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众里寻芳芳已落

3、第三章 更衣

　　春寒料峭，没过两天，余道知已弄明白了与他同屋几人的来历。
　　才刚满十岁，身高已经比余道知高了一个头的高个儿是司礼监出来的，叫周答清，照理说司礼监是个好地方，想要进去的太监恨不得把头都给挤破，他缘何会从司礼监跑来不受宠的三皇子这儿，着实让余道知心里好好琢磨了两回。
　　比余道知大一岁，圆脸带笑，一看就憨厚的小胖子从御茶膳房来，听说他进宫的时候只有个小名儿叫瑕郎，后来跟了他师父孙公公姓，就叫孙瑕郎。
　　还有个比余道知小两岁，今年六岁和三皇子一般大的，长得精雕细琢，性子老实懦弱的，倒是实打实没什么来历，名叫王海桥。
　　四个人里头，头一个近身能伺候三皇子的，也是王海桥。
　　这般没有什么心眼，看着就软乎乎的幼童，即便是邓合也觉得对他的地位全无威胁，遂安排他在三皇子面前偶尔露一面，或是送个食盒，或是端碗糖水。
　　王海桥干的不错，有一次三皇子还问了他的名字，约莫是见他年纪小，长得也好，还赏过他一次点心。
　　始终负责整理书房的余道知其实在心里挺羡慕王海桥的，按理说长安宫并不算大，可自打他进了宫里，连三皇子的正脸儿都没见过，每次都是错身而过，或是远远瞥见个小小的身影。
　　三皇子大名叫濮阳翊钧，虽是李侧妃亲生的，可余道知几乎没见李侧妃关怀过他几回，倒是宫里的惠妃对他照顾居多，时不时送个炖品点心，还亲自过来瞧了他一回。
　　至于皇帝濮阳垕，自打余道知住进来的这大半个月，从未见过皇帝进过长安宫，据说一个月里，大半个月皇帝都是留在新晋的芸妃那儿，心安理得的让大半宫的女子都守了空房。
　　每天清早和傍晚，每每余道知远远地一瞥，能看到三皇子白玉似的团团脸，浑身裹在湛蓝或靛青色的袄子里，外面再罩个毛毛的大氅，像是个小馒头一样来来回回请了安再去学堂。
　　见了那般玉雪的孩童，余道知不知怎地对皇帝濮阳垕有了点儿想法，就算是再喜欢芸妃，濮阳翊钧到底是他的儿子，父子间连个面儿都见不着，当皇帝的当然没事，但其他人未免会对濮阳翊钧怠慢几分。
　　皇宫里头，从来都是吃人不啃骨头，看人下菜碟的事儿常有，哪怕是皇子妃子，有时候也全然不能进退由己。
　　有闲心关怀三皇子，今年也只有八岁的余道知其实每天的活并不轻松——一大清早就要爬起来，身上的棉衣不算厚，书房里三皇子不在的时候不会点暖炉，那就冷的厉害，余道知每天都是咬着牙撑着。
　　他都是这样了，比他身子还要弱的王海桥更经不住累，终于在一次冷雨后生了病。
　　这一病，三皇子身边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一个。
　　余道知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当晚入睡的时候，默默地在心里头分析来分析去。
　　周答清是四个人里年纪大的，心里很有主意，没两天就已经跟在了秦山后头。
　　秦公公也是一直照看三皇子的老人，看年纪约莫有三十几岁了，善解人意，性情稳重，有谣传说此人当初曾搭救过还是宫人的李侧妃，后来被李侧妃要来照顾三皇子。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搭救过李侧妃，秦山毕竟是李侧妃亲自指给三皇子的人，比其他人多出几分体面，比起惠妃指派来总管三皇子一尽事物的邓合虽差几分，但秦山和邓合两个，实打实最得三皇子的信任。
　　小胖子孙瑕郎，不知怎地混到小厨房里去了，每天笑眯眯的拍着肚子回来，看样子是四人中过的最好的。
　　如今王海桥病了，暂时挪出耳房，到直房去养病，邓合想补上这个缺，应该不会用周答清，那就会考虑考虑余道知。
　　一直远离中心地带的余道知自觉到了用他的时候了，心里头也活泛了几分。
　　果不其然，这天一大早他刚起来洗了把脸，后边正殿伺候的一个太监就把他带了过去，到了门口，约莫里面还没醒，邓合低声嘱咐了他两句：“你在书房干的认真，小主子还特别问过，一会儿进去，留神看我是怎么做的，回去自己练熟了，再来找我。”
　　余道知点了点头，就听见木门响了一声，秦山从里面走出来说：“小主子醒了，进去吧。”
　　余道知连忙低下头，跟着邓合和另外两个太监走进去，绕过前屋，看到那张雕花大床上，一个小娃娃坐在一堆软罗被褥里，粉白的面容对着他们这边，一双秀美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因为早起有些不开心。
　　邓合带着几人给小皇子请了安，余道知也跟着一起跪，一起起，然后就在一旁帮忙递布巾，端水盆。
　　他努力不把目光往小皇子身上飘，谁知道濮阳翊钧已经注意到了他，等他洗漱好了，余道知准备跟着几人下去的时候，听见一声软软糯糯的童声：“你叫什么名字？”
　　余道知差点没反应过来，他手里还端着用过的面巾，自知这句话只能是问自己，连忙跪下道：“奴才余道矩，给主子请安。”
　　濮阳翊钧又问：“王海桥病了，你是来替他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余道知刚刚要张嘴，邓合已经替他回答：“回主子，王海桥只是着了凉，养上阵子就能回来，这个余道矩虽比不上他能干，但胜在稳重老实。”
　　余道知暗暗撇嘴，濮阳翊钧“嗯”了一声，又道：“那就让他给我更衣吧，我瞧着他也还不错。”
　　邓合这就抬头盯了余道知一眼，余道知没敢看他，连忙将手里的面巾递给旁人，自己接过邓合手里的衣裳，展开给濮阳翊钧一层层套上，又微微弯腰给他系上扣子，理好衣领和衣摆。
　　不过是穿个衣服，许是屋子里太暖和，余道知身上都冒了热气，等穿好所有衣裳，一抬眼，目光不经意撞上三皇子的，这小娃娃肃着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呢！
　　被一个六岁的小豆丁看的冒了汗，余道知两辈子景是头一次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