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婚后三百年》白梦泽清水

4、第 4 章

　　（一）
　　晨曦从指缝漏进来，我想了许久，才被满身的疼痛提醒着找回记忆。
　　身边沉睡的少年抿着唇，眉目难得舒展，菡萏出水时的清丽都描画在眼角，柔软的鬓发散乱下来，没有平时那般盛气凌人，几丝几缕地挡着面颊和火纹，看起来无害又柔弱。
　　可他一点都不柔弱。
　　我想起哪吒昨夜隐忍着低吼的模样，为自己现在还完好无损地活着而感到庆幸——所以，明明是这么暴戾骄横的人，却有这样脆弱温和的一面，怎么能让人不喜欢他。
　　我小心地用指尖挑开他脸上的碎发，敏感地发现他的眼睫正微微颤动，却比花芽上翩跹的蝴蝶更小心翼翼，只为勉力维持自己平静的呼吸。
　　而当手指掠过耳边，他的脖颈更是一点点染上鲜妍的绯红。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居然还这么害羞。
　　我以干燥的唇瓣贴上他的后颈，这里是许多小动物共有的敏感点，无论它们多么焦躁都可以被抚平柔顺，不知道这只大猫是不是一样。
　　“唔——”
　　终于不装睡了吗？我撑着床准备起身，哪吒忽然双手一揽把我压住，少年清亮又充满朝气的声音被晨慵磨出砂，变得低哑、细弱、稚嫩，再配合他独特的凶巴巴的语调撒娇：“不准起来，还要亲。”
　　“没亲，只是蹭到了。”
　　“就是亲亲，”他的下巴埋进我的颈窝，鼻腔里发出的低哼傲娇而自得，“小爷还要。”
　　我无奈地沿着他的背脊抚摸，直到他满意地支吾，又亲了亲柔软的唇角，他才睁开眼，顺便咬了我的下颌一口。
　　唉，真是养了只不得了的猫，好好伺候还得被他一边亲昵一边用爪子挠。
　　“好了，该起来了。”
　　“不要，”他眨眨眼，眸子里盛满清凌凌的露水和墨点，由深邃处蔓延出浓郁的欲望，“我们继续……好不好？我的休假还长，可以做七八天再走。”
　　我从未听过这种要人命的言论，恐惧地在他尾椎骨敲了一下：“你清醒点！”
　　他的眼睫扑朔温柔：“小爷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不做也可以。”
　　“……”我按捺不住心口的悸动，挪开目光狼狈地胡言乱语，“我不认识哪个小爷。”
　　“那哪吒喜欢你，”他低低地说，“哪吒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二）
　　哪吒和天帝扯着皮：“我媳妇凭什么不能和我一起？”
　　“她一个搞花花草草的怎么陪你去北冥，指不定来个大点的妖怪就能搞出仙命，风露和你不一样知道吗，李哪吒！”
　　“本来就不一样，”哪吒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换上副如沐春风的模样，笑得让天帝心烦不已，偏偏说出的话还齁人得很，“她比我可爱多了。”
　　天帝心想你们两个都是烦人精才对。
　　“到时你还得分神去照顾她，其实北冥的问题存在许久，你能不能解决都是小事，大不了再拖拖，可要是你们因此受伤或者殒命，那才是天庭的损失，”天帝没好气地拍着扶椅，“总之我不同意。”
　　“你爱同意不同意，”哪吒把火尖枪往地上一甩，法宝极为配合地表演了一个蹦跳旋转，铿锵砸了好几下才骨碌碌转回来，“反正你不让她去我就不干活。”
　　天帝不知道哪吒为什么这么执着，按照哪吒的性格，他该恨不得把风露捂得严严实实的才对。

　　（三）
　　我也不明白哪吒的用意，可是他希望我陪同，我就会陪着他。临行前我的脑子又开始疼，好像忘了点重要的事，想了半天才恍然记起来，托付敖舒替我向西王母再请几天假，可我有些不安，觉得最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好在哪吒头脑总比我清醒，即便到了令我陌生的人间，也能把一切打理好。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在房梁上蹿下跳，在他纵身一跃时指尖微点递出一朵巨大的莲花承载，好让他不必直接落到地上，随即又觉得这种行为没必要。
　　可是哪吒喜欢，他带着一身薄汗就扑过来，将清亮的水滴蹭到我的肩膀上：“心疼小爷了？”
　　我顺从地点点头，希望能蒙混过关，不然小祖宗还得继续变着花样折腾我。
　　可惜幻想总是太美好，见我承认得毫不拖泥带水，他反而更有了得意的资本：“才几天就喜欢小爷喜欢成这样，一点都不知道害羞。”
　　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锅。
　　把他缓缓推开，没了少年的重量，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行，行，你说得都对。”
　　结果没过两秒他又抱上来：“好累啊，靠会儿……不准推开我。”
　　睁眼说瞎话。
　　什么时候天界数一数二厉害的战神能搭个房子就累了，我怎么不知道？

　　（四）
　　北冥有鲲鹏，上古妖兽本来与世无争，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年总有一日要将北冥搅动得天翻地覆。这片土地本来就是由鲲鹏的血肉筋脉所化，因它而变动异象再正常不过，可是北冥延绵千万年，其中无辜生息迁徙来去，本不该受到波及。他们也想反抗，偏偏面对的是上古妖兽这种庞然大物，几乎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天庭也不能对上古之物动手，除非有古神的指示，所以天帝一直以来都是以镇压鲲鹏为主。这次交代给哪吒的任务也是如此，还给了十分宽泛的自由度，嘱咐他镇压不了就及时抽身，可见这次任务的棘手与艰难。
　　之前他和我说明情况时，问了一句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往北冥的时间肯定不短，途中还会有许多意料不到的波折，待在天庭的话，起码性命无忧。
　　我的回答是，只要你想，我就和你一起。
　　实际上就算哪吒不说，我也愿意前来，如他所说，这途中波折太多，我担心他。
　　北冥的海潮翻涌，我的心绪愈加难平，滔天海浪澎湃，并夹杂着无数碎石与妖兽的撞击怒吼，凌驾在海上的少年踏着风火轮，只那么小小的一团，如幽夜中火烬灰冷的余烟。他本就不擅长海中作战，其中汹涌的水潮就能消耗去大半的体力，还有这么多妖兽作祟。
　　更别提那只发了狂的鲲鹏。
　　他却半步都不肯退，只让我守着结界，不然这一方风雨殃及无辜。
　　我感觉指尖的灵力都在颤抖，这足以证明其外的波涛多么惊人，伫立其中持枪迎战的少年又该冒着多么大的风险？
　　耳边凡人的叫嚷哭喊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回头看看他们的英雄。
　　比起九天神佛莲台之上的诵经，仙神们偶尔施与人间的福惠，哪吒才是常年四处奔走斩妖除魔的战神，为什么他得不到应有的供奉和敬畏？连我座下的香火都带有无数美好的祈祷与欢笑，传递到三太子神案上的却总是晦暗杀伐的情绪，明明他才是比羲和更怜爱世人的太阳。
　　扩散的思绪收回，环视之下见百里之内人迹皆无，我便迅速收回法宝，双手结出复杂法印，粗壮的藤蔓从狭窄的地面生出，然后窜入海底深处，抓紧了松软的砂石为根，盘虬卧龙探出利爪，将无垠的海面轰隆隆分开，硬生生在水中搭建起古木为桥。
　　得了助力的哪吒终于找到破局之机，火尖枪席卷万莲业火，将半边天空染得血红，悍勇无匹的力量与杀机如倾盆狂雹，毫不留手地刺向鲲鹏。上古妖兽舞起巨大羽翼，腾飞的身子几近透明，即便这么强大的攻势也只有一半成功击穿它的护罩，但已经足够让它愤怒。
　　我感到一阵头晕眼花，知道这是过度使用灵力的后遗症，在我跌倒的前一秒哪吒把我捞起来：“笨蛋！不是叫你和他们一起走吗！”
　　“我……”我只犹豫了一瞬便放弃解释，天空中鲲鹏的踪影不存，然而天色却愈发阴沉，不详的预感从骨子里泛出，这是仙人自警的能力，“哪吒，发生什么了？”
　　“它打不过我想召天劫，北冥是它的地盘，很可能成功，我们得跑了，回天界。”
　　“你先走，”我摸了摸自己的仙骨，方才催动法术让这句身体只剩下了一点仙力，和燃烬后的火星一样，有足够的灵力和时间就能让力量恢复，只是现在……现在来不及，可我不想让哪吒担忧更不想拖他后腿，平静地催促，“我马上就好，一起离开反而可能让鲲鹏有追击的目标，你先回去，半刻后我再动——”
　　“开什么玩笑，你当小爷傻的吗。”他一手扔出乾坤圈，把我推进那块仅有方寸的结界里，手背擦着唇角的伤痕笑得恣意，“你都伤成这样了，小爷还能看不出来？现在没法完全催动乾坤圈，你在里面抓紧时间恢复，只要仙骨恢复到能穿过登仙台，小爷带你一起回去。”
　　“看天劫最多还有一刻就会到来，这么短时间内我做不到！可是你不能留着！你是天庭的战神你——”
　　“再废话的话，小爷一会儿就多挨几道天雷给你看。”
　　他的语调平平淡淡却不容置喙，不由分说地转过身背对我，火尖枪插在地上，而他的身姿挺拔坚韧，仿佛万事万物不可撼动。
　　我知晓这么争执下去毫无意义，急忙掏出所有珍贵的灵丹吞服，运转仙诀将紊乱的灵力乱流抽丝剥茧纳入体内。狂风暴雨中我们是仅存的飘摇浮萍，只得片刻安稳，初始我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却在看到他的背影时无可奈何。
　　哪吒这个性格，是真的敢陪我一起死在天劫里的。
　　“既然带你一起来，就要带你一起回去，小爷的人当然要一路护到底！”
　　仙骨愈合时的疼痛都抵不过内心的仓皇，可我只能尽力用最快的速度去安抚，血肉里骨头上的金色逐渐蔓延，在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天空忽然传来巨响。列缺霹雳不过如此，光凭震撼的声音就能让四野颤动，灿白的天雷利落地砸下，而哪吒长枪一挥就把那道天劫挑得粉碎。
　　可这仅仅是开始，当试探结束，数不尽的光芒就刺得让人睁不开眼，我从来没有这么无力的感觉，看着他右手的混天绫被劈得焦黑，一道蛇型的雷猛地钻入他的身体，我甚至能想象这种东西是如何斩碎仙骨的。
　　“哪吒，我求你别挡着了，乾坤圈可以撑一段时间，我的仙骨快凝实了，不会有事的！”
　　“平时都听你的，现在不行，”他在喘息的空档偏过头，侧颊有一道新生的血痕还在滴落血珠，说的话却依然底气十足，“说了要护着你，一辈子都要护着你。”
　　雷声庞杂，倏忽从九天倾轧而下，我浑身忽然生出无限力量，脑海却有许多颗粒炸裂，疼痛得叫我无法自持。可是当仙骨的轻盈重新回到身体时，我就顾不上这阵令我作呕甚至晕眩的头疼，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浩瀚的勇气和坚定撞击胸口。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五）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脑子里的记忆只有到登仙台的那一段。
　　“你终于醒了！”
　　散碎零落的意识还在飘溢，就已经被按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我反应了许久，才认出来这是哪吒，这个声音也是哪吒……在他身后，是安静到寂寞的房屋摆设，还有投射进来的，毫无杂质的光芒。
　　我的第一个念头随之蹦出来，扪心自问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地跟他去人间。
　　理智冷却，过往的点滴化作许多令我困惑的纠葛。，我们的关系怎么会变得那么亲密，我为什么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天界，我为什么拼上所有也要帮他，甚至做好了牺牲自己也要让他活下来的准备。
　　我抬眼看着哪吒，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而他赤红的瞳孔忽然紧缩，随机用手紧紧贴着我的双眸，惶恐又不甘地把我勒在怀里，从心口传来的跳动非常明显，而我在慌乱的心跳声中陷入茫然，又觉得莫名哀恸。

　　（六）
　　哪吒第一次和风露产生交集，是在西昆仑的桃花林。
　　他把乾坤圈套在脖子上，变成了幼童模样，这样一来，偌大的西昆仑就没人能认出他了，就算东闯西撞引人注意，那些侍女也只会以为他是哪位仙人座下新收的童子，大多笑笑便罢。
　　所以他刚好能趁机四处乱跑，甚至摸到了珍贵无比的桃花林。
　　越是美好灿烂的花朵，越让人想要攀折，他伸手就想去折那枝最好看的桃花，并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却被一道藤条击中手腕被迫阻止了动作。
　　“它快结果了，不能动。”穿着牙白长裙的仙子从花影中走来，松开了对他的束缚，然后从地上捡了朵小花放在他手上，“这些花不会再结果，可以送给你。”
　　哪吒撇嘴，再次伸手：“我偏要。”
　　“不行。”
　　“喂，你知道小爷是谁吗！”
　　“六臂通天神，哪吒三太子。”
　　“知道还敢拦着？”他取下乾坤圈，火浪险些扑到她脸上，一杆火尖枪抬起作威胁，“小爷不管，就偏要这一枝，你想阻止也行，来打一架。”
　　她笑了笑：“三太子偏爱它，是因为它最漂亮吗？”
　　哪吒想着她的话，蹙眉点头：“算是吧。”其实只是恶劣的脾气在作祟。
　　眉目端雅的少女颔首：“可我比它还漂亮，三太子不如把我折走吧。”
　　许多人都怕他，因而哪吒几乎没遇到过这么面不改色调戏他的人，而且面前这个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与下流沾边，依然笑得淡淡，冷清却妩媚。这让本性纯真的少年顿时红了脖颈，他撑着一股傲气反驳：“谁要你了！小爷不要了，什么破花谁稀罕似的！”
　　即便踩着风火轮飞出了很远，耳边依然萦绕着她冷淡的声音：“既然这么说了，烦请三太子下次不要来折腾我的花，否则我会让天帝来赔偿的。”
　　他早在那时就该认清她的面目，有多甜美温柔，就有多冷酷冰凉。
　　总是给予他一点点遥不可及的光点，然后又恢复那副谁都不在乎的模样，把他的欢喜和心动摔成最不值钱的破烂。可他总是无法拒绝，总觉得她随口而出的调戏是试探，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回应，总觉得她陪伴他度过幽邃寒夜时的安慰出自肺腑，忍不住交托自己的脆弱。
　　三百年了。
　　只要她靠近，他就肯接纳。
　　可是不论多么深刻的感情，她都能转瞬忘记。所以即便担忧她的安危，但是内心总有点自私作祟，好不容易得到她亲口说出的爱意，他不希望像往日那般转眼被时间冲淡，才会执着地让天帝同意他们一起下界。
　　只不过过往的所有悲欢，都不及此刻来得失措。
　　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明明不久前他们才生死与共，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对方，可是如今她那双剔透的眸子里，却写满陌生和抗拒。
　　没有丝毫爱意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