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众里寻芳芳已落

2、第二章 长安

　　长安宫是天安城的东六宫之一，离着皇帝起居的内廷正殿乾清宫不远，住在这里的妃嫔除却惠妃，还有一个李侧妃。
　　惠妃是潜邸的老人，可惜膝下无子，李侧妃六岁大的三皇子濮阳翊钧就养在她眼前，却也不得她的喜欢，只是看在李侧妃的父亲如今在自己哥哥手底下做事还算勤勉，这才勉强愿意照应她们母子二人。
　　这日她照常挑着太阳稍好的时候让人开了窗，自己半歪在榻上，身上半盖着件龟甲四纹花瓣的驼毛毯，让人烘了暖暖的手炉放在怀里，瞅着廊上的鹦哥，缓缓念：“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杜荀鹤的诗作设色浓艳，绮丽而妙，只可惜仕途坎坷。”
　　李侧妃如往常一般陪坐在一旁的缠枝椅上，听见忙笑道：“姐姐文采斐然，我只瞧着窗户外面花儿也美，鸟儿毛色也亮，竟再找不出别的词了。”
　　惠妃一边的唇角微微一提，这才侧头看向她，“三皇子头一天去上课，他年纪小，身边又没个合心人照顾，必定心里不自在，昨儿我已经问过司礼监，今儿伺候三皇子的小太监就该送来了。”
　　这不过是随口吩咐一句的事，本不值当一提，今儿惠妃既然说了，李侧妃忙站起来一福身：“翊钧有福气，有惠妃娘娘时常照拂着，我这当娘的竟想不了如此全面。”
　　惠妃慢慢瞅她一眼，李侧妃身材较自己更丰腴些，属于浓淡皆宜的长相，那一双桃花大眼如今老实的垂着看向地面，倒瞧不出她有当初在当宫人时勾引皇帝的本事。
　　“你也不是想不到，”惠妃一边的嘴角仍然翘着：“只是既有我在，这些事合该我来惦记着。”
　　李侧妃面色不变，一直陪着笑：“姐姐蕙质兰心，是妹妹愚笨，拍马不及。”
　　*
　　余道知一清早就爬了起来，提着自己的小包裹，在师父劳公公的目送下离开了南熏殿，过了断虹桥，顺着一片园林往北走，从东边小门进了司礼监，和已经等在那里的小太监们站在一起。
　　深冬刚过，昨儿下了一场雨，早春的风还未柔和下来，尚带着几分冰凉。余道知站了一会儿想跺跺脚，谁知门吱呀一声响了，出来的太监穿了一身茶色的衣裳，冷冰冰的挨个点名儿，见人数齐了，就带着他们又绕了个大圈，绕过隆宗门，顺着红墙一路走到景运门，再挨着边去了长安宫。
　　这一路可不算短，余道知个子还没长起来，迈着小短腿紧赶慢赶，累得不断大喘气。走在他旁边的小孩儿们也都体力不济，却没一个人敢吱声的，全程都只有喘气声和脚步声。
　　等进了长安宫的门，这些人也全都低着头，没一人敢扭头乱看，这是个二进的院子，正门朝南，一进门先见着个雕花溢彩的影壁，已经是古物了，却仍泛着华光。
　　前院正殿共有五间正房，黄琉璃的瓦迎着朝阳，檐下面蚂蚱头、菊花头、麻叶头的五彩斗拱下面，绘的是龙凤和玺的图案，十分的庄重典雅。
　　带队的太监见众人还算老实，略为满意，他却并未再往前走，在影壁边上堪堪止住脚，和过来接人的邓合做了交接，邓合笑道：“赶巧两位娘娘都在一处，秦公公一路辛苦送人过来，劳烦您去给主子们报一声吧。”
　　那秦公公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模样：“既这么着，可该给两位主子一起磕头了。”
　　秦公公经通传进了正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脸上还是笑着，说道：“娘娘们说既然人是司礼监帮忙选的人，就不必再看了，让给三皇子送去便可。”
　　邓合连忙点头，与秦公公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这些小太监们进了后面一进的院子，让他们在偏殿前挨个站好了，依次报了年纪，记了档，又让他们各自领了活计。
　　小太监们都以为自己进来是为了伺候三皇子的，谁知道邓公公既让他们擦地，又让他们搬书，扫院子的扫院子，抹窗棂的抹窗棂，虽然都不是什么繁重的活，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大家都近不了主子的身。
　　有一些城府浅的，这时脸上就露出些不满来，余道知却觉得理所当然，他领的是整理书本的活，小皇子年纪还小，看的书却都是些余道知都从来没读全的，让他干这份活，他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礼记》、《春秋左氏传》——此为大经，《诗》、《周礼》、《仪礼》——此为中经，《易》、《尚书》、《春秋公羊传》、《谷梁传》——此为小经。余道知上辈子是文科生，好歹因为大学时用功还知道些基础，又所幸这一方世界里，除明朝不知为何被蝴蝶掉了，此前的朝代还是他记忆里的那般。
　　他理书本时，不知不觉便按照这些顺序依次整理过去，有些不知道的，也尽量忖度着倚着书本是否经常被翻阅摆好次序，邓合进来瞧了两次，并未说他什么。
　　等到下午的时候，他们这一批共十二个小太监，又被叫到一起，邓合将那些偷懒的、粗手笨脚的、闷闷不乐的人全都舍了，挑出四个小太监，让他们都住在了后院，其余八个则安排了些粗简活计，白日里来长安宫干活，晚上则出宫去景山旁的太监宿舍，也就是直房去住。
　　余道知有幸在这四个小太监之中，和他一起的三个小太监听到自己的名字都雀跃不止，只因为这便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三皇子的贴身小太监了，这可是一步登天，若是以后得了主子赏识，可比什么都强。
　　和其余三人住进了一间屋子，余道知瞧见他们这么高兴，心里还觉得有趣，谁料心神一转回来，发现自己脸上也挂着笑呢，不由的摇头再摇头。
　　他又想起今天这位邓太监的一手操作，这还是第一天呢，他们就不知不觉被考验了一回，以他们这样的年纪，自然而然露出了些素日品性，谁又会多想什么呢。
　　然而他们这些人还是乐的太早了，晚些的时候三皇子下学回来，压根就没叫他们到前面去，包括吃饭沐浴和睡觉，陪在他身边的还是以邓合为主的几个老人。
　　余道知心知这些老人没那么容易退下来，因此尽量平心静气，邓合让他做什么，他就干什么活。
　　令他吃惊的是，其余三个小太监也和他一样没露出任何不满，都乖乖的听吩咐做事，一时间让他觉得宫里实在是锻炼人，这些小孩儿可是真正的孩童，正是调皮的年纪，居然也能磨练成这样，看样子都不是普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