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缱卷耳》甘棠玺事

153、第 153 章

　　他不作声，也没有如释重负般的念想，用力回抱住她削薄的背，用力到也微微地颤……将脸埋进什桉颈侧。

　　兜兜转转的，就算这是梦，他也要抓住。

　　恩赐一般的相逢，暗昧不清的界壤，他的，她的，余下统统归作他们以外的。天光被重重帘幕抵挡在外，将这里包围起来，送给这双互相依偎的男女。

　　陆判托着她细嫩的后颈，又软又细的、女孩子的脖颈，好似一掐就会断了……发丝缠绕在指尖，轻抚上她的眼廓。那里被眼泪浸得发紧，一触碰就生痛，什桉不由自主地闭眼偏开了——他大掌裹着她，低下去印下一个吻，吻她的眼睛，鼻子，嘴角……最终落在唇瓣。

　　乍开始她尚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不自觉地阵阵起栗，躲了好一会儿，男人便安抚着、拿捏着她身上的力放松……像相互舔舐伤口的兽，似乎只是要在这个长久、长久的吻里寻求对方七年来空缺的所有，而感知彼此放纵而慰藉的心意。

　　一点也不凶猛，却无尽的旖旎。

　　外头为了寻他们如何焦急他们一概不知，是茫茫大雪还是阴云初霁也一概不知，唯有彼此的体温、触碰，能熨贴自己，唯有彼此才能牵动心念。

　　“手臂痛不痛？”

　　他偏首吻了吻什桉的指尖，继而又吻住她唇，明明是问她问题，却不给她空隙回答。

　　“……”她被亲得迷迷沉沉的，强忍着要溢出口的声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热得不成样子了，一只手抓进他的发。

　　……忽然就这样缠到一处去了。

　　男人乐在其中地沉溺于这种磨人的亲吻里，要不是电话铃响了，不定要什么时候才知晓停。什桉蓦然一醒，一把推开他坐起来，嗓子有些哑：“……电话。”

　　陆判顿住了，像是还在回味。是什桉推开他，男人便宕机成了一块呆呆的木头，犹如高速运转下被冷不丁拔掉电源的机器，机能过剩，脑子里再装不下其他的了。动作缓慢地去接，是酒店管家问他用餐安排。

　　他在电话里报了好些样儿，对方大概很高兴他入住以来总算有了这样的兴致，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需要。余光里身影一动，是什桉往外面的方向去了，男人当即收线，大喊她的名字：“什桉！”

　　什桉也被他惊了一跳，阳光从半开的推门缝儿里伸进来，照得她微怔的面容一半明黯。陆判绷着张脸下地过来，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弯下背来抱她，劲儿大得都快叫她透不过气了……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什桉也不从这个略难受的姿势里挣脱出来，轻声说：“我不走。”

　　昨晚闹了那么一出，鬼迷心窍就跟他来了他落脚的酒店。陆判全程牵着她，也不问她，像要赶在她权衡之前一样地把她带走……她累极，稀里糊涂地睡过去。犹记得他说床给她，自己就在客厅……他是不必对谁交代，什桉却得好生和他们解释。

　　座机一打过去，听见她的声音文静就哭了，紧接着电话拉远，一个男声急急传来：“什桉？你在哪里？”

　　“和他在一起。”

　　那边一滞，很快意识到口中这个“他”是谁，文静哭得稀里哗啦，抽抽噎噎地叫她：“什桉，什桉……我以为家里进坏人了，把你绑走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醒来，另一半床空荡荡，被窝里更是早凉透了，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吓得她差点报警。打给赵朝阳，还没开腔就先掉眼泪，把他的瞌睡也扫得一干二净。

　　什桉手机什么的全在家，她联络不上，不晓得为什么就神思一动，掀开窗帘朝下望去———清明灰亮的天色中，停车位被彻夜的大雪覆盖，那辆帕加尼已然失去踪迹。

　　“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明这一切，连她自己都尚未厘清头绪，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什桉歉意更甚，便道：“我这就回来。”

　　陆判倚在桌旁等她挂断，说：“我送你。”

　　“不要了。”她去沙发上拿外套，“这里我比你熟。”

　　说着话，腰际便叠上来一双手臂，肩脖子一重，沉得她站不住。陆判就势捞着她坐了下来，调了个方向朝着自个儿，趁她还犯懵箍得紧紧的。

　　……抱小孩儿似的把她搁在腿上。

　　什桉侧坐着，脸孔因为这份别扭的亲昵一下子红了，恼怒地道：“你……你别耽误我，松开。”

　　“不松。”

　　陆判看着她，倒真没一丁点儿捉弄的意思，语气煞为认真：“Baby，你要出去，又不让我跟，万一不见了我怎么办？”

　　她眸光闪动，脸上的红晕逐渐散了，“……我说了不走。我要回去拿行李，还有我的证件。”

　　“我可以在车里等你。” 陆判顺着她。

　　什桉没有继续讨论，转而道：“把枪给我。”

　　他面色一迟，但还是照做了，起身去卧室捡了出来。递过去时极度专注，像要澄清一点什么：“Baby，你……”

　　什桉几乎是用一种嫌弃中带着厌恶的神情弹出弹巢的，她往桌子上一磕，六枚金属粒便哗啦啦全退了下来——一眼扫去五枚空壳，她默默地把那枚实弹握进掌心。

　　做完这些她没有合上部件，而是面无表情地猛然一砸，外摆的弹巢立时应声而断，和枪体分为两截。

　　陆判：“…………”

　　男人心虚，看着她紧抿的嘴角，揩了下鼻尖不敢插话。就在陆判以为李什桉少不了一顿坏脸色心想该怎么认错的时候，谁知什桉只是站起来，勾下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在他唇上，而后留下几个字的简短指令——

　　“待在这里。”

　　人走远了，陆公子还沉浸在那个一触即分的吻，她熟练的、装卸枪支的动作，和她临走前那个又柔又不容置喙的眼神里——

　　……要了命了。

　　李什桉要了他的命了。

　　男人高大的身子突然就慢慢蹲了下去，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

　　打车回公寓，几个钟头的“逃逸”让她有种近乡情怯的负罪感，仿佛自己是私奔而回的。

　　老式的建筑藏不住疾奔而来的脚步声，文静的脸一下子在门板后闪出来，人扑到她身上——

　　“什桉！”

　　女孩儿们进屋说话，赵朝阳便只在旁边等。什桉要收拾东西，俩人也就搭手帮忙，心平气和地接受她的决定。

　　他们俩之间的事儿自己都搅合不清，外人怎么插得进去呢。陆判不会再伤害她，这点文静很清楚，因此，赵朝阳的反对也是她劝下来的。

　　文静如今是左右都放不下。她和萧然这几年联系得少了，当年陆判走后他们几个男生的反应她看在眼里，虽说男孩子翻篇快，可没心结是假的。

　　整理完，赵朝阳先提起箱子出门，“我送你过去。”

　　文静探出头去瞅瞅，嘟囔了句：“我就不去了……”她见着陆判就害怕，还喜欢不过脑子地说话，不敢再试一次了。

　　什桉双手一抱她，说：“珒市见。”

　　“秦大哥问过你。”文静犹豫了会儿，看她神色，“……他应该看到你来了。”

　　她应了一声。

　　叮咛了好些，说她还会打电话来，叫什桉不许不接，两个小姑娘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赵朝阳等在车子边上，见人来了拉开门。

　　他们俩话本来就不多，没了文静就更闷了。车子在一个路口前等红灯，外面仍下着雪，雨刮器偶尔划过，沉钝而乏味。

　　“朝……”

　　“你……”

　　两人同时开口，赵朝阳马上道：“你说。”

　　信号灯变了，车子重新驶动，什桉看着前方湍急的车流，内心却异常平静，“我想预约两天内的银行现金服务，金额在六位数。”

　　“两天，六位数？”赵朝阳有些惊讶，偏过去看她一眼，“你需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可……你不是今晚的航班么？”

　　“不是，不是我需要。”

　　什桉并不再多说了，赵朝阳略一迟疑，应了下来：“我一会儿去办，好了告诉你。”

　　“文静那里……她好像见过他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留心她，张弛的事如果她不愿意听就不提了。”她想了想，接着道，“你也是，多注意自己。”

　　赵朝阳目视着车况，下颌骨紧了紧，到底没吭声。

　　“我暂时不会去法辛肯，你们别担心我。”

　　怎么会不担心。他根本不想她回国，也不想她去那个人身边——她就该好好儿地骂他一顿，再把他拒之门外，叫他也尝尝被人丢下的滋味才对！

　　……可他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他没有立场，去僭越。

　　不知不觉开得飞快，驶过Vendome广场，丽兹宏大的建筑印入眼帘。交给门童泊车，有侍应生认出去而复返的什桉，取了行李为她引路。

　　十八世纪的奢华完整地在这间百年酒店里延续下来，房客们的来历总是神秘而尊贵，这位凌晨时分卒然到访的女客，领班也从她东方面孔中极富辨识度的长相，以及那只带伤的左臂，而知悉她的身份。

　　什桉将自己的护照递给闻讯而来的管家，对方接过后并没有检视，而是微一躬身，再次向她致候后离去了。

　　这里的客房数量比起庞大的面积而言并不多，丽兹更注重私密性和客人的舒适度，很少有和别的房客在休闲区域外照面的情况。正打算抬手敲门，赵朝阳拦了下，道：“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什桉收回手，走到一旁。

　　赵朝阳高高地站在那里，把房门都将将挡去了大半，伸手按下一侧的门铃——

　　不给他时间建设什么似的，几秒钟后门就开了。

　　男人见到他并不意外，视线向后一望，看到什桉的侧脸，于是让开位置，两个人在门关上前默契地保持沉默。

　　这是一间十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套房，桔粉金调的空间，大幅的壁画、地毯、古董装饰，繁丽的花纹、家具，客厅四周通往各个功能室的门，以及能观赏到巴黎一切标志的视野。极简的个性，张扬的作风，这一点还真是分毫未变。

　　赵朝阳的目光在这间套房里少许生活过的痕迹上掠过，才转过身来，看向陆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