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辰录》弄晚

4、第 4 章

　　清晨。
　　莫夜来打着哈欠，自房间晃出来——呼哈，好困啊……
　　然后——“你这是穿的什么衣服？”密布血丝的眼睛瞪大，手指尖毫不迟疑地指向坐在饭桌边用早膳的席晓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为什么，为什么大清早就这样折磨他？！
　　晓辰的脸自碗中抬起来，满脸无辜。“不是你说衣服可以借给我？”是谁把她的房子弄塌，害她要寄人篱下？是谁把她的衣物包袱留在废墟中，害她现在身无长物？是他，就是他！现在竟然还敢用这种万分不满好像欠他八百万两银子的语气和她说话？！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点住她的手指没有收回来，相反的，还在她周身上下划了个圈。“我哪有这种灰仆仆的衣服？！”明明都说衣服借给她，为什么她还是要穿灰色的——况且他又没有灰色的衣服！大清早起来就看到她穿得像个老头子。丑死了……
　　“明明就是你的。绿菡说你从来不穿，我要的话尽管拿去。”她很穷的，哪里有钱去买这样好料子的衣服？还是绿菡帮她连夜修改了一下。虽然她身材高挑，但夜来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大了些。
　　“……”这是他的衣服吗？他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衣服……“你为什么要挑这么难看的？”真是叫他无力。都说他的衣服想借哪件都可以，偏偏还是挑到他厌恶到彻底忘记的灰色长袍！啊，他都不记得有这件，否则一早扔掉了，哪里会留到现在？
　　“难看吗？”晓辰挠挠头，“不觉得啊，灰色耐脏啊。反正能穿就行了。”
　　夜来瞪住她，彻底无语——他知道晓辰有妖魔化的一面，但是其实她是男的吧？所以根本不介意把自己的美丽埋藏在一堆难看的灰色衣服里。他被瞒住十八年，一直以为她是女孩。
　　晓辰伸出手，将他眉间皱纹轻轻抚平，温煦的笑颜叫他的纠结只得吞到肚子里。
　　自小，当他遇到恼怒的事情紧紧皱眉，她就会这样帮他轻轻揉开眉头的结。叫他发作不出来啊。
　　莫夜来握住她搁在眉心的手，“把衣服还我。”
　　晓辰楞住。“什么？”不是这样小气吧？借来穿穿都不行？
　　他换上灿烂笑容，配合诚恳表情，然后一口气说出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的谎话——“我忽然很想穿，非常非常想，你不会介意先穿别的吧？”
　　“可是你刚刚还说难看？”
　　“我刚刚才发觉原来灰色是这样适合我。”太适合了，他保证会以最快的速度毁尸灭迹。
　　“可是绿菡刚改成我的尺寸？”
　　“叫她改回来！”或者直接烧掉好了。对了，还要检查是不是有别的灰色衣服，记得要一起处理掉。
　　“真的？”晓辰扬眉。
　　“真的！”
　　“那我一会儿换给你好了。”好吧，总算他是衣服的正主儿，晓辰才退一步。真是的，幸好昨天还一并改好几件衣服，否则她岂不是没衣服换？所以说啊，寄人篱下实在是苦恼啊。“你不会又觉得我睡的屋子很适合你吧？”否则她岂不是连住的地方也要让？
　　“暂时不会。”他的回答有所保留，得逞地坏笑露出两枚小小虎牙。只要晓辰不把房间也弄得灰仆仆，他会暂时地不暴露本来面目，容她再“苟延残喘”一阵。忽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你的房间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何昨晚不睡觉？”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没有睡？”
　　夜来哼地一声，道：“如果你昨晚在自己房间睡觉，那整晚在我房顶上踩来踩去的那个又是谁？”整个晚上啊，真是扰人清梦。要不是他定力足够，否则一定冲上去把她捉下来。
　　晓辰挫败地捂住脸。“果然我的轻功太烂了。”
　　“啥意思？”
　　“我昨晚夜探白莲宗，被发现了——我想是我的轻功太差……”
　　“……所以你就在我房顶上练功？”
　　“嘿嘿……”她只好傻笑，“我觉得是我最近练功太少的缘故——不过你看，你都会发觉我在上面，果然是我轻功太差。”
　　夜来瞪住她。夜阑人静，有什么动静当然听得格外清晰，况且，一次没听见，两次没听见，一晚上几十次都没听见，当他是死的吗？！“会发现你，不是因为你的轻功差，而是因为你遇到高手了——至少耳目比你敏锐的高手！”说实话，晓辰练功一向勤奋，说她轻功差，那简直是天方夜谈。
　　而，这个高手，看来真的是“高手”。
　　“是这样的吗？”晓辰还在郁闷中，“你不是有家传的轻功……”
　　夜来截断她的话：“就因为是‘家传’的，所以不能教你。”开什么玩笑，已经够危险了，还教她轻功，让她追敌更加英勇，让她涉险更加义无返顾吗？开什么玩笑！
　　晓辰眼珠乌溜溜，少有的俏皮模样——不急不急，夜来最疼她，嘴上说不教，看到她有危险又怎么会任她去？很快她就有上好轻功就可以学，嘻嘻。
　　近水楼台先得月，寄人篱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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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莺燕燕忙。
　　轻声细语软。
　　舒遇轻晃手中酒盏。美酒佳酿充鼻，温香软玉满怀。眼前春色无边，耳边小曲绕梁。
　　“……来来来，这杯是恭贺舒老弟你得蒙圣宠，他日必定前途无量。”身边是同僚，正频频向他举杯劝酒。
　　“到时候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同袍的情谊啊……”语声嘈杂。
　　他仰头，饮尽杯中美酒，一边说着应酬的话：“哪里的话，没有众位的鼎力相助，舒某在朝中怎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没有这些酒肉官员的奸狡贪婪，他哪里来这么许多冤假错案要重审、那么多律法漏洞要修补？
　　光天白日，就这样团团坐在妓院里。说什么为他庆贺，实际上还不是要拉拢他这个新当任的刑部官员？
　　“舒老弟你年轻有为，实在是朝廷之福。”肥肠满脑的官员一手搂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一边吹捧他。
　　他连连摆手，做出不敢承担的样子。“此言差矣。”这样重的罪过他可担不了，“我朝有今日的繁华强盛，固然是圣上英明，但也是靠了诸位‘中流砥柱’的鞠躬尽瘁。在座各位，哪一个不是圣上倚重的国之栋梁，哪一位不是以国务为先？”所以才可以抛却政务，坐在这里花天酒地啊。
　　“哈哈哈哈……”终于一桌子人都尽了性。
　　他抚着额头，阻住递过来的酒杯。“小子量浅，实是不胜酒力，再喝可就要失态了……”
　　“这样啊……”众人交换一个眼神，笑容鬼祟，“早已为舒老弟准备了房间，休息了再走，定要尽兴才好。”早为他备下佳丽，少年贪花，一定教他拜作裙下之臣。
　　暗暗冷哼一声，装作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计划。大白天要他来妓院狎妓，他还真是没有这样好胃口。
　　倒好似安排好妓女来嫖他！
　　任身边卖笑女扶他出酒局，去向为他安排的房间。纵然不好拂袖而去，但也不准备就此“捐躯”。心中暗暗计划，准备找个由头脱身。
　　走廊房间一间接一间。
　　眼看离酒局远了，他突然发难，装作酒劲上涌，一歪身挣脱搀扶，撞入一个没有声音的房间。
　　满以为是一间空房，却不料房中竟然有一人坐在桌前，正扭头看来。
　　白衣胜雪，横波美目灵气迫人，惊鸿一瞥。只觉灿若星辰，宝光四溅。
　　“你……”舒遇愣住，竟一时语塞。好似闻到隐约香气，一线香似的钻入鼻中，如梦般。
　　白衣人也愣一愣，随即嘴角轻扬，淡淡笑了笑。
　　“官人……”一旁的姐儿腻笑着搭了过来，眼角却是提防着桌前坐着的人，可别让人把到嘴的肥鸭叼走了。
　　舒遇不动声色地避开，刚要开口打发她，却听到房外一阵骚乱，器皿破损的声音夹杂着纷乱脚步声，有人嘶声大喊：“死人啦！死人啦！快来人啊！”叫声惊动了内外，紧接着便听见有人自告奋勇要去报官。
　　他皱一皱眉——怎么出了人命官司？！还挑在这个时候？难道是有人……
　　“舒老弟！舒老弟！”一名胖胖的同僚大汗淋漓跑了过来，手中还握着块汗巾子。一见舒遇立刻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里！可是好找啊。”
　　“年兄。”
　　“好像是有个姑娘被喝醋的寻芳客错手杀了。已经有人报官去了。今日看来难以尽兴，为免捕快聒噪，有损咱们清誉，所以还是……”年泰一边搓着手，一边让出路，好尽快离开这里。开啥玩笑，官员寻花玩乐是大罪。原本微服前来，除了姑娘龟奴，没有旁人知晓也就罢了，现如今搞出了人命官司，捕快眨眼即到，岂不是变成了众目睽睽，难保有嘴不牢的……
　　舒遇原本就对此道不乐，其中原委更是洞若观火，正好就此离开。只是……踌躇一下，还是扭头，打算和屋中的白衣人道别，却惊见桌前根本没有人！
　　只是那双眸子，那般灿烂精华，好似还在心头。
　　“舒老弟！”年泰不敢再等，连连催促，“还是快快离开吧！”都说少年郎贪花，真是一点不错！到了这烟花之地，竟然迈不开步子，这般紧急的情况，还不速速避离。哼，要不是今日晦气，定叫他食髓知味，将来可是大家方便。
　　舒遇牵一牵眉头，不逾多耽，转身与年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