成了口头上的盟约。
　　大家约好了要和平共处，互不伤害，一致对外。最最最重要的是任何人因妖怪在现实中遭遇胁迫、暴力，其他人都要无条件帮忙。视问题的严重，可酌情拨打110，喊条子救命比什么都靠谱。
　　两个多小时的文字交流，其中1个半小时都在说屁话，还有20分钟在说学习，只有10分钟在说正事。
　　而这4个人里，有个只关心自己学习的狗班委，还有个一点就爆的樱桃炸弹，群里一半都不是正常人，让他感觉非常心累。
　　黎尧认可狗班委的一句话，群里严重缺乏危机意识。
　　如果把妖怪的实力看做一个木桶，维度最低的那块木板不是妖怪本身的属性，而是他们这些宿主。如果其他宿主也是这种素质的话，以他玩狼人杀的经验，搞定这群菜比跟玩割草无双差不多啊，现在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8种方法，把刚组队的妖怪鲨了喂狗粮。无敌真是寂寞啊。

　　黎尧家在顶楼，夏天非常晒，冬天非常冷，墙壁有打圈的水渍和裂纹，虽然是二手的老破小，但优点是离学校近。
　　黎尧的卧室里放着一个旧茶几，茶几下面垫着凉席，他特别喜欢盘腿坐在凉席上做事。这个习惯是他小时候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动画片养成的。自从老爹朋友搬家前把茶几便宜处理给了他们，原本放在客厅的茶几就挪到他卧室。
　　凉席上方是推拉窗，隔着雨棚就可以看见雪女坐在天台边上、她穿着蓝白的和服，淡蓝的长发和雪花纹的披风都被风吹得飞舞起来。
　　赏心悦目，飘飘欲仙。

　　黎尧没惬意多久，卧室门被突然毫无征兆地撞开。
　　“嘭！——”
　　所有家具都跟着一抖。
　　叼着棒棒糖，踩着熊猫拖鞋，穿着斜开肩T恤，顶着毛绒棒球帽的女生抱着双手，靠在门口。她的目光警觉地在屋内游走，仿佛被鲜肉吸引的猎犬，待看到放着书桌上的童话书，她的目光凝了凝，脸上的表情跟别人欠了她八百万似的。
　　“我听南姐说，你这几天都在躲她。你拿着手机这副恶心的样子——不会在网上跟人撩骚吧？”
　　“你大晚上在家顶个球干啥？”
　　女生下巴微微上扬，眼神凶恶。“哼！好好说话！不要以为你是我哥就可以跟臭三八一样随便评论女生的衣着，大清早就亡了，再说我又不是戴给你看的。”
　　“……我什么也没说好吧。”
　　黎尧弱气地反驳。眼神死。
　　“反正你们男人都喜欢在卧室里，一边看以大写字母开头的下流小视频，一边猥琐地笑，或者在网上发表‘都是女人穿得太少’之类的下作言论吧，普通地看一眼就是有意思，微笑就是想约会，握个手连孩子都有了，真是恶心的要死。”
　　黎昕把棒棒糖咬得劈啪作响，那气势仿佛要徒手劈核桃：“少转移话题，这本童话书谁给你的？”
　　“童话书怎么了？”
　　“你平时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难道还会童心未泯给自己刷纯真人设？自己交代是谁给你的……或者？“她眯着眼拖长声音：”或者说——你打算给谁？”
　　战术后仰。
　　这鬼丫头成绩瘟得一匹为毛偏偏在这种事情如此敏锐，啧。
　　于是，黎昕小妹妹就看到这个身穿黑金漫威背心、粉色短裤，名叫亲哥的那啥玩意儿打了个滚，把无所谓的背影对着她，还明目张胆用脚指头抠了几下小腿。
　　很猥琐。
　　用意志力强压下的火气化作爆炸的煤气炉瞬间掀开头盖骨：“心虚啥呢，听说你以前很嚣张！”
　　她抖开大长腿，几步走到黎尧背后，像提垃圾袋一样，拽起他的后领。
　　亲（凶）密（残）的小臂勾着他的脖子，地狱的声音从深渊升起：“你看这是什么？”
　　一张纸片递到眼底，黎尧瞬间就精神了。
　　“卧——槽，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在家里捡到的购物小票，从日期上看，你是这周三，也就是前天才买的，购买时间是16:02，哦这个时间……不需要我提醒，你应该在学校里上课才对吧。最近既不是情人节，也不是南姐生日，你也会不突然上进去书店，下午4点广场舞还没组织起来，网吧老板也说你也不在，坦白吧！你到底一声不吭跑哪鬼混了！”
　　黎尧顿时感到了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
　　MGJ！坦白个蛇头！女人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尤其是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
　　明明小时候还会软软甜甜地说：“呐，呐，欧尼酱，呆斯其”，结果一到青春期就变得只傲不娇了，脾气又臭又硬不说，还喜欢让人喊她爸爸，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性。
　　“哥想学习一下你们女生的想法不行吗？孤独寂寞的人惹不起哦，突然就悲伤了，突然就想消失了，突然又高兴得像两百斤的大胖子……这本书应该叫做《ヤ皒的故倳繓zんδnɡ無仌謌頌qμе鈀洎魢感動》，人民日报都比它真诚多了，至少内容属实，不主动造谣。”
　　“……”黎昕全程黑心主子脸。
　　“编，接着编。”
　　黎尧挺心虚的，毕竟他才正能量澎湃地跟雪女吹过这个故事。
　　他也很想解释清楚啊，活在亲妹的猜疑里不累吗？他只是个普通人，只想安静地过普通人的生活啊。
　　为什么就没人体谅他呢？

　　有一种男人，自己长得帅家里也有钱，有很多漂亮妹子对他捏着嗓子撒娇，这种男人叫高富帅；在高富帅那里受到冷落，漂亮妹子就会到另一种男人那里刷存在感，这种男人叫diao丝。他每次在雪女面前就感觉自己是那个diao丝，随时可以被隐形的那种。
　　不过自从他意识到雪女不是针对他，而是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心态就放得很平。
　　反正她又没有吃他家大米，爱怎样就随便怎样咯，他名义上是山寨阴阳师，手心也有山寨晴明印，实际上对雪女的控制仅限于口头劝导。
　　况且，几日相处，熟悉的既视感已经强烈到拉响西伯利亚雪橇犬警报。雪女冷漠、笨拙、谜样、纯洁无瑕，无法理解爱，偏偏不太像正经[三无]少女，反而像多了个精神俺妹。总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这就是傲娇吧。

　　“哥这叫预判！预判懂吗！不是你们最喜欢那啥若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 若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你自己不想找人恋爱，不要整天要求别人裸考行不行？”
　　“从你嘴里说出裸考这个词就奇葩。”
　　黎昕提着亲哥衣领摇晃，确认对方脑子被海水泡大发，没救了。
　　黎尧白眼：“什么话？不发火当我HolleKitty是吧？”
　　黎昕不知感觉出了什么，松爪，抱肩，目光格外险恶。
　　总之，雪女这种冷漠、笨拙、谜样、纯洁无瑕，大部分时间爱理不理，偶尔又不由分说跟在他身边的行为，已经造成了谣言，并严重影响了他跟他未来老婆的关系。
　　他顶多算个二刺螈，为了亲爱的老婆大人可以卖萌讨好吃土下跪，精神俺妹还是算了。
　　黎尧再次心累地躺下了。
　　“你又不跟我讲你以前犯的事，你能改造成功，肯定是南姐的功劳吧。”看垃圾的眼神。
　　黎尧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假的，没影的事儿，小心被打脸。”
　　黎昕：“呕，垃圾。”
　　“南姐就是太惯着你了，自己想办法解释清楚，否则我要不了你好看！”
　　黎昕呸完松手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妈的，是亲生的。
　　他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以前跟黎昕的关系可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曾经的依恋变成不信任，连好好说话都难以做到。
　　“抱歉，真男人可不能把家人当做心灵的港湾啊。”
　　这时候他就觉得雪女特别好，虽然他脸皮厚，在漂亮妹子面前暴露本性还是会尴尬。

　　人嘛，终归还是社会性的动物，如果不带上面具，用锁链勒住喉脖，辅以社会化的分工，人跟森林里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然而披上了衣服，就没有人愿意赤身褴褛，没有人愿意被怪诞、猎奇、鞭挞、嘲讽的目光包围。
　　怪异、讥讽、愤怒、仇恨、憎恨、恐惧、傲慢、蔑视、侮辱、厌恶。
　　空灵、轻柔、甜美、迷人、爽朗、温柔、天真、纯善、超然物外。
　　想要拥有，想要被爱，想要被赞美，想要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这无法逃脱的，残酷又可耻的本性。

　　雪女会让黎尧联想到的蒲公英，软软的带着绒毛，却很脆弱，风一吹就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是特别的，会让人期待来年的存在。
　　“嘴上说得简单，道歉哪有那么容易啊，又不是光嘴上说说就完了，这个世界对臭diao丝还真是充满恶意啊。”黎尧无不自嘲地说。
　　话虽如此，他还是拿出了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名字。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他忍不住拉开窗户把脑袋伸出去，叫雪女的名字，然后从她的岿然不动里看出了“我知道你在叫我，但我就是懒得理你”的潜台词。
　　这味儿也太冲了吧，傲娇亲妹有一个就够了。
　　电话响起。
　　这个表现得特别无所谓的少年，居然脚下一滑，扶墙失意体前屈！
　　真是令闻者扼腕，咸鱼落泪啊。
　　电话剧烈地震动着，从茶几摔下。这憨批完全不理会主人愁苦纠结的内心世界，尽管自顾自地响个不停。
　　简直怕什么来什么啊！黎尧想象了一下自己不理睬对方的后果，打了个冷战，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浮夸得厉害。
　　“稀客稀客呀，我最近是挺忙的……躲你，怎么会呢？想得太多了哈哈哈……”
　　天地可鉴啊，他的心里真的只有亲爱的老婆大人，如果他有半句谎言，就叫他天打雷劈。

　　晚风吹拂，吹不散空气的潮闷。
　　雨点落下，夜梦升起。
　　雨势转大，淅淅沥沥，穿透雪女的身体，显得越发空旷萎寂。雪女收拢双腿，把脑袋枕在膝盖上，以婴儿沉睡在母体中的姿势，朦胧得只剩下浅淡几笔。
　　离天空很近，人间很远。
　　城市从周五开始就变得繁忙，车辆来来往往，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刺眼的红光。从这头的街连到那头的街，在巨大的广告牌下排起了长龙，街上人的举着伞，五彩的伞面亭亭如荷叶，随波逐流，往来不息。
　　赤|裸的双脚被雨水淹没，天台砸起大片水花，雨滴穿透雪女的手掌，她被感召似的扬起头。
　　雨声，风声，人声，鸣笛声，都不见了。
　　整个城市被像注射了过量的吗啡，变得十分虚幻，浸泡在雨中的红光不见了，从窗户透出的灯光不见了，只剩下灰白的颜色，像褪色的老照片，十分地——
　　寂静，如最深沉的恐怖。

　　我见万籁此俱寂。
　　料万籁待我，应如是。

　　透过镜面一般澄净的瞳孔，天空显得尤为清朗，看不见一丝云。怪异地是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雨凝固了，如钻石闪耀夺目。
　　她拨开交相辉映的雨，被她触碰到的雨滴恢复了重力，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她的胸口有微弱的光芒透出，奇怪的是，她显得一点也不惊讶。
　　她将双手按在胸口，小心翼翼的，好像那里沉睡了一只敏感多疑的精灵。突然，光芒暴涨，强烈的拉扯感袭来，她被迫后拗身体悬浮在半空。明亮的光化作一颗流星，笔直地朝天空飞，镶嵌在天宇闪闪发光。
　　一霎那，天门大开。

　　虚假的星星代替了真实的夜空。

　　星星的尾光细细的像一根丝带，光芒四射，一头连接着天空，一头连接着心脏。城市各处都同样竖起了纽带，那搪瓷一样的光生冷坚硬，遥不可及。
　　坚硬的鸟笼围困着梦寐的鬼影，冥冥中的声音说。
　　命运的舞台已经搭好，在这座城市，将要上演的是，英雄战斗至最后一刻化身恶龙的悲剧。
　　[挣扎吧，痛苦吧，被牵线的木偶呀，像孩子一样战斗，然后被绝望孕育出的亡灵吞没吧。]

　　黎尧焦头烂额的打电话：“真的真的，我跟她真不认识！就是——亲戚，我就一穷人家的孩子，人家哪舍得看我啊……”
　　背后突然爆开磅礴光线亮瞎他狗眼，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如漫画草稿一样狂乱。
　　黎尧手一抖，就把电话摔了。
　　光芒持续了近一分钟才黯淡下去。

　　黎尧已然半瞎。他流着泪，梦游一样捡起电话说：“老婆，我在看流星。”

　　——

　　雪童子走进张羽茜的屋子，他没有重量，没走一步都像是垫着脚尖的，他扒在床边，双手交叠着枕住脑袋，奶猫一样凑得很近。
　　女生侧着身子在床上睡觉，她可能觉得屋里的光线刺眼，一只手背搭着眼睛，另一只则朝外伸出，掌心向上摊开，翻卷的创口贴间依稀可见契印。
　　她脾气不好，哪怕在梦里也是皱着眉头的，显得很不好相处。
　　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虽然他还是不太理解张羽茜的想法，他自己的想法，刚开始的确会很紧张，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因为她不会为这些小事讨厌他。
　　他凑得更近些了，把脸贴在张羽茜的手心。
　　像是骤然翻起的气泡，他的心中涌出了巨大的失落。心灵的冰窟蛮横地蚕食着目之所及的领土，将所有的热量都吞没了。他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抿着唇，像是在忍受极大的寒冷。
　　女生的手纤细柔软，没有触感，但他还是很努力地贴上去。
　　哪怕肢体交融，这么近，一点用处也没有。

　　清雅的少年心含悲哀。
　　而张羽茜……在装睡。

　　一开始的确没有发现，一旦意识到，就能感觉到对方大气都不敢出的紧张。
　　女生虽然很努力地维持着恬静平淡的姿势，耳朵红起来就太显眼了……连脸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得可爱。

　　——像这样的努力的，笨拙的。
　　普普通通的女生。
　　相处的每一个时间都会觉得比前一秒还要可爱。
　　为什么要这么可爱呢？又不能真的碰到，所以哪怕没那么可爱也没关系的。
　　雪童子这么想着，就有了一丝委屈，轻轻的，像拂在镜子上的尘埃。
　　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呐……
　　因此他打算任性一些，反正她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却中了诅咒，无法拥有足以被感知的身体……
　　他的心都碎成一片一片了，脸上还是风轻云淡的。

　　雪童子暗自估算着张羽茜能把自己憋死的时间，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完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轻松了一些，俯下身，悄悄亲了一下女生的脸颊。
　　透过身体的灯光，少女微微起伏的身体，还有随着夜色蒸腾的情感。像一张孤独又粘连的网，用柔弱的陷阱捕获了这只无意闯入的蝴蝶。
　　他轻盈地穿过墙面。

　　不一会儿。
　　张羽茜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