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婚后三百年》白梦泽清水

5、第 5 章

　　（一）
　　我原本只是一株蘨草，后来辗转寄身到西昆仑的玉石裂口之间，西王母说我坚韧，赐名风露收为弟子，我才从此扶摇而上，成为西昆仑人人礼让三分的上神。
　　虽说当时只是不想轻易死去，可能有这番机缘，我自然珍惜。
　　木植学论，仙人法术，我都是众弟子中掌握最好进步最快的那个。这些成就和努力固然离不开关系，但仙界人才济济，能有这般天赋，是因为我身为蘨草的“药性”。
　　白华黑实，泽如蘡薁，服之不昧。
　　蘨草可以醒神，可以忘忧，可以斩断神仙的七情六欲，许多仙丹里就有这味药材。所以仙神们大多薄情寡淡。但是他们依然会动心动情，我不一样，我本身就是药，就算经历过喜怒哀乐，这些情绪也会慢慢流逝，不可挽留。
　　如当时清醒后看到哪吒的一瞬间，有什么热烈的情感狠狠地撞击过胸口，然后支零破碎，化作无比的清明和陌生。
　　我无法理解他的暴怒和失落。
　　但我知道自己确实愧对他。
　　实在不明白之前的自己是何想法，明明知晓这是场无疾而终的欢情，偏偏贪婪地揽下他人的温柔倾心，如今我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和态度去对待依然背负深情的人？我没有办法去假装爱一个人，也没有资格去践踏他珍贵的少年情意，更不能保证日后的我还能否保持这一分怜悯而去虚与委蛇。
　　哪吒是有足以让人念念难忘的资本，他的眉眼点满细致风月，唇齿点缀朱红皓白，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的他相比，更强大、更炽烈、更狂妄不羁。时间和天规没有给他戴上任何枷锁，他浑身都燃烧着许多仙神羡慕向往的自由恣意。
　　我可能确实很深切地爱过他，否则不会在药性完全生效后，再见到他，依然心欢一瞬。
　　只是石子投入平湖的微微波澜罢了，这点欢喜很快沉寂在水里，哪怕去回顾我与他成婚的整整三百年，都恍若一场虚空大梦。
　　其实我没有遗忘谁，只是原本就不该去奢望那些“不可得”。

　　（二）
　　当我向哪吒解释完自己的“病情”后，他只是靠着窗棱不言语，没有流露分毫喜怒，我也唯有沉默。直到晚照从他的脚边溜走，他才嘲讽地轻嗤一声，踹开门往外走。
　　我忽然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匆忙起身喊住他：“哪吒！”
　　“别叫小爷的名字，”他回身将火尖枪落地一划，赤红的火焰骤然翻涌成墙，挡在我们两人之间，仿佛天堑银河的分割。收回枪身时停滞了一瞬，用喑哑狼狈却固执的话语阻挡了我的脚步。
　　“别和我说话，也不要再找我。”
　　我被阻拦着，直到火光湮灭，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但是莫名的阴郁笼罩胸口，不甘心地捶打神经至酸痛，记忆里有个声音反复确认着说哪吒不会拒绝你的，去靠近他，去拥抱他，他对你从来最温柔。这个声音如此笃定，让我都下意识地确信了。
　　然而凭什么呢，凭什么在享用了他人的温柔后，却心安理得地丢弃。如此反复，如此贪图，如此挥霍，将美好的东西践踏，将他肆意中伤，还敢为自己的私念再去奢求。
　　哪吒走后，我拿出敖舒送我的桃子酒，温煦的醉意入喉，我却觉得它转瞬便凝固干涸。

　　（三）
　　我还是经常听到哪吒的消息，他是九重天姿容最盛战力最强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濯濯耀目的那个。
　　他开始向四方强者邀战，不计生死地搏命，所有时间被养伤和战斗占尽。在声望被推到极致时，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下去，好似被这种不要命的战斗熬光了血肉。可他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依然拖着羸弱的伤体迎战。
　　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在战场上咳出血来，而后满不在乎地推掉天帝的责令，全然不理会上神们让他回归天庭养伤的请求，继续向帝俊下了战书。
　　听到这些消息时，我忽然想起他靠着门窗懒散的眉眼，混天绫挎在臂上挥动火尖枪的凌厉风华，还有傲慢却勃勃的生机。他强大得可以撑起天柱，实在让人无法想象病种和羸弱的模样，可若是确实如此，那他的身体该是破败到了何种地步？
　　我还是去虞渊观战了。
　　他约战的帝俊是金乌之父，实力深不可测。当金乌火铺天盖地地席卷向他时，我忽然看到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不是被法术击伤，上一刻他还胜券在握地拍开彤云烈焰，下一瞬便整个人从风火轮跌倒下来，跪伏在地上吐出一瓣血花。
　　场外阵阵惊呼，道是帝俊大神果真不凡，我却手脚冰凉。
　　他并没有因此落败，而是从火中涅槃而出。少年明艳的瞳孔褪色，手指长出漆黑的利甲，冷白肌肤上翻涌熊熊火焰。本该居于下风的人，忽然现身在帝俊面前。
　　他的脚步重逾山岳，踏足处崩裂土石，他的拳掌携卷霹雳，直接将对手击飞到台下。
　　众人震惊到失声，接着又是欢呼和褒美。
　　杳杳的视线里，他用手背擦了擦唇角，转身时猝然剧烈地颤抖咳血。敖丙见状急忙上前，倒出一些药丸让他吞服，并且挥散了一众人群，搀扶着哪吒离开。
　　而在他们离去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细细小小、极不起眼的花瓣。
　　我曾经在西昆仑栽培过无数灵植，知晓许多离奇的病症。他的形容枯槁，血珠里滚落花瓣，只一眼我就能辨认出来，那并非是因战受损，而是心脉断横。

　　（四）
　　据说是思念之情郁结肺腑，情到极处血凝成异物，伴随血气经喉管而出，却有着昳丽的花色。只是每次剥离都带着寿岁，将经脉血肉里的生机一并褫夺，最后全身都将干枯，只为供养这一口汹涌剧痛的花吐。
　　虽说只需心上人的一个吻便能痊愈，可是能求仁得仁的实在太少。毕竟若非生离死别，如何能遭至如此刻骨损心的哀恸。
　　当我自夜间闯入他的房间，少年身上浓郁的莲花香没入鼻息，于胸口沉没成空寂寒凉。
　　我靠近他，手指拨开他散乱的鬓发，生涩地在唇角印下一吻。
　　不带任何旖旎，只希望他能痊愈。
　　然而他并没有好转，翌日依然倚在池塘的围栏边连连闷哼，脸上忽而青白忽而潮红，瘦削的皮肉干枯如纸。任凭我走近，他仍然佝偻着背脊呕哑呼吸，喉头的嘶哑被肆意暴露。然后便是令人心惊的咳嗽，一次次挖心碎腑，仿佛能听到五脏被一片片切割成碎末的声音。
　　原来我不是他真正心爱的人，这样很好。
　　可我救不了他，却又不好。
　　哪吒擦了擦嘴唇，鲜妍的血色在手背上化开，比雪下最美艳的梅花更夺目。斑斑血迹中掺杂了一片又一片花瓣，小巧却完好，散发着肺腑里甜蜜入骨的香。它在细长的喉管生根，濯着鲜血长出，如无数绮丽深情的信笺飘散，密密麻麻写着镌入生命的爱意，却是蘸着命数写成。
　　他擦干净嘴角，垂眸望过来，问我怕不怕。
　　我摇头，掏出了药瓶：“我用蘨草炼制了一些丹药，或许对你有用。”
　　他接过后看都没看，随手扔进了身后的池塘。
　　我不觉得气恼，这个样子才符合他任性妄为的性格。
　　然而下一刻哪吒忽然攥紧我的袖口，拉着我踉跄靠近，我身形不稳，狼狈地半跪到他身边。没等我反应过来，下唇就被紧紧含住，他尖锐的牙齿钉刺入我唇上的软肉，极淡的血气渐渐泛滥在我们口中。
　　他的动作太过粗暴，我下意识地挣扎逃脱，他便扣紧我的后脑，牙齿依然挟卷着我的舌头啃噬吮吸，像是在发泄骨子里的暴虐疯狂。
　　可是交缠不过片刻，哪吒忽然重重咳了两声，甜腥的血和细嫩如软肉的花瓣随之落入我的喉中，像是刻意喂食过来的食物。
　　他放开对我的掣肘，用手指替我擦拭着舌尖上的鲜红。
　　“疼吗？”
　　他的嗓音嘲哳，和年迈的老人一样虚弱。
　　我摇头。
　　其实这不算疼，我只是茫然。
　　以他血肉为土壤，浇灌着无数记忆和爱恨开出的花朵，其实甜美甘冽得令人上瘾。但是它始终在我的咽喉打转，涨得我呼吸困难，无论如何都缓和不了。
　　我却无法生出怨气。
　　他眼里的情绪，比之喉口的酸涩，更令我痛苦。

　　（五）
　　风露说完自己的身世后，又提起她原本就和他说过自己的记性不太好，之前总是贪睡健忘。这次去人间抽干了仙力，她靠着本源力量强行疗伤，自然也要受到反噬。
　　哪吒原本怪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可是听完她冷淡疏离的一席话后，只剩满心怨尤和失落。
　　他可以等待，可以尝试接受永远不对等的情爱，可以倾尽所有热情和生命去包容她的冷漠，他能遍体鳞伤依然不离不弃。可她却轻飘飘地，说要就此分别陌路。
　　不愿意给他哪怕一点希望，也不对过往惦念分毫，她永远是不知七情六欲的蘨草，只有他一人在无望中沉沦，受尽煎熬。所以还在执著什么，他亦有自己的骄傲，难道还要像那些痴男怨女一般苦苦追逐吗？
　　何必呢，他又不是没了她就会死。
　　而当他三百年来第一次下定决心与她划分界限时，却得了不可治愈的重病。
　　从最初呼吸有些困难，到渐渐咳得疼痛，而后在掌心发现了第一滴血珠。
　　他觉得可笑，却也并不在意，区区这般能如何，天不假年又如何，他的生平难道不恢弘圆满吗？不过是垂死前的苦病罢了，这点轻微的不适算什么。
　　可是满心无谓在看到她时土崩瓦解，一瞬间病症加剧到不可抑制。哪怕那是在战场上，血气依然不受控制地翻涌过脑海，让他被痛楚啃噬到分神，最后不得不剧烈咳嗽来减缓心肺的压力。
　　从花瓣里蔓延出的香气浓郁缠绵，他在假寐的夜晚被她吻过后，才知道唯有她的亲吻拥抱才能缓和病情。她是让他永远无法心安、所以永远无法被治愈的存在，除非有一日她真正的不再与他分离，否则这种可笑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可他只能放任自己去爱她。
　　她始终是他的药，救命救心，救他无法割舍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