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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劫残鸿雁破行飞 ...

  •   将离不敢往宽旷地面,只沿水渠岔开的一条小道疾疾的朝前走,生怕那些人跟着将卓追去,一路扯花折枝,特地留下些痕迹。到底是弱质女子,不过片刻便脚下发软,身后兵戈之声已清晰可辨,而眼间却是杂树丛生,密密的织成高墙,再无路可走。不至十七岁的少女,终归是怕了,生或死究竟是哪样更可怖,谁又能知道。
      心中的哪股愈生愈甚的惧意却化成对生的渴求,索性心一横往水中跳去,藉着小时学过的一点水式,拼着命往前游去。初春的水极寒,浸透了衣衫裹在身上,仿佛是紧紧缠着的噩梦,一层一层,密密迷迷,挣也挣不开。那种冷不是入骨,是直直的侵到心中去,不留一点暖意,冷得仿佛四肢躯干都消失掉,只余了口中的一点热气,仿佛还能让人觉得是活着。
      那一点热气散了,便是死去了罢,将离如是想着,心中却是越发的木然。只见那小渠一拐,水面竟开阔起来,转出一池的梨花重重,烟拂波浅,仿佛是杏花天、杨柳风的江南颜色,借尸还魂在这北地的尘世苍茫。
      将离远远见着临水台边有人在宴饮,借着水音隐隐还有乐声传来,想着要避开些,不料四肢脱力,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反激起朵朵水花,惹得岸边的人转头看来。

      那人已临得极近,见着水上挣扎的将离,足下一点,轻轻几个起落,在水面微微倾过,衣袖拂卷,回身再旋便已将将离扯到了岸边。看她一身宫女装扮,竟拍手笑道:“快过来看,我捡了只落水的猫儿呢。”那声音靡靡软软,分明是青年男子的清朗,便又杂于阴柔,有十分的妖异。
      将离顾不得狼狈,抹开额前的乱发循声看去。眼前的男子松松的披着一身青莲色广袖宽袍,执把羊脂白玉骨的折扇,望着她似嗔非嗔,似笑非笑,那一双眼瞳竟是异色,一只是极深的漆黑色,黑得深了反而幽了黯蓝,另一只却是浅浅的琥珀色,所有的深邃全在瞳中缩成针尖大的一点,无穷无尽。偏偏又生得极其精致,仿佛用工笔一笔一划描出的美人,只是眼睛挑得过份,眼角斜斜的一抹,眼风中便带足了十分的邪气。
      他见了将离怔怔的看他,便拿了折扇做势来敲:“原来这猫儿是哑的呢。”将离心里生了厌恶,下意用手一挡,却忘了全身早已湿透,袖口带出一串水珠,全溅在那人的袖口金丝银线重重绣出的莲花上,晕出凋谢的阴翳。那人竟笑意更甚:“这猫儿有意思,还会抓人呢,不若把爪子拔了可好。”
      将离心中一凛,这语调好似在哪儿听到过,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又听得旁边有另一人道:“不过是个宫女,你也有工夫去管她,速打发了去,你还欠我一阙曲未填完。”将离听了这声音,愕然转头望去,那样一个男子,素衣乌发,冉冉临风,干净的如同一副水墨画,噙着一点清浅的笑意,像冷夜里遥杳的星子,是目所能及的唯一光芒。那梨花满树,脉脉烟柳,不过是他衣袖卷起的仓促的尘,沾不了半点衣角,清冷,寒冽,肃杀,一直冷入了骨髓。

      果然是他,定王萧应沚。将离匆匆扭过头低下,这个人,为何每次见他,都是在自已最不堪的时候,虽说常宫十三公主已不在,只是将离也不愿在他面前露出半分软弱,他是他,将离是将离,全都是一样的人,又有谁要避着谁!
      将离从容回过头,漠然看他,眼中心中早是风平波定,萧应沚这才认出她来,长眉一折:“是你?”那紫衣的男子顿时生了兴致,侧了头问:“怎么,定王认得这只猫儿?”
      萧应沚偏摇一摇头:“当然不认得,只是知道这位姑娘并不是一般的人,”他顿顿,突然绽开笑意,明媚翩然:“先常的小公主,怎么真弄得同落水的猫儿一般。”
      将离明明白白看出他眼中一丝轻慢,凝冰醮雪,顿觉得不屑,淡淡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将离既落到定王手上,也是命罢,听由尔等发落便是。”
      萧应沚也是极聪敏的人,一听这话,便明白宫内定出了大事,远远看着有大批侍卫赶来,再看看将离,眼中颇有些玩味。将离亦是存了必死的心,无忧无怖,只在嘴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眼瞳却是定的,仿佛是观音渡世的眼,悲悯淡然。
      萧应沚不觉愣住,心中说不清楚是恼还是怜,微微张了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不料那紫衣男子却霁颜:“这猫儿倒挺对我的胃口,若被那些粗人们擒去可不怜香惜玉了,可巧我那还差一个试药的,不若跟了我去,兴许还能多活几日。”又掩了面笑道:“猫儿猫儿,你说这样可好?”
      将离不料他开口,又见他那张绝色的脸逼得极近,还没贴过来,便是一股浓香,迷离芳香忽然浓郁如堆雪,薰得人气都透不过来。皱一皱眉,方要躲开去,他却一把拖了将离的手:“不答便是你应下了,从此以往,你是我简兮的人了。”

      那语气轻佻得仿佛是听风呤月,全无关于生死,将离心中奇怪此人来得莫名其妙,不知是敌是友,不能尽信,却听到一旁萧应沚道:“简兮真是妙人,你若要她,这个人情本王少不得做了,只是这样一个丫头,领回去也不知有何用,别白白辜负简兮今日一番心意。”
      将离最是听不得他说话那似暖还寒的语气,索性起身,朝着那叫简兮的紫衣男子盈盈一拜:“将离谢过先生救命之恩,还请先生先设法为将离脱身,将离来日必将图报。”
      简兮却换了一脸的无奈:“这可怎么办呢,我可没办法救得你。”声间软糯,仿佛是蜜里撒下的一把绵绵的糖,直腻到人七孔八窍里去,只见他故意侧了头望向萧应沚:“这猫儿真会寻事,我是不能了,不如定王替我拿个主意罢。”
      萧应沚轻邪望一眼将离,笑道:“这有何难?”遂唤来一旁的待卫吩咐道:“你去看看那边来者为何,只说本王在此赏春,无事莫扰。”那人领了命前去,须臾回来,附在萧应沚耳旁低低几句,萧应沚面色骤然一凛:“既然如此,本王即去御前伺候。”话音未落已起身离席,忽然转身望向简兮:“父皇遇刺,全宫搜捕前常余孽。”说罢眼风一转,泠泠扫过旁边的将离,再不说什么,拂袖而去。

      这边武圣帝已移驾两仪殿,萧应沚赶到时已经晚了,两仪殿外压压的全是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也不等人通报,径直往内殿去,恰好遇着内监总管周昌,忙上前几步,低低问道:“父皇怎样了?”
      周昌躬一躬身:“前常余孽行刺,皇上右臂受了伤,现尚药局郑奉御已过来伺候了,太子已到一会,仪王是随驾的,其余诸位皇子也陆续到齐,定王可是有些迟了。” 语气仍是一惯的谦卑,只在句尾顿一顿,稍稍压低半分。萧应沚陡然觉得浑身冷汗:这事确是不简单,皇帝遇刺这么大的事,明明御前有暗线,居然没半点风声透出,若不是意外遇着那常国的将离,只怕全然不觉,惹得圣怒忿恚,便不知要便宜了谁去。
      冷汗就着寒风一吹,密密的生出寒意来,像某些细小的虫,生出重重鳞片,爬了满背,没来由的叫人觉得恐惧,萧应沚定一定神才入得内殿,内殿压压全是人,却不见丁点噪杂,忽听得有人大声唤道:“去御医局取药的怎么还没回来,当真是无用之极!”
      正是仪王萧应沨,一张温文的脸早急得通红,直在跺脚:“滚水,滚水,都要用光了,也不见奉来!”
      “六郎,你父皇还在这歇着,你也小声些,”却是皇后齐氏,一边伸手替武帝拢着锦裘,一边低低斥道,语气温软矜柔:“多大的人了,还和孩童一般没规矩。”
      萧应沨只笑答:“儿臣也是心急,父皇不要怪罪。”转眼见着萧应沚进来,忙上前迎出:“三皇兄来了,臣弟正说诸位皇兄都在,只缺了三皇兄你呢。”

      萧应沚心下一沉,勉强对他笑笑,即赶至武帝驾前跪道:“父皇恕罪,儿臣隔得远,来得迟了。”
      武帝伤在右臂,不过皮外伤,早是包扎妥当,合眼倚在鸾凤牡丹琉璃榻上,神情极其疲惫,嘴角紧绷,蕴着十分怒气,仿佛未闻萧应沚所言,萧应沚心中一时忐忑,又不敢多言,只能低头跪着,半响才听得武帝出声:“罢,你先下去。”
      萧应沚忙起身,垂手立于侧旁,只见周昌来报:“左金吾卫将军史令求见。”武帝亦不开口,唯轻轻一颔首,几不可见,周昌忙领了命出去。少倾史令进殿,只是单膝跪地,右掌握拳左掌相覆,给众人行过军礼,才开口道:“臣奉命剿灭常国余孽一众,现事毕复命,宫中前常遗孽全已就地正法。”语气利落干脆得不带一丝悯意。
      武帝仍是合眼倚着,半响不见有圣意下来,又等了盏茶的时间,才见武帝缓缓睁开双目,眼风如利刃坚冰,逼得人背后生生一股寒意,萧应沚心中怵然,兀的想起常国那个叫将离的女子的眼,亦是坚冰,隐去了万千心思回转,又仿佛是水,不见底,幽蓝。若不是她逃了出来,此时只怕也在就地正法一列,这么死了,却也是可惜。

      “将刺客悬尸朱雀门,以儆效尤。”武帝徐徐吐出几字,一顿一挫,话音不落,萧应沨已嚷了起来:“极好极好,就要让这些有异心的人看看,什么叫做天威不可犯。”
      “当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三弟当时留他们一条活路,不料却有今天的恶果。”太子一惯不甘人后,恰恰事不干己,只道:“六弟是深知大义的,若是以后也能建此大业,定不要存了半点妇人之仁。”顿一顿,笑言:“只怕这样的机会,也是不易了。”
      萧应沚心知他是讥讽萧应沚无功封王,听他说得不堪,刚要开口缓上几句,只听得齐皇后开口道:“各位皇子都请回罢,陛下刚用过药,此时也该是要歇了。”众人方各自告退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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