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圣彼得堡公民

3、第三章

　　电梯里空无一人，刘晓鸥转头瞧见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五官依旧与少年时无甚分别，只是皮肤略微有些松弛，嘴角微微向上牵着，带着一种冷漠疏离，程式化的笑容，两只眼睛里波澜不惊，仿佛千年古井一般沉寂。她忽然转过头去，将自己整个身体倚在墙壁上，闭上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走到门口低头掏钥匙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竟全都是汗，滑的几乎捏不住钥匙。她闭上眼，稳了稳心神，又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才哆嗦着打开了门。一进门，连鞋也顾不得换，便一头扎在沙发里，隔了良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乏透了。
　　她面朝上躺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脑海里闪过的却全都是少年时的那些场景，她摇摇头，极力想忘掉这些，可那些记忆却如潮水般涌来，清晰的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十四五岁的年纪，青春年少，皮肤饱满，笑靥如花，在走廊里见到他时会微微心跳，与他差身而过的时候会抬头冲他微笑，然后便低下头快速避开。
　　去操场上看他打球，然后回来在日记本上写下他的一举一动，一面写，一面低低的笑出声来。
　　上课时常常会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嘴角边噙着一丝笑来回忆他说的一句话和每一个微笑。
　　每日里计算好时间，然后装着与他在校门口偶遇，与他并肩而行，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却不敢去碰他的手，甚至连他的衣袖也不敢拉一下。
　　每日里带着欢快愉悦的心情来上课，放课的时候却觉得无边落寞。如果看到他，即使不说话，也会莫名的开心好久，若是没有看到他，便会落落寡欢很久。没有来由的欢喜，也会没来由的悲伤。
　　刘晓鸥翻了个身，面向里躺着，闭上眼，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可这次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顾明晨那修长的手指，半掩在阳光中棱角分明的脸，还有他那一贯上扬的嘴角和那些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她烦躁的坐起身来，将一张面孔埋在两膝之间，用双手抱住头，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可仍有许多念头在她心里一直盘桓不去，复杂纷繁的仿佛一团乱麻。
　　“铃……”电话铃适时的响了起来，刘晓鸥抬起头来，用手揉着眉心，沉了沉后才拿起听筒来喂了一声。
　　“小鸥，你回来了？”电话里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
　　“是我，妈？”刘晓鸥心里一惊，忙坐直了身子。
　　“恩，小鸥啊，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刘妈妈一开口，便给她扣了一顶不经上报，私自外出的大帽子。
　　“妈，我不是和你说了么，今天有个同学聚会，所以回来的比较晚。你不记得了？”刘晓鸥只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哦，是这样啊。我还真给忘了。聚会去的人多不多啊，有男同学没有？那些女同学呢，她们怎么样了，有几个该结婚了吧。”刘妈妈锲而不舍的追问。
　　“恩，还行吧，是有几个已经结婚了。妈，你问这个干吗呀？”刘晓鸥对这种八卦行为十分不悦，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打精神应对着。
　　“你这孩子，问问怎么了，犯法呀。你看看人家，一个个都有着落了，就你还在外边飘着呢，别人问起来，我都不好意思说。你看看隔壁的孙阿姨，人家那孩子都结婚好几年了。你说说你，奔三的人了，还整天这么不着调，天天晃荡来晃荡去的不当回事。你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人事啊。”刘妈妈越说越气，恨不得隔着电话线就给她两巴掌。
　　“好了，好了妈，我这不是在努力么。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刘晓鸥被纠缠不过，只得举手投降。
　　“哦，对了，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你张阿姨啊给你介绍了个对象，说是什么工程师，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出来见见顺便吃个饭。”刘妈妈直奔主题。
　　“妈，我最近很忙的，恐怕没有时间……”刘晓鸥一听相亲就头大，连忙找借口拖延。
　　“不行，你甭跟我耍花样。忙，忙是借口么，你就再忙，难道连吃顿饭的功夫也抽不出来？巧言令色！”刘妈妈很明显的不满意她这一贯的说辞，立马严词拒绝，断了刘晓鸥的后路。
　　“妈，你最近的文学水平见长啊，连巧言令色这样的词也会用了，恭喜恭喜啊。”刘晓鸥见推脱不过，只得环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
　　“少来这套，你快点，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个准信。我好跟人家张姨说一声，赶紧把日子定下来。”刘妈妈很明显的便看穿她的诡计，对她的甜言蜜语毫不买账。
　　“妈，你容我想想成不成。下礼拜肯定不行，我有手术，还要值班。这样吧，下下周，行么，下下周，日子一定下来，我就给你打电话。我这儿很忙的，还有个手术方案没写呢，你要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啊。”刘晓鸥只想着先把老妈搪塞过去。反正还有半个月呢，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天气预报还不准呢，就不容她玩把预测失误？
　　“行，你可想着点啊，千万别忘了。我告诉你，这次要是还不行，我和你爸就都不管你了，把你扫地出门，让你在外面自生自灭去。我下礼拜再给你打电话啊。”刘妈妈似是十分不放心，挂电话前还不忘叮嘱她。
　　“行了，行了，忘不了。妈，我这还有事，回头再和您聊。您多保重身体，少吃咸的啊。我先挂了，妈再见啊。”刘晓鸥怕她还要说什么，赶紧把电话撩了，然后窝在沙发里偷笑，庆幸自己又躲过一劫。
　　还没乐上两分钟，电话铃又响了，刘晓鸥以为老妈又来电话提醒她相亲的事，只得无奈的接起来，还未等对方说话，便不耐烦的喊道“哎呀，妈，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肯定忘不了，先这样吧。我挂了啊。”
　　“哎哎，你先别挂，听我说句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急切的声音，和他抑制不住的低低的笑声。
　　恩？刘晓鸥吓了一跳，顿时没了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她把听筒拿起来，一面道歉一面毕恭毕敬的问：“实在很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等了好一阵，那边止住了笑，然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Guten Abend （晚上好）,刘晓鸥。我是沈亦扬。”话未说完，便听刘晓鸥惊喜的叫了一声：“沈师兄？”
　　“是我，很荣幸你还记得。”只听他在电话那边长吁了一口气，语调轻松愉快。
　　“沈师兄，真的是你啊，你现在在哪儿？”刘晓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迫不及待的问。
　　他又轻轻笑了一下，故作神秘的说“你猜猜。”
　　刘晓鸥想了一下，试探着问：“你，你不会是在中国吧？”那边恩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停了一下，又听他说：“那你知道我现在在哪个城市么？”
　　刘晓鸥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转了转眼珠，带着半分怀疑的语气问：“难道在A城？”
　　只听那边的沈亦扬哈哈大笑，然后赞许的夸奖她：“恩，果然是冰雪聪明。米勒教授果然没有看错人。”
　　刘晓鸥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一声，按捺着心中的惊喜与激动，抓着电话问：“对了，沈师兄，你现在在哪啊？你怎么不打我的手机啊？”
　　“手机？我打了，可是一直关机啊。”他显得十分无辜。
　　刘晓鸥急忙从包里把手机翻出来，果然，又没电了。“我手机没电了。沈师兄，你吃饭了没有？”
　　“还不错，刚好赶上个饭局。这样吧，你先去吃饭，等完了事，我再打给你。”那边乱哄哄的，都听不清他说话的声音。
　　“好，别忘了啊。”刘晓鸥提醒他。
　　“放心，肯定忘不了。你先忙吧，我挂了啊。”沈亦扬信誓旦旦的保证，然后便听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沈亦扬严格说来，算不得她的直系师兄，两人并不同系，也不同专业。而且她刚进校的侍候，沈亦扬已经是药学系的研究生了，跟着导师米勒先生研究治疗心脏病的药物。
　　那时她刚去，德语说的不好，也没有什么朋友，显得十分孤单。多亏了沈亦扬不厌其烦的耐心指导，她才能顺利过关，拿到学位。后来，她读硕士的时候，便选了心外科，大家还曾一起合作过几次，混得熟了，便也和组里的同学一样，叫他一声沈师兄。
　　自从刘晓鸥回国，便很少和沈亦扬联系了，一来是德国与中国有着六七个小时的时差，二来似乎沈亦扬很忙，即使偶尔在MSN上碰到他，也只是匆匆聊几句便下了，根本没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次沈亦扬能来A城，实属不易。能借此机会与老朋友好好叙叙旧，刘晓鸥自然十分高兴。
　　挂了电话，心中的烦躁与不快也一扫而光。她看了看四周，顺手从沙发上抄起一个靠垫，把它高高的抛向空中，待下落时又稳稳接住，反反复复的丢了好几次，才停下来。然后又抱着那靠垫唧唧咯咯的笑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给手机换电池，赶忙从沙发里爬起来，可眼角眉梢仍带着掩不住的浓浓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