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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十分三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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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梅府时太阳已往西斜,而城中依然十分热闹,丝毫不见收市之疲态。江南之景繁华如烟不过如是。薄霭氤氲,富饶鲜活,贺朝凤在人烟气中,终于觉出些真情实感的趣味。
他这一路自风雪山庄至幽州风漳,紧赶慢追不曾有机会歇息,直到如今才算喘了口气。被大火湮灭的王家村有一块只有梅家才能绣出的布,而梅家多年前又曾出走过一位小姐,事情岂会如此凑巧,这事估计就与梅家小姐不无联系。
这位梅小姐当年为何离开,离开又去了何处,她与莫湘离有什么关系,莫湘离手中那幅黑蝴蝶的帛画,会是出自梅连绣手笔吗?
杂耍艺人在街上光着膀子翻跟头,也不怕风寒吹冻了手。边上同班子的手艺人手指翻飞,当着众人的面做一个玩偶。这是一个凤凰布偶,凤凰双目灵动,翎毛高竖,凤尾五彩纤长,一看就价值不菲。贺朝凤心里记挂着事,视线就落在这一处上没有动过。
忽然眼前一花,那只凤凰就飞到了面前,一人高声道:“送你了!”言罢转身就跑,迅速消失在人海之中,动作快地就像跑慢一步就扣钱一样。
贺朝凤:“……”
金元宝稀奇地伸手去摸它:“金丝镶线,黑珍缀珠,五彩皆繁锦,这里的店这么大方的,怎么只送你一个?”
贺朝凤道:“谁知道,大概是幸运的第九十九个客户吧。”
接下来这一路,贺朝凤每多看一眼,便有摊主将东西送上,精美如扇子,吃食如糖饼。不一会贺朝凤手里就满了一堆,直到一方绣帕被塞到贺朝凤怀中,附赠了一个秋波。
三个人:“……”
金元宝揣着袖,斟酌道:“这也是第九十九个客户?”
贺朝凤脸埋在高高的礼物堆,声音十分淡定:“潜在客户。”
风将手帕吹起一角,左下角绣了好艳三个字“怡红院”。金元宝与顾淮北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那载满了环肥艳瘦的二楼,露出了纨绔子弟该有的笑容:“我有吗?”
贺朝凤没听金元宝科普各地怡红院的不同之处,贺朝凤只是转着脑袋在人群中搜寻,心里十分快乐。他想,这个大礼包,大概仅此一份,还十分地贵。
如月客栈在霁雪城闹市区,分一楼三阁,呈众星捧月之势,而楼之高,别处不能及,是城中最佳赏月的地方,故此得名。
顾淮北将他们引到客栈前,由着镖师替他们推开门,交待道:“客栈一共七楼,我们包了三楼和四楼。四楼还空着,你与元宝可随意挑选。”
他们一从梅府出来,柳吟疏就说盟中有事要先走,所以眼下跟着顾淮北的只有贺朝凤和金元宝。贺朝凤一进大厅,就见到许多熟面孔,这些人对贺朝凤十分客气,一见贺朝凤来,纷纷放下手中的事与他打招呼:“贺公子。”
贺朝凤受宠若惊,揣着手回了个礼,这才小声道:“他们干嘛这样谦虚?”
顾淮北笑道:“你在风雪山庄帮了我们大忙,兄弟们对你客气也是应该的。从此以后就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你尽管提,我的手下也就是你的手下。”
金元宝感动:“我的钱也,也能和你一起花。”
贺朝凤笑道:“不是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金元宝感动地捂住了嘴:“这,主要我自己的钱也不是我自己的钱。”
作为一个合格而标准的富二代,金元宝目前唯一的优点就是吃喝玩乐俱全,不给家里省钱,他把富二代的特点发挥到极致,唯一的短板就是单恋一个人,而求亲未遂。
但是金元宝运气好,比如别人要暗杀他,他就是死不掉。贺朝凤一把拉过金元宝,一枚闪着冷光的短箭就自外射入,咄一声钉在了地板上。
楼里顿时喧闹起来,来回的脚步声纷踏杂乱,一边有人吵着‘有人偷袭’一边洋洋洒洒拥出去好几个人飞到了对面的屋檐之上。
几个镖师惊恐未定赶来,直道:“顾少爷,金少爷,贺公子,你们没事吧?”
顾淮北沉声道:“不要自乱阵脚,楼上去了没,裴叔房里有没有人守着,马上派人去看。”
那人一听顿时直拍额角:“差点忘了这,是,是!我马上去看!”
顾淮北安排完,这才回身去看金元宝与贺朝凤,金元宝惊魂未定,直拍胸脯,连声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家伙吓死我了,嗖地一下,差点划了我眼。”
顾淮北见金元宝没受伤,这才略略放心,安慰道:“金少爷多少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一支箭而已,岂会伤得了你呢,别怕。”
说着看向贺朝凤,此时贺朝凤已经蹲下身,他用方才那块绣了怡红院的手帕垫着手,将那枚短箭自地上拔起,箭头锃亮,泛着不正常的银白,地上被射穿的洞窟住,有着明显发黑的印记。贺朝凤道:“这可不见得。”
贺朝凤细细端详这枚箭头,忽然将它一弹,一只麻雀应声而倒,抽搐都没抽搐,便没了动静,很快身体委顿下来,毛色发暗,像气绝多日。
在场诸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贺朝凤道:“要是我没想错,这箭上毒之性烈,大约叫人沾肤即溃,纵使划破一道口子,也能呜呼哀哉而亡。”
金元宝:“……”
金元宝扶住顾淮北:“你,你扶着点我,腿软。”
顾淮北拎住金元宝,皱眉道:“有人要杀他?”
麻雀还倒在那里动也不动,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三人,只等着回答。一身红衣的贺公子立在阳光之下,面色肃然。鸦雀无声中,贺朝凤忽然展颜一笑,贺朝凤轻快道:“要杀他的人还少吗?”
贺朝凤轻而易举地就把暗杀金元宝的名单列了出来:“要出万两黄金杀他,多贵啊,总不能只交待到月下双蝶手里。我本以为这些人跟到霁雪城总会消停,看来并不。”
剩余那帮镖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但金少爷为何会被追杀呢?”
贺朝凤道:“他有钱啊。”
众人顿时一愣,任谁也没想到这四个字。
贺朝凤已经拎着衣摆往楼梯上走:“钱即原罪。走吧,我看金少爷与顾当家呆在一处比较安全。起码在顾当家的地盘上,还没人敢撒野。”
是没人撒野,地方太小,野撒不起来。不大不小的客房,不大不小的床,床上最多只能躺两个人,现在却躺了一个,坐了一个,旁边站着一个,对面的贵妃榻上挤了两个。
顾连生看着这一水的姹紫嫣红,多日不曾休息好的头开始抽搐着叫疼。
不错,这里是顾连生的房间,顾连生当然要住最好的房间,而好的房间不仅能住人,还能待客。午时刚过不多久,阳光从窗格中落进来暖洋洋的,正是会客办事的好时候。
三楼包间,药香弥漫,里头鸦雀无声。裴安重伤未愈,面色苍白,只觉睡梦之中还有什么扰他不得安宁,不由得眼皮动了动,他似要挣扎着醒来,很快胸口叫人轻轻拍着,又陷入沉眠。
顾连生替裴安掖了被角,顾连生深吸一口气,说:“给我一个你们不请直入的理由。”
贺朝凤捏着小凤凰,斟酌道:“断案算不算。”
此间一别已有多日未见,贺朝凤依然红得令人触目生痛,顾连生开口道:“断案?怎么,自我离开后,贺公子果然跟随薛王爷的步伐,如今要替朝廷做事了?”
贺朝凤道:“错也错也,我只是顺便接受他花了钱的委托。”
贺朝凤伸手朝床上一指:“主要是来替裴叔断案。”
裴安还在闭目沉睡,看得出失色过多,脸色一点也不好。裴安的身手贺朝凤早有见识,区区一个人的偷袭并不足以叫他几日昏沉未愈,除非,这个偷袭的人叫裴安吃了很大的亏。
顾连生道:“他的案难道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贺朝凤道:“不会是十三香。”
顾连生说:“何以见得。”
贺朝凤起身走到裴安身前,他略一伸手,停在半处。江湖所说顾连生为人之狠叫人侧目,先前贺朝凤见他一直是亲切叔父模样,倒不曾觉得,如今对上顾连生视线,方觉此话有理。想来也是,一个能自愿服下药丸引蛇出洞的人,对自己都狠,遑论别人。
贺朝凤只略一顿,便若无其事继续下手,他拉开裴安被褥,露出里头裹着层层纱布的身躯,纱布上洇着血色,血色还十分新鲜。
顾淮北压抑在喉间的声音被咽了下去。平时换药是顾连生亲自操持,顾淮北并不曾见过裴安伤口的真实模样。单这样看,这道伤当时足以是致命的。
贺朝凤道:“人体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一个人受的伤再重,七八日后,伤口也会自主愈合,这血迹新鲜,是新染上这纱布的,可见裴叔的伤这几日并不曾好过。”
贺朝凤将被子轻轻合上,与顾连生说:“伤他的物件有毒,而您尚未找到治愈它的方法,你又不信任梅府,所以才要搬出来,是不是?”
顾连生看了贺朝凤很久,他没有回答,却只问:“你怎么知道?”
金元宝听得咋舌,他们是一同从梅府出来的,也只走了短短一路,为什么贺朝凤一脸‘我已经调查很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了?金元宝也道:“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才想到。”贺朝凤安慰地拍拍金元宝,“先前那枚短箭上的毒物叫麻雀周身的组织开始腐溃,我就想,能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受了偷袭却昏迷不醒的,只有中毒了。后来我到这房里来,见桌上摆的俱是各种名目的金疮药,便心知顾当家已将这城中药店转了一个遍。梅府这么大,梅庄主又因此事对顾当家心存愧疚,他要什么药得不到呢?”
“顾叔既然舍弃这一渠道,自然就是不信任梅里山庄了。”贺朝凤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敌人的敌人还是朋友。顾叔你说是不是。”
顾连生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你们方才遇到了偷袭?”
顾淮北点头,并将此事与顾连生说来。顾连生略一沉吟,伸手道:“那枚短箭呢?”
短箭还在麻雀身上,顾淮北吩咐下去,那箭连同麻雀就一并被取了来,并分在两处。麻雀已灰扑扑一只,伤口腐溃得厉害。顾淮北担心顾连生,只叫人看了眼,便将麻雀取开。但只这一眼,也足够顾连生看了。
顾连生道:“不是同一种药。”但他说,“却有相似之处。”
相似之处在于,叫裴安不得恢复的药与这短箭上的毒·药都有一种腐蚀的功能,沾之即溃。只是裴安伤口上的药,份量轻,倘若份量足,恐怕也不用躺,可以直接埋了。
顾连生目光沉沉,手指在床沿轻轻敲打,他心里盘算了会,才说:“你有一桩事说得对,另一桩事说得不对。”
“我确实找了许多金疮药,无一有效。但我搬出来,并非不信任梅千鹤,只不过裴安是在梅府受的伤,我无意在案发之处多作逗留。而且我对十三香也并无好感。”顾连生深吸一口气,“毕竟,叫裴安受伤的那个人,腰牌就掉在我眼前!”
“纵使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剑矛又全然无辜?”
同是生意人,生意人最是凉薄。在顾连生眼中,收钱办事的人,一样可恶。
顾连生始终都忘不了那个月夜,他若是晚到一步,或许当真要将这霁雪城当作伤心之地,从此再也不要过来,誓与十三香势不两立。
裴安是被外物所伤,那是一根精钢箭。当时裴安追那黑衣人,黑衣人直上屋顶,眼看两人就要相遇,岂料这黑衣人回身就摆弓拉箭,裴安根本收不住往前冲的力,箭穿胸而过,力透骨背,当场就一口血箭喷了出来,要不是他内功底子深,只怕当场就能殉职。
顾连生紧随裴安其后,就见裴安从屋顶摔下,而那黑衣人射完一箭消失在屋脊之下,顾连生惊怒交加,扶住裴安,抬脚就踩到一块腰牌。
好明晃的“十三香”三个字!
“当晚我听说梅家老四在房里被人杀害了,只是当时裴安也性命不保,我没有精力顾及其他,第二日梅千鹤与我说,十三香的人害了他儿子。”顾连生道,“我虽不曾听说有谁能用弓箭取人性命,但十三香里能人辈出,如此暗杀套路,倒也不足为奇。”
这番话,就连顾淮北也头一回听见,他从前所听见的,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脚,顾淮北当时赶到的时候,凶手也跑了,他两个叔叔一伤一悲,镖师一无所知,顾淮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顾连生也只告诉他,说裴安遭人偷袭。
顾淮北脸色阴晴不定,顾淮北知道傅清离是十三香的人,也知道应当信任自己的朋友,更知道七天前,傅清离根本不在霁雪城,即便真是他同事动的手,也绝怪不到傅清离头上。但这种感觉就是很微妙。
所谓同一家公司出来的人,总会有那么点牵扯和连带关系。真相未明之前,就连贺朝凤也无法作主替十三香作证。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忽然在沉默中,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同时举起一个微弱的手。是金元宝。金少爷举着手,十分小声道:“但但但我相信傅公子,当时在幽州,傅公子宁愿自己被抓走也要救下贺公子,这样豁出性命的做法是假装不了的。他这样的好人,挑工作的眼光也一定不会很差。”
“一盘菜还有好赖坏呢,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金元宝建议,“你们不要把个体上升到群体,干嘛动辙十三香这个那个的,不如就以抓凶手为目标,让十三香和你们一起清理门户嘛。可能他们也接到了烂单子。”
烂单子这种事,做生意的人最有发言权。
金元宝一说完,气氛更沉默了。金少爷默默又收回了手,缩到了贺朝凤身后,气弱而理微直:“我我我还是持保留意见,你们继续。”
贺朝凤拍拍金元宝,与沉默的顾连生道:“金少爷说得有道理,我知道顾当家也是聪明人,事情究竟如何,多的我也不提,当前最要紧的,并非兴师问罪,而是要治好裴先生。”
贺朝凤说了一句话,让顾连生抬起了头。
贺朝凤说:“解药长在毒草边,普通的金疮药治标不治本,倘若我说,也许能有一个医毒兼修的朋友可以替裴先生治病呢?”
是夜,月不满,如钩。
贺朝凤婉拒了金元宝同床共枕的请求,将金少爷打包塞给顾淮北,自己洗漱完躺在被子里,开始就着微弱的灯光,给今天的事情复盘。
今日,他已到霁雪城,得到三个人三件事。布是梅连绣的,梅连绣失踪了,黑蝴蝶可能与梅连绣有关。梅家老四死了,与伤了裴安的人可能是同一个,用弓箭,但江湖上用箭的人可以有很多。
而七天前,莫湘离还在春风楼当她的妙仙儿,弹三首曲子值十万两。霁雪城和幽州直接来回要四五天,莫湘离就算飞也飞不到梅里山庄杀人。所以杀人的人,并不是莫湘离。不是她会是谁,不是她,她此刻又在哪里呢?
贺朝凤咬着笔,正在冥思苦想,忽听咔哒一声,窗户开了。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声音。
爬窗子的人说:“你要半夜苦读,也不将灯挑亮一些,不怕伤了眼睛。”一边说着,一边走来拨了拨灯油。
灯火一下明亮起来,映出那人宽大黑袖上暗色的绣纹。
贺朝凤从床帐中探出脑袋,贺朝凤道:“我如果将灯挑亮一些,又岂能营造出你半夜偷爬别人窗户的氛围。”
傅清离乐道:“你知道我会来?”
贺朝凤叹口气:“我不确定你会来,但会爬窗来,也就只有你一个。”
话这间,傅清离已经熟练地将窗上锁,不客气走到床边推他:“过去些,我躺不下了。”
贺朝凤:“……”果真自然。
白天分手前傅清离说得深情款款,仿佛这一趟分手如隔三秋,转头就开始爬他的床。这可真是一日不见。
贺朝凤只能慢吞吞掀了被子,任傅清离带了一身寒湿之气滚进了被子。傅清离抱着贺朝凤暖和的肚皮,喟叹了口气。
贺朝凤是个火炉,很容易生热,这一点傅清离早在风雪山庄与他同床共枕时就发现了。
冬天你知道吧,手冷脚冷的人一旦尝到了什么叫人体电热毯,根本就不想要放开。所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古人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贺朝凤道:“你不怕被人看见?”
傅清离道:“不然我为什么半夜来?”
贺朝凤沉默了,也对。
傅清离道:“说说看,我不在的这一天,你都玩了些什么?”
贺朝凤道:“我玩了什么,你不知道?”他将手在枕下掏了半天,举出一只小凤凰,十分昂贵,“这凤凰莫非不是你差人送的么。”
傅清离道:“当然不是。”
他这话说得十分正直,倒叫贺朝凤狐疑起来,贺朝凤狐疑道:“是么。”
傅清离又道:“既然不是我送的,你还要收着么?”
哦,这是个问题。贺朝凤略一沉吟,捏起了凤凰。傅清离眼神微亮。贺公子将凤凰又塞回了枕头下面:“要,这么贵,没钱还能卖个二手。”没人和钱过不去。
夜半三更,灯火煦暖,人和喜欢的人睡在一起,有些事不做一做,就有些睡不着。就比如傅清离暗示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比如今天当面怼了柳吟疏,回绝了梅清霜,贺小公子如此光明正大澄清绯闻所为哪般。
暖炉熏烟,轻纱罗帐。这本该是做快活事的时候,说些心里话,再水到渠成两情相阅,深入交流畅游巫山禁地,多么年轻的事。在傅清离殷切的目光中,贺朝凤的表情从疑惑到恍然,再到面色红润,眼神精亮。
他道:“有!”
眼看着傅清离十分期待,贺朝凤握住傅清离的手,憋了一天的倾诉欲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压低声音说:“我问你借个人。”
“容泽多少钱,贵不贵,好不好请。”
傅清离:“……”
傅清离面无表情,在他的床上,请别的男人。
在傅清离撸袖开揍之前贺朝凤连忙补了一句:“请他做正经事,正经事。当然我先说好了,超过五两我不付钱的啊!”
傅清离正要揍贺朝凤,还真被气笑了,一时不知道该气贺朝凤不解风情,还是气他把容泽想得太便宜,更恨不得把容泽只值五两的消息大笑三声。傅清离眉目纠结道:“十三香哪条情报不是价值连城,你连五两都付不起,拿什么雇我十三香的人?”
“八卦够不够嘛!”
贺朝凤眉开眼笑,冲傅清离挤眉弄眼:“梅家兄妹因何翻脸,凤凰与鸡谁与争锋,尽在天马八部续作之九。独家创作,绝无仅有,还附赠秉烛夜读,全方位三D立体服务,心不心动。”
财贯八方的傅楼主被收买了。傅楼主不承认自己想知道这个‘三弟服务’究竟是什么,装模作样想了想,矜持地嗯了一声,同意的。
于是这个后半夜,贺朝凤裹着被子,贴着耳朵给傅清离复盘了整个梅家八卦始末,加以肢体描绘及各大拟声词,生动形象。
“梅千鹤说他有个妹妹,叫梅连绣。但是梅连绣十几年前和他吵架,离家出走了,至今也不见生死。这装枸杞的布袋与黑蝴蝶的绘画卷应该都是梅家旧物。”
贺朝凤光说不够,干脆下床试验给傅清离看,他将那布袋浸了水,又用火熏烤,果见上面显出了梅花图样的暗纹。
贺朝凤一乐,指着那布就朝傅清离道:“你看你看,亮了!”
灯影摇曳,十分‘三弟’。
要放现在这个颜色就有了定义,偏光色,随着火光的照射角度不同还泛着流光。傅清离伸手摸了摸,梅花图案浮起处,触感光滑,较别处不同。是因为颜料的缘故。
万福曾说这种刺画,每一笔有千针,每一针颜料都不同,所以十分名贵。而那画一打开,之所以会给人蝴蝶扑然欲出的错觉,便是因为那每一针的颜色千变幻化,十分有立体感。
刺绣的手艺能学,而这颜料,却只有梅连绣能调和,所以在梅连绣失踪后,这种布匹便不能再被产出,梅千鹤即便想要重新流通它,也不再可能。
贺朝凤惋惜道:“可惜周青那幅画被薛礼带走了,可即便不带走,就周青那种水平,也比较不出二三来。”不然倒是能确定莫湘离手里的画和这一段布,是否是同一段。
傅清离若有所思,他说:“倒也不是很难。”
说着傅清离微微起身,主动褪下了衣服。傅清离半回过头:“你摸一下。”
刚才说了灯火被拨弄过,眼下灯影摇曳十分三弟,贺朝凤脑中莫名滑过一句,男人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让你摸他,不就是为了和你好吗?你以为是盖着棉被纯睡觉吗?
平时贺朝凤是从不想这方面内容的,但现在不同,现在他的剧情中,他不是单身狗,这是他新交的男朋友。贺朝凤这个时候忽然就开窍了。贺朝凤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不太好吧?”
正经事还没谈完。
傅清离道:“想到就做啊?”
好有道理啊,食色性人之所欲啊。但贺朝凤因为没有想过,所以没有准备,他也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做。可是男朋友提了要求,好像不做也不行。
贺朝凤脸皮有些红:“那要是疼了你告诉我。”
傅清离不过是让贺朝凤看他的背而已,一顿话听得他莫名其妙,但他宽慰贺朝凤已是习以为常,于是傅清离随口就哄:“轻些就好。”
贺朝凤哦一声,他盯着半褪衣裳的傅清离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两手从衣领中探下去,往傅清离腰上一掐。
傅清离:“……”
傅清离默默看着贺朝凤,贺朝凤也默默看着傅清离。傅清离终于懂贺朝凤先前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贺公子能开窍这件事很叫人喜出望外,但傅清离还真没想到这方面。他沉默后开口:“我是让你摸一下我的刺青。”
白是白,黑是黑,还有只蝴蝶暧昧欲飞。这只蝴蝶刺青,正是莫湘离捉了傅清离后留下来的。但贺朝凤刚才居然全无在意。
贺朝凤:“……”
贺朝凤顿时脸皮爆红。
他咳了一声,用行动替自己辩解:“我看见了,只是捉蝴蝶要欲速从缓,徐徐图之,不然会跑。”
傅楼主似笑非笑:“哦。”
他望着衣裳里的手,意味深长地捏住了小贺公子的嘴:“那你打算怎么捉?”
嗯,要先动手,因为捉蝴蝶要花大力气。
孤零零的烛火被摆在一边,看着颇为委屈。床帐放了一半,青烟袅绕,两个身影亲亲密密绕在一起,就像是试探着扑火的飞蛾,浅尝辙止。
但是飞蛾的生命是短暂的,就比如外头忽然咣当一声巨响,床上两个人一抖。
贺朝凤支起身子。傅清离说:“有顾淮北。”
顾淮北一声闷哼。
傅清离又道:“再不然还有福蝶兰。”
福蝶兰:“救命啊!”
贺朝凤和傅清离:“……”
贺朝凤踹了傅清离一脚,提醒他:“福蝶兰好像不顶用。”
傅清离叹了口气。刀剑声中再做点什么,这男人不是不行就是不行。
傅清离衣裳少穿得快,黑外衣一裹,敞着半个胸就冲了出去。贺朝凤的衣服全是金元宝给的,富贵琐碎又无用。贺朝凤和衣服博斗了半天,贺朝凤干脆一扔。
夜色中,金元宝穿着睡衣抱着头很崩溃,在金元宝身后,咄咄射了一排的羽箭:“啊啊啊啊淮北!啊啊啊朝凤!”
镖师们与黑衣人围战在一处。
门口站着的居然是裴安,裴安虽然虚弱,面色却十分冷然,他道:“别让他们走了。这些人,身法与之前偷袭梅府的那个人一样。”
顾淮北一听,怒从心起,一柄雪行在月色下舞得风生水起。十三香走的轻灵路子,福蝶兰惯会隐匿,遇上外功强敌便有不怠。眼看一记霸劲砍刀直下,顾淮北将福蝶兰一拉,径直迎刀而上,铮一声,刀间碰起火花。
其中一人背负羽袋,一箭朝落单的裴安射去,裴安猛然握紧门框,却忽然那箭一拐,一个轻飘然的影子落过了头,又跑回来几步。
贺朝凤道:“不好意思,飞过了头。”
这个身体的技能比较奇怪,用贺朝凤的判断,大概属于远程,腿脚轻便,射程远,就是近战武指点数不高,除了上次风雪山庄那一掌,后来就跟没动静似的。
傅清离几下与黑衣人交战在一处。两人互拍一掌,黑衣人掌心一痛,翻掌一看,竟有一只虫。他暗骂一声,身如游龙,三两下蹿上了屋顶,直奔夜色之中。
福蝶兰迅速跟上。月色下,傅清离站在屋顶,一身黑衣不曾系紧,随风飞舞,猎猎作响。胸膛莹白,花开了一半。
贺朝凤扶起金元宝:“怎么回事?”
金元宝熟悉又熟练地揪住了贺朝凤的衣角,金元宝心里太苦了:“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在睡觉,忽然觉得有点冷。一睁开眼,他就要杀我。”
实在是委屈了金少爷。任谁半夜朦胧间见一个黑衣人举着大砍刀要朝他挥刀落下,都会吓破胆。若非跟着贺朝凤历练多回,现在金元宝就两眼一翻撅过去了。
贺朝凤道:“你不是与顾淮北住一处吗?”
顾淮北懊恼道:“怪我,屋里被人下了迷药,我不知道。”
迷药?
“是无色无香的药,顾当家还在屋里。”睡衣之下,裴安身上的伤口又绽开血来,他脸色苍白,声音虚弱,示意顾淮北,“你去看看他。”
顾淮北收起雪行。
傅清离已经跳下了房顶,将衣服随意一裹。傅清离道:“我给他下了夺命散,不出百米,他必然心痛难忍。你们只消盯紧些,看他拐向何处。”
镖师应是,应完才摸头,为啥要听他的话。
这边顾淮北搀着裴安往屋里去,傅清离目光落在裴安胸前,久久没有挪开。身边贺朝凤道:“你看见了。”
傅清离说:“这就是你问我借容泽的理由?”
贺朝凤道:“不错,他中了毒,伤口一直反复,顾连生找遍了全城的金疮药都没能把他治好。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治他,我觉得容泽应当可以。”
傅清离沉吟道:“容泽或许可以,但他现在——”
贺朝凤道:“他不空吗?”
也不是不空,只是自傅清离将那小斑王蛇扔给容泽,容泽就埋头在屋中一直钻研新的解药。傅清离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发书信,要他马上赶来。”说罢唤过雪里红,拍拍它脑袋,下一秒大白鹰振翅即去。
待两人进了屋,顾连生被扶躺在床上,面如金纸,脸色煞白。裴安的脸色并不比顾连生好,顾淮北伏在床前,连声唤着叔叔。
傅清离走到床边,两指在顾连生腕间一按,又拨开他眼皮,说:“他中的不是普通迷香,这种迷香叫魂断,中者会陷入梦魇之中,越睡越沉,最后再也不能醒。”
顾淮北一惊:“那我怎么醒了!”
傅清离又按了顾淮北的脉:“你只是普通的迷药。”他放开顾淮北,“与你叔叔中的药,药性不同,所以你无事。”
顾淮北急道:“那我叔叔怎么办?”
傅清离道:“别急。”
傅清离掏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出两颗乌黑的药,一枚融在水中,欲给顾连生喂下。他一伸手,裴安就一动。傅清离抬头看他,裴安眼神浮动,最后站回原处。
傅清离也没理,只将水就着顾连生喂下,就见人呛了两口,但眼皮似乎有些动了。傅清离也没大意,替顾连生舒理了一轮内息,食指直从喉间按到胸腹,直到人哇吐出一口黄水,这才松开手道:“好了。”
及至此刻,顾淮北他们才松口气,扑到顾连生床前。傅清离退至后头,就见顾连生微微睁开眼,叫了声‘淮北’。
金元宝十分懊恼:“顾叔。”
顾连生随及看向傅清离,道:“多谢你。”
傅清离道:“顾当家客气了,顾当家不介意我喂的是毒就好。”
顾连生虽然仍虚弱,却已经能坐起来,他道:“我不算江湖人,只算生意人。”言尽于此,也不再多说,生意人只讲究利益。傅清离能救他,他当然不会不分好歹那么蠢。
傅清离微微一笑,这才将另一枚药一弹,正好落在顾连生手里。触及其他人微诧的目光,傅清离抬抬下巴:“给你的手下用,他的伤倒并非无法治,只是若在大夫来之前,便流尽了血,就再无人能救他了。”
顾连生看了眼裴安,这回面上更真诚了一些,他道:“傅——”
傅清离袖着手:“你要言的谢,方才已经谢过了,若方才裴先生拦我一拦,或顾当家不识好人心,这颗药我已经扔到窗外去喂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