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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迟寒却春生 ...

  •   冬日天黑得早,才过了酉时,天色已是团团的黑,朱雀门上燃起了照明的宫灯,举在高处,也只能在宫城内外映出一巴掌大的光亮。寒风卷得晕天黑地,城门的守军冻得哆哆嗦嗦,刚要给宫门下钥,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且慢。”回头看时,却是几人执了灯从宫内匆匆出来,正要刁难几句,又见着后边那人服紫袍饰玉,忙止了话,仔细看时竟是定王萧应沚。
      那军士从前也只听得说定王俊美,见了真人也不由得咽口唾沫,正要上前恭维几句。岂知萧应沚的脸色却难看之极,面色艴然,嘴角绷出石刻般的生硬,眼中隐隐全是怒气,那军士备上的一肚子话早吓得不知哪里去,赔上万分小心把他送出宫门。
      回到府中,萧应沚仍不发一言,径直入了书房,合上门不许人打扰。府中下人听着书房中传来阵阵器皿破碎之声,竟无一人敢靠近。定王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何况正在他气头,哪有人肯去触这霉头。
      管事只道是不妙,找了人打听,才知道定王今日早朝奏定远将军史令恃功无礼,皇上不单不准,反升了史将军左金吾卫将军,领内宫禁卫,又多加斥责于定王,才有了此时之因。

      这事再提时,已是数日之后,萧应沚因前日被驳,无事时不出门,只在书房中读史议事,听人报左金吾卫的史将军来访,只是稍愣,复又缓过神来,忙道快请。
      史令前日已去左金吾卫赴任领职,不务公事时也不着甲胄,只做了平常官家打扮,革带直裾,身形却比常人要高大的多,举手投足间都是军旅的果决之气,行礼也不似儒生名士之流做作,只一拱手:“末将拜见王爷。”
      萧应沚知道他是随意惯了,让了他坐下才道:“将军,委屈你了。”
      史令神色仍是不明:“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末将是升了职,怎么算是委屈呢?”
      萧应沚只凝了眼神默默看他,半天悠悠叹一口气:“将军,旁人不知,我岂能不明白你,你志在杀敌卫国,怎可为金镣玉笼所困。”淡淡一句,史令亦脸色微动,再听萧应沚道:“依将军之功,本不该据于内庭,只是因为将军是我的人,才落得今日。我心中终是过意不去,怎料父皇已防我至此,以后只怕还要连累将军。”
      史令忙道:“末将与王爷同历过生死,处处得王爷相助,知道王爷不把末将当做外人,如今虽是一时受折,王爷无需气馁,仍尽勤勉,以图来日,末将也将倾力以报。”
      萧应沚这才有些了悦意:“你如今常在宫中行走,自然比不得从前,事事也要小心些,省得被人抓了错子。另外宫中消息也灵通,时时醒觉些必无害处。”
      史令断然应下,萧应沚又交待了些需留心的事,留了夜饭才送他走,仍在书房坐到夜深。有待女送了滚茶来,本想劝上一劝,却看到定王神情冰冷得可怕,周身笼着一股凛冽的气,便再也不敢多呆,搁了东西匆匆离去。

      眼见着开了春,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起来,北国春日总是过份冷峻,忽然一夜化却了冰雪,才发觉那些绿树碧草已抽了芽,衬着灰黄的底,本应鲜润的色彩都污浊起来,不论青的池还是翠的柳均如镀了层劣质的釉,看不清原来面目。
      将离手上拎着一筐从各宫收来需洗的衣服,沿着太液池旁小道往掖庭回去,红不住上臂酸痛,索性搁了手中东西,拭一拭额角的汗,在池边站会。转眼望至池中碧水池中点点初生的浮萍,想起了从前在江南时,春色总是捎着薄烟软雾,那些树梢蕊尖的娇艳颜色仿佛沾些雨丝就要落了下来,何至如此粗拙,一丝隐忍的伤悲不觉侵上眼眸,低低叹出一声。
      “贱婢,我说你怎么去了半日不归,果然是在这里偷懒,还把自已当公主惯着,也不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身后尖利刻薄的妇人声音兀的响起,将离回了头看,是掖庭监作女史,正支着腰狠狠训她,见将离望来,又斥道:“还不回去罢,仔细揭了你皮。”将离也不答话,低了头拎了衣筐匆匆往掖庭而去。
      不觉至武国已逾几月,早先武帝将从常国俘回的数百宗室男子分做仆役、女子充入掖庭,各尽其用。南朝女子温婉娇媚,不少选至宗亲王府为待妾乐伎,更有幸者,为武帝充至后宫,至如今,掖庭中余下的常人只剩了将离及几个年长的宫人。
      掖庭本是宫人劳作之所,再者武朝民风悍然,女子亦是豪气不逊须眉,将离自至掖庭浆衣,时时受尽武国宫人的欺侮,稍有差池便非打即骂。她性子坚韧,多少苦楚只默默忍了,从不在暗处生气抱怨,亦不同些小人计较报复,时日长了,她们见了将离稳重少话,品性确有可敬之处,多也不加为难。

      将离至掖庭宫中,将衣物分清,交与今日负责洗涤的宫人,便自回了房中。忽然听到有小宫女在门处唤道有人找。忙拭一拭手出了门,却见着将卓的母亲。
      如今她已被分至尚宫局打扫,不知何事到了这里来,将离与她并无交往,也不做声,她却先开门见山:“我有一事相求。”
      将离只点一点头:“你说罢。”她也不多闲话,又道:“将卓的事你知道了吧,他竟被调至尚舍局饲马。”将离再一点头:“怎么了?”
      “他是皇子,从小锦衣玉食,怎么能受此屈辱。听说他前两日被马踢伤,我去看他,知他如今能常见武帝,又劝他伺机行刺,他总不听。我没有法子,只能来找你了。”说到此处,她眼中已起了薄薄的一层泪光:“武帝不死,怎可解我国破家亡之恨。大常的皇子,生不可蒙辱,死亦得尊重,我实在不愿看他这样下去,十三公主,你替我去劝劝他罢。”
      将离皱一皱眉:“将卓受伤了?我就去看他。”说罢也不理她,着人交待一声,径直去了尚舍局。

      平素她也常来看将卓,这两天开了春,各宫各院送洗的衣物多了,抽不开身,不料几天不见,他却受了伤,将离心中很是焦急,一路走得飞快,也不顾看路,一不留心,险些要撞到人。
      “当心!”一声重喝,她才醒过神来,猛抬起头见着来人,不由满是惊诧:“是你?”
      那人眼中亦闪过丝惊异,脸上神色缓和许多:“原来是你,不想在这里遇到。”
      那人是史令,正领着数名禁卫在宫中巡视,将离与他也算相识,微微泛起些笑意:“好久不见,上次的事,还未向将军道谢呢。”
      史令只道:“并无什么大事,何必多礼。”
      将离想着宫中眼杂,若是被见着史令与她相谈总是不妥,欠一欠身子:“将军好意,将离自当铭记于心,将离有事,便先走了。”
      史令手轻轻一抬,令身后众人给将离让了道:“请便。”

      将离低了头,三下两下转过道边假山而去,方才在路上耽搁了会,脚下走得更快,不多时便到了尚舍局外。
      将卓正在马圈旁拌草料,将离远远见了他拿着木铲在料桶边扰着,那桶有半个成人高,将卓身形尚小,举了手也只够着桶边,在路旁石阶上站了才勉强使得上些劲,人却是摇摇晃晃,仿佛一不小心便要摔下来。
      将离几步赶过去唤道:“将卓。”他方扭过头来,见着是将离,赶忙跳下来用袖子搽一搽脸上的汗珠,笑容绽得灿烂:“姐姐,你来了。”
      将离顾不得答话,替他拈一拈身上粘的草根,见他原是满月般的脸已熬得清瘦,不由心痛得紧,问道:“听说你早两日被马踢了,要不要紧?”
      将卓只笑一笑:“没事的,就是被马蹄子在腿上踢青了一块,过几天就好了。”
      将离忙拉了他过来:“疼不疼,给我看看。”将卓却扭捏着不肯近来,心下犯疑起来,扯了他裤脚一看,眼泪不住的滚下来:将卓的腿上全是大片的青紫,几乎不见一块好地,有的还渗着血丝,与中衣沾在一块,一扯便是钻心的痛。将离默默伸了手触一触他的伤口,抬起头问:“疼么?”便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将卓忙遮了伤处,强笑道:“没关系的,医官已来看过,开了方子敷几天药就好了。”他道:“姐姐别担心了,都是那该死的马不好,我两天没给它喂水,渴得它呦呦叫,看它下次还敢不敢。”
      将离听了这话,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看到将卓满是伤迹的腿,一时心酸起来,敛了笑正色道:“都伤成这样了,还瞒着人,也不怕我担心。”
      将卓答道:“我若是说了,对伤也没有好处,反而会累得姐姐伤心,不如好了再说,我已经大了,不能再让姐姐为我操心。”
      将离看着将卓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无畏模样,想起从前他在常宫之中何尝不是被人宠着护着,如今吃着这样的苦却如些懂事,又想起他母亲今日的话,心中有千言万语反说不出来,半日才拉了他手道:“将卓,我只想要你活着,平安以终老,姐姐不能总在你身边,所以你要好生照顾自已。过去的事都忘了罢,也千万不要对人提起,再不要记得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更不可想着报仇,你一定要记得姐姐的话,好好活下去。”
      将卓呆呆看她许久,竟一把抱住她,眼泪便如珠般滚了下来:“姐姐,你是不要我了么?”将离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替他拭眼泪:“这是哪的话呢,姐姐只是担心你,怎么会不要你呢?”将卓这才破涕展颜:“我知道,姐姐也要好好的才是。”
      将离心中稍慰,仍是心痛,再反复交待了他小心伤势,见时候不早才眷眷不舍的回了掖庭。

      将卓这样一伤,将离十分忧心,少不得每日匀出些时间多来照看他,幸好都是他都是伤在皮外,不过大半月也好了大概。这边费了心思,掖庭的工夫不免耽搁,两处奔波起来,眼见着人便瘦了一大圈。
      不料尚工局又送了新贡的绸缎过来,说是赶着送去各宫,掖庭中一下子全忙碌起来,浆洗的浆洗,晾晒的晾晒,几乎得了不什么空。将离洗完今日手上分的布匹后,天早黑了,一整日躬着脖颈,猛得站起来,只觉得双眼发黑,头中“嗡嗡”的阵疼,忙合眼凝了会神,才想起还未去看将卓,便拢一拢头发,收了东西,到将卓处陪着说了大半时辰的话,才抄了小路回来。
      春夜仍是余寒,将离一路走得急,身上已微微出了一薄汗,过了兴安门处,夜风起了一吹,只觉得通身粘腻的冷,忍不住把衣裳裹紧些,挑着草木多些的地方走。
      风愈发起得急了,时阵时缓,断断续续拂过树木殿墙的影,那些沉重的黯色如同一头头隐在黑暗中的兽,令人生怕。将离走了几步,猛听得角落中一声怪声,哭不是哭,笑不似笑,惊得一抖,仔细看去原是墙下偎的猫儿见人受了惊乱叫,才缓过气来,转了身往掖庭回去。

      忽然杂树丛中一阵细琐的杂声传来,仿佛有什么物事躲在树后,将离想着不过仍是猫儿,笑一笑正要离去,又觉得不对,那声间中夹着些间歇的喘气,以及些破碎的呻吟,似促似呼……
      将离脸一下红到耳根,从前在常宫时也曾听说过,宫中多有偏僻之处,便有宫女侍卫趁着夜色做些苟且的事,却也是听说,不想武宫人这样胆大,竟在道边行此勾当。羞得掉头即走,不想慌乱之中没留意脚边,一脚踩上一团软软的东西。
      “呀!”将离一时不防,唬得呼出声来,那东西还是团活物,一下蹿起扑上身来,她躲而不及,连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才看清楚那也是只猫儿,被人踩了发起疯来,几步跳到旁边去了。
      将离定下神来,才觉不好,那树丛后的人怕是早发觉她了,忙要走开,只听到身后一声浅笑:“急急忙忙的,是要上哪儿去呢?”言语间一个冰凉的东西已逼到了她的脖颈间。
      将离推出一身冷汗,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肉一寸寸僵硬冰冷,脑中一片混乱,半日才开了口,声音也是虚得发涩:“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不必担心我会同旁人说些什么。”
      “这可就不知道了,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可是,你仿佛是不想死,那怎么办呢?不若废了你双手,剜了你双目再毒哑了你,我才放心,这样可好?”那人仍是笑得轻盈,声音已贴得更近,明明是男子的声音,语调却有丝妖异的娇软,明明说着那样可怕的话题,竟如同在玩笑。
      将离已是惧到极点,心中反清明起来,他在后宫中居然敢这般行事,必不是一般侍卫官宦,他这样胁迫自已必也是想掩住此事,不如让他知道若是动了自已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便索性重了语气:“我是御前侍奉的人,你若伤了我,皇上必会追究,这事只会欲盖弥彰,你可想好了?”顿一顿又道:“何况我并未看到你,也不知你是谁,对你无丝毫威胁,你若此刻离去,便只当没有今日的事罢。”
      那男子言语中笑意更甚,语气中杀机已现:“你这便想糊弄我过去,或是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只怕——”他轻轻一转调,却有无比的妩媚:“都不成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迟寒却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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