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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秘密出诊 ...

  •   梁长风穿过树丛才发现隐林中的房宇竟是一处废弃的庙宇。

      破庙门前杵着两根大门柱,均是用青色的砖石堆砌而成,经风吹雨打完全没了最初的气派,墙体斑驳褪色,外围也无门栏遮挡,已是荒草萋萋杂木丛生,说是废弃一点儿都不夸张。

      若心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撒开步子就往里面跑。

      “师父!”踏进破庙,若心忍不住喊出声。

      梁长风亦是好奇,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寺内几乎不见各路佛像雕塑坐镇,倒是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什么幔帐篷帘、稻草竹席、蒲垫木几、僧衣香炉,被扔的到处都是。唯独有一处靠墙角的地方被空出来,像模像样放着两个浅黄色的蒲垫。其中一个蒲垫之上正端坐着名闭目养神的男子,想必就是这小鬼的师父。

      若心扑跪在那人跟前,连唤了好几声“师父”,真情流露也无半点虚假,可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梁长风见此默不作声上前查探,先是搭脉按指,后是抚额探穴,很快便退了回来。

      “我师父怎么了?”若心皱着脸焦虑万分。

      一旦遇到病人,梁长风便不再嬉皮笑脸。

      “脉迟而无力,为气血虚寒。应是近期内受过伤,并未好好休养。你们自琅邪北跋涉至此脚程略快,每日又食不果腹仅靠野果泉水垫肚,身子负荷必然过重。加上此地较北方更为湿润,绵雨时落时停易让人水土不服,自然更容易病倒,你说可是如此?”

      这论断听得若心哑口无言,且不说师父是否为气血虚寒,但之后提到的那些细节无一不说在点子上,也的确是他没法否认的。

      “那我师父的病?”

      若心深知师父有伤在身,可不曾料到其并未痊愈,想来前些天已经有了征兆,只怪自己眼拙。方才他离开前,师父的额上更是烫得厉害,说话也是含糊不清,如今隔了这么长时间,不知是否还撑得住。

      梁长风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个小瓶,揭开塞子置于若心师父的鼻息处,又抬手在后颈处按压数次,很快有了效力。

      “师父,你醒了?”若心攥着师父的袖口,巴巴的望着。

      “嗯……”

      “师父,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伤口疼,我给你揉揉。”

      若心刚想上手就被梁长风拦下了。

      “揉什么揉,这是内伤,需要调理。”

      “啊,内伤!要怎么调理?”

      梁长风幽幽地看了若心一眼:“简单,吃好喝好休息好。不过……”

      “不过什么?”

      “看你们这样子,困难。”

      若心听完,恨不得当场翻两个白眼送他。这郎中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泼冷水的,亏他刚才还生出些好感来。

      一旁的人儿已睁开眼睛恢复了神智,但明显还是带病的状态。

      “若心,这位是……”

      “是我找来看病的郎中,只是看起来医——术——不——精——”若心哼着鼻子,气呼呼地回答。

      “若心,勿要无礼。”

      男子淡然一笑,却是彬彬有礼地双手合十:“在下梁长风。”

      盘坐在蒲垫上的人明显颤了颤身子,顺势将若心拉到身旁,重新审视起面前的男子。

      “这位师父,我不过是个郎中,半夜被叫过来只为看病,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没必要到处去说。何况您还有位这么厉害的徒儿。”

      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反而有种示弱的意味。

      若心本想开口,但被师父抢了先。

      “我这徒儿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只是我们二人本为旅者,不会在此地久留,还望您莫要声张。”

      就算是病人,这师父仍算的上思路清晰言行谨慎,即便是被别人看穿了身份,依旧不卑不亢冷静应对,倒是位十分聪慧的智者。

      梁长风笑而不语,将手中的小瓶扔向若心怀里,继而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离开。

      若心沉不住气,追上前拦住他质问:“你去哪儿?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和师父!”

      “小鬼,这话该是我说吧,你要如何才放过我。要想看病在这里先等着。”

      说罢,梁长风笑眯眯的走出破庙。

      若心垂头丧气地朝师父问道:“师父,为什么要放他走。你看他满脸坏笑,万一找来官府的人,我们该怎么办?”

      师父摇摇头,气息有些不稳:“他不像那种人。我猜他早就看出我们二人的身份,但并未直接戳穿。咳咳……况且,他介绍自己之时还向我行了礼,若真有什么念头,怎会如此大方呢。”

      “可是师父,我们这一路上也遇过好多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就偏偏信了他呢。”

      “若心啊,如果你不信这人,怎么就敢往这里带呢?”

      若心一时语塞,思索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师父,我是着急你的病。还有……还有我都差一点儿迷路了,要不是他……”

      “你的意思是……”师父揉着太阳穴若有所思,“云台之地,果真多有能人,看来此地我们也不能久留。”

      “那我们……”

      师徒二人聊了不多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师父忙按住若心的手,示意他平心静气。

      梁长风回到破庙时,果真听到二人正在讨论自己,他也见怪不怪,对此并无所谓,而是重新打量起二人。

      “你在看什么?”若心警惕地瞪着他。

      “这袋里共九份药包,每日分三次煎服,为三日的量。记住,服用时需将这药草浸于药汤中同时吃下。”

      梁长风从身后拎出个袋囊,漫不经心的嘱咐若心。可若心非但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反是咬着牙护在师父面前。

      “哎,都说了是药,早知道不来了。”梁长风扶额叹息,“我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这么好心。”

      “若心,去把药收下,再去寻个盛器按先生的医嘱把药煎了。”

      若心又不傻,当然听出来师父是想赶他走,单独与那个梁长风谈话。只是师父现在那么虚弱,万一那家伙起什么坏念头,吃亏的可是他们自己。他僵持了一会儿,依旧拗不过师父的命令,只得不情愿地离开了。

      “初来此地,能得到梁先生的帮助,我和若心感激万分。不过,正如我方才说言,在此地不会久留。”

      “可照我看来,留下反而比较好。”梁长风也不端着架子,干脆席地而坐,与他聊起来。

      “哦?此话怎讲。”

      梁长风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从地上拾起根稻草,随心所欲地比划起来。

      “如今煜帝当朝,西部瘟疫泛滥,所幸琅邪、云台之地殃及尚浅,仅有部分郡县受灾。若是普通流民,那自是西去龙曜或北上锦川寻一处避所。可是你们却日夜兼程从琅邪赶来云台,应该不是躲疫那么简单吧。”

      “你怎看出我们自琅邪而来。”

      “你那徒儿年龄尚小胆识略浅,我猜是从未远行。鞋底鞋面均沾着干硬泥浆,一看便是踩过泥泞之地后干涸堆积而成。落陵、芙晖等西地如今气候干旱久未降雨,几乎不见泥泞。”

      他用稻草戳了戳师父的鞋底,继续不假思索说道。

      “云台虽然气候湿润但土壤多呈黄褐色,你二人沾上的除了黄褐色还有不少棕黑色。据我所知,琅山以北才有此土,你俩若不是从琅邪来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师父盘坐在原地,心中却是一动。

      “最重要的是,你们的言行举止衣着穿戴非普通百姓,方才我双手合十你便反应激烈。何解?除了逃难的沙门,我想不出第二种身份。

      龙煜灭佛已有半年之久,想来你们在琅邪也无处安身,所以才南下想去芙晖边境的黎昭、莫崆等寺院挂单暂住,毕竟较之别处,那里最为安稳。只是……”

      初次见面,竟是句句全中,此人当真不可小觑。

      “只是什么?”

      “只是芙晖瘟疫肆虐,与灭佛相比,哪个更具威胁你们心中也自知吧。”

      “原来先生心中早已如明镜,如此也明白我等非刻意隐瞒,只叹这世道变了太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见先生面目和善,谈吐不凡,也是明理之人,不会为难我们出家人吧?”

      梁长风这刻还在心中盘算,此人虽有佛门中人的风范,但远还不止这些。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我这人健忘,也许出了这门也便忘了这事儿,更谈不上什么为难。人生在世,何必事事操心。”

      “今日也算与梁先生有缘相见,既然您说得坦白,我也不必遮掩。确实如先生所言,在下乃琅邪琅山脚下灵湛寺的僧人怀壑,那徒儿名为若心,自小随我左右,虽顽皮但秉性不坏,还请勿怪。”

      这边语音刚落,若心便抱着个陶罐从外面冲进来,见师父已自报家门,想也没想便对准梁长风一番推撞。梁长风哪料到这一出,生生被推得跌倒在地,整洁的布袍上刹那间扑满了灰。

      “不许欺负我师父!”若心举着罐子张牙舞爪,哪有个小沙弥的样子。

      怀壑脸色一沉,当下斥责若心:“让你去煎药,跑来做什么,可是最近管得太松,又忘了规矩!”

      若心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这初次见面还不甚了解的郎中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师父这般重视。他不服气地瞅着地上的梁长风,那副好看的皮囊却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梁先生扶起来好好道歉!”

      若心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照做。想当年若是没有师父施恩,他的小命或许早就了结于襁褓之中了。

      梁长风独自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衣袖又拍拍膝盖,既不气也不恼。

      “浮尘乱世中少有孩童真性情,果真是隔世太久未经打磨。怀壑师父,可记住了,这病吃药为辅,全靠休养,你们是去是留,多加思量吧。”

      话说到这份上,怀壑怎能不明白。当朝龙煜称帝,身边从不缺奸佞臣子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灭佛尊道已然变成众势所趋,若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变成四处躲藏的游僧。

      他一人倒无所谓,可若心仍是个孩子,总不能老跟着自己各地流浪吧。这孩子脾气又倔又硬,还没能到独自立身的年龄,因而南下芙晖找一处静地安顿他也是早晚的事情。偏偏这时候旧伤复发,实在是愁煞人。

      “师父,既然你病了,那咱们把病养好了再上路。再说现在芙晖那么乱,反而这地方没有想象中危险,不如就在此地歇息几日。你就什么都别想了,不是还有我嘛,喏,这就给你煮药去。”

      若心虽然不喜欢梁长风,但这些道理还是听得进的。当然,退一万步来说,还出于些不为人知的私心。

      庙中师徒二人各怀心思,最后还是梁长风破了僵局。

      “出诊加上药费八文,劳烦了。”

      这最重要的事情若心早已抛之脑后,等到提及他才恍然。看病是要付钱的!可问题是八文也太贵了。

      “师父……咱们……”

      “若心,你便取给梁先生吧。”

      “可是……”可是前几天过江时不慎将钱袋给落了,现在包里只剩下三十文,如果再取走八文,往后的日子又要吃紧。这些师父不都知道嘛,为什么不能求赊呢。

      “你们该不是没钱吧,我可从不赊账,无一例外。”被梁长风一问更是心虚。

      若心无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八个铜板被擦得锃光发亮,依次灌入梁长风的衣袋中。每落下发出“当”一声,他心中便紧一分,只盼着师父的身体能立马好起来,也省的跟这讨厌的家伙再见面。

      梁长风则不然,他乐悠悠数着铜板,甚至在享受那渐渐增加的份量,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已与自己无关。

      “那在下告辞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拖起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往外走。

      怀壑望着他越行越远的身影,总觉得这绝非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在这个人的身上有种非同寻常的气质吸引着自己。

      他低下头看着右手背上五条早已结疤的伤痕,自知那并不是最骇人的地方,因为任何见过这只手的人都会被另一处吸引。

      原本应是食指的位置上空空如也,仅剩下丑陋的突起,以至于双掌作合时总觉遗憾。

      “师父,你说这人真是没同情心啊。我们都这么惨了,还收那么贵。”

      若心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声了,都说医者仁心,善行能积德,可这善会不会太吝啬了。

      “若心,你错了,就算我们再惨也不应要求他人给予同情,你现在所看到的也未必是其本来面目。

      世上万物皆相对而论,我猜你也寻过几家医堂,可偏只有梁先生愿意出诊,但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为何。这样想,敢说他还是无情之人吗?

      人的贪欲总是无法被满足,当你如愿时会认为是理所当然,当你不如意时又推卸是他人之过,如此,是否这世上的所有都该如你所愿才对呢?”

      “师父,你又叨叨我。咱们不是说好了嘛,出来就不叨叨了。这长篇大论的,任谁听了都会怀疑我们……”

      怀壑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若心:“总之,记住师父说的,以后你就明白了。”

      “知道啦知道啦,都是病人还这么啰嗦。我听还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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