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缱卷耳》甘棠玺事

154、第 154 章

　　丽兹私密性好，隔音当然也不差。赵朝阳进去许久，什桉心知肚明，只不过男人间的事情男人解决，她不会干涉，可等着等着，难免又挂怀起来。

　　她凑近房门，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以来就没干过这种偷听的行当，怎么到了这儿就这么自然而然了……说话的声音没有，倒是沉不隆咚的动静接连不断地响。

　　她蹙起眉，告诉自己这是意料之中的发展。男人之间打一架就好了，打一架，就什么都过去了……走开对着墙站了半晌，什桉久等不到他们结束，返回去在门上敲了敲——

　　里面霎时一静。

　　她没有催促，只是要他们想起来不过火。

　　过了足好几分钟，门才从内一下打开，赵朝阳风一样儿地出来，往电梯方向走。什桉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袖——男人把头撇向一边，嘴上说：“你回去。”

　　电梯来了，赵朝阳挪开手臂，只身进去按了关闭。他正面对上她，堂堂地、不折不绕地望向她，嘴角挂着一抹淡色淤红，眼神却清亮无比。这些属于男人的尊严，男人的坚持，他们不说女孩子向来就琢磨不透。

　　光洁亮堂的金属门叶缓慢合上，赵朝阳的衣角就快要消失在门隙里，什桉目送他离开，可猛然间的，从他直屡屡的目光里分明了什么——她微微睁大了眼，提高声量叫了一声“朝阳”，赶在合紧的刹那里道：“谢谢你送我——”

　　手机几秒后收到回复：收到。

　　什桉心里因为这一出而有些惊疑不定的，可这个节骨眼儿上实在是不想细究。走进半敞的房间，转身关门，心不在焉的她顿时被一股力抵在了门上——男人身上的热气透过薄薄的衣物袭上来，刚刚才和另一个人大动干戈，不消说也是哪哪儿都热腾腾的，只是非要也弄得她不舒服——

　　“你干什么？”

　　背对着陆判什桉看不见他，单手掰他的小臂，“走开点。”

　　“走开点？”陆判真是恨不得咬她一口，下一秒也确实这么干了，张口就咬在她肩脖子上。

　　什桉“嘶”地一声，推他不动，挣扎间还被男人挟起来丢上了沙发去——她捂着脖子，支着腿不要他过来，不成想陆判握着她脚腕一拽，身子就跟着压下来——

　　“我打架了。”他脸孔挨得近近的，眼睛完全睁开了，两颗黑色的眼珠幽亮幽亮。

　　“我知道！”什桉抵开他毫发无伤的脸。

　　“那你去追别人？”陆判没在说笑，捉住她的手，打心眼儿里觉得大事一桩，“不怕我受伤？”

　　她一时觉得好笑，便说：“怕。”视线一转，看见他手骨上还留有血痂的伤口。

　　笑意顷刻便没了。这个男人一贯胡来得很，半分不让的性子，亏得是他有能耐嚣张。可他太不知轻重了，往后，往后她得想个办法叫他改了才行……

　　“……你才不怕。”带点儿怨念似的低语，说着又挨过去要亲她，被什桉一巴掌别开——

　　她眸子里荡荡悠悠的，好似起了一层涟漪，说：“去洗澡。”

　　陆判一听浓眉立即皱起，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你嫌我臭？”他倏然拔高身子，撑开臂膀左右闻自己——

　　他陆判诚然是和别人动了几下手，可也不至于就有味儿了吧！闻了半天也没闻出个名堂，身上清清爽爽，连胡渣都趁她不在刮干净了，硬说也只有胡须水的味道！哪儿有什么不对？

　　他被她一句话搞得疑神疑鬼，自信得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一副不笃定又隐含怒气的神态，而她好整以暇地倚在那儿——男人有些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声“baby”。

　　什桉轻咳了咳，不知想到什么，还没说话脸就红了。

　　“……Baby？”

　　陆判不理解，但他觉得自己应该理解，不然一定是日后想起来就要锤死自己的程度。想了又想，想想李什桉软和的笑，想想她突如其来的脸红，好像真的，一点一点理解了过来……

　　他再度望向李什桉，试图从她的言行举止中获取一点用以佐证的蛛丝马迹，不过没说什么就被瞪回来了——男人茅塞顿开，一双眸子噔地烁亮，立马起身大步走开，一面走一面抓着自个儿衣领把卫衣一囫囵扯下来——再用同样的法子把里面短袖也脱掉，赤着宽厚的脊背和窄瘦腰身，顾不上展示了，脚步不停去浴室。

　　等他迫不及待一身水汽地从浴室里出来，却见什桉只是换了身轻便居家服，坐在餐桌前向他招手，“来，吃点东西。”她的目光半秒不在他光裸的上身停留，反而补充道，“衣服穿好。”

　　“……”他光着脚走过去，气势汹汹地坐下来盯着她，“Well？”

　　什桉不为所动，把倒好的咖啡往他那边一推，抿着嘴朝他浅浅地笑了下，就不再看他了。

　　“…………”

　　陆判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终究还是乖乖去衣柜里套了件T恤穿，坐下吃饭。原本叫了客房服务，可什桉中途出去了趟，用餐的点便推到现在。吃饭间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了，套房内静得落针可闻，刀叉碰在餐具上，丁零当啷的好听，桌前的人仿若都被这顿无声而和缓的下午餐触动了，而有些出神的低落。

　　外面还在下雪，夹杂着微薄的风声，自相逢的那天起巴黎的冬雪便窸窸窣窣地来了。

　　他静静坐在什桉身旁，洗过澡后的那股燥热开始流失，发现自己原来无法忍受。

　　像有人把他心里的开关打开了——那个他刻意封闭起来、保护自己的，名为“李什桉”的开关。

　　看到雪夜，他会想到那个在栎山脚下向他奔跑而来的什桉，看到她背对着他离去，便想到无数个这样在身后注视她的夜晚，看到她低垂的眉眼，在一中的教室、走廊，在千水颐他家的客厅、在那片社区漆黑的楼道……这样铺天盖地的情绪，那个年少破碎的结局，他无法再忍受一次。

　　太静，静到尖似耳鸣的啸叫在他脑袋里时起时弭，把空气里的响动都抽走了——他回想起离开珒市的那一阵儿，想起只能隔着车窗玻璃看她的那一瞬，他一个人待着，不晓得晨昏变换，也不在意日夜流逝，想李什桉想得都要疯了——

　　明明她就在面前，就在他身边，却无时不刻地担忧她是自己睡梦中幻想出来的、只要自己稍一疏忽，稍不留神就会不见得无影无踪的人——即使他们正隔桌相对，可看着她细嚼慢咽地、小口小口吃着盘子里的东西，也一点实感都没有——只要没有触碰到，他就心慌。

　　他忽然一阵后怕，他怎么会，怎么能答应让她一个人回去呢？如果李什桉心狠一些，把他抛下，即使这样他又如何呢？

　　“什桉——”

　　什桉的手腕被陆判骤然握住，冷不防对上他格外强势，又掺了些寥寞的目光。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偶有滴落在他眼睫上的，几乎让她以为这个男人在为她流泪……她心防一颤，放下餐勺到他身侧去，抱住他因为高而微曲的背脊，低声说：“我就在这里。”

　　假如一个人不爱你，他的眼神不能伪装出这份爱意，假如一个人很爱你，他的眼神便不能够粉饰太平。什桉毫不怀疑，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一定是用自己的一切……一切力量，一切感官，在深爱着自己。

　　她也在思索前事，思索是不是该不要太陷入于这份天赐的幸福之中。像独立存在着的两个时空，放纵和理性|交织，恍恍之间，往往陈事汹涌而来……她被教训得够狠了，总怕会因着自己过分的贪欲，而使他们又受到惩罚。

　　她也会怕。怕一旦她用力了，这份不可思议的联结就又断开了。

　　什桉反握住他用劲到微颤的手臂，俯下去贴了贴他冰凉的唇，再一次说道：“……我就在这里。”

　　男人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身体倒是比什么都反应得快，食髓知味地凑上去要吻她——什桉没叫他浑水摸鱼，推开他的脸走开了。

　　陆判一脸的怔忡，表情有些呆，“你去哪儿？”

　　她很快拿了风筒和药盒来，细细给他的手上完药，站在身后替他吹头发。男人老实了会儿，一点点扯着她衣服拉到身旁来，张手揽过她腰，脑袋也偎着，嗅她身上的气味。

　　看在尚算不碍事的份上，什桉由着他去，只管将他头发吹得毫无发型可言地蓬松起来。

　　他叉着腿，吹完也硬不撒手，一颗脑袋在她怀里乱蹭。来来回回闹得她好气又好笑，捏了捏他一边耳朵，“你还吃不吃了。”

　　“不。”

　　“我要吃。”

　　陆判只得放手，一眼不眨地看她进食。

　　法餐本来份量就不多，什桉吃得又慢，不像是饿了，倒像是程式化地保持三餐。文静说的话这时跃上心来，还有赵朝阳临走前撂下的……七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李什桉的这七年搁在那儿，像横了道刺。

　　管家和侍应生收走餐车，顺道将什桉的证件还给她，以及一张正式晚宴的邀请函——是酒店知晓了她的背景，特意为昨夜的“怠慢”致意。

　　陆判见她仰头用法语和管家对话，末了淡淡弯起唇，对管家说“Merci mille fois”，一时看得入神了……男人只听得懂“Boujour”和“Merci”，不妨碍他觉得一个人能把法语说得这样好听，注意力全在她张合的唇上……外人一走，他便问她要护照，什桉却信手将卡片塞给他，自己倒拿了他大剌剌丢在桌上的证件来看。

　　嗯，他没有换国籍……什桉心思一动，在扉页上注目了良久。

　　入境巴黎竟然就比她早几个小时。要是她不曾答应文静久留，不曾往街对面多望去一眼，而直接搭车离开的话……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一度离得这样近。

　　大致翻了翻，签证日期都是近两年的，来巴黎倒有好几次，甚至还有几个她待过的偏远东非国家。

　　他现在，在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呢？

　　亦或是还在牛津剑桥这样的学府深造，假期里会和同伴们花五个小时自驾跨越边境，只为了看一眼巴黎的夜景再回返么？

　　指尖拂过那些墨迹，什桉不曾开口问，或者说，他们两个都对彼此的过去和现状保有一丝谨慎的共识——

　　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别让痛苦打搅这梦幻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