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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细雨纷飞。
      街道濡湿,行人稀疏。雨水特有的清香,带着些微泥土的土腥气。
      雨水润着纸伞,湿亮。飞落时有细细的哒哒声。
      “晓辰!”一名捕快叫住身前撑伞的黑色身影。
      她转过身来,看到是他,不由微笑:“是少游啊。”
      冷少游仿佛在瞬间看见万丈精光。娘咧,晃眼啊……揉揉眼,眼前的席晓辰笑颜温煦一如既往。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分明是温文儒雅的笑容,怎么突然有不可逼视的耀眼?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唉,当捕快太辛苦,未老先衰啊。定定神,确定自己已经脱离了“头晕眼花”的病状,这才迎上前去。“县太爷嘱咐我通知你,今晚上要宴请舒大人父子,你务必要记得出席。”
      “我?”席晓辰怔愣,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啊。”冷少游挠挠头发,“听说是下帖子的时候舒大人问到你,一直称赞有加,所以县太爷要你一并参加晚上的宴席——你也知道,舒大人的儿子刚升了刑部郎中,这样好的机会,县太爷自然是要好好巴结一番。”
      “这样啊……”她就知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略略移开伞,抬头看看阴沉的天——你是故意耍我的吧?突然天际划过一个闪电,“轰——”雷声震耳欲聋。好的,她明白了。
      这混蛋老天就是在耍她!
      冷少游缩缩颈子。“这雨不大,怎么突然打这么大的雷?!”冷不防吓他一跳。
      “你不会明白的……”她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他没听明白。“都当了一个上午的差了,找地方一起吃饭吧。”不等晓辰回答,他径直道:“前面的冷家饭铺就很好,一起去吧。”
      席晓辰微微挑眉,但还是回答:“好。”
      “我和你说哦,那个舒大人现在是吏部尚书,舒少爷又贵为刑部郎中,可以说是‘一门英烈’了……”晓辰睨他一眼。喂喂喂,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吧?!“咱们的县太爷一定会拼命,往死里拍马屁。不要说我少游哥哥不提醒你,你一定要积极配合县太爷。你刚来半年就升了捕头,要是可以得到两位舒大人的白眼……”是“青眼”,“青眼”啦!晓辰忍住想纠正他的冲动。“升任‘总捕头’就指日可待了。”一边并肩走着,冷少游一边滔滔不绝,完全忘记他只是个平级捕快,而身边这个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走进冷家饭铺,冷少游拉着她一屁股坐下来,嘴里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况且舒郎中可以说是咱们顶上好几级外的上司,皇帝眼前的红人。要是有他提拔,将来加官进爵,说不定将来刑部尚书就是你晓辰兄弟了……”
      郎中可以提拔尚书吗?晓辰瞠目结舌。况且朝廷不是明文规定,捕快的后代都不能参加科举,何况捕快本身?
      突然有人在她面前放下一桶饭……等一下!她不记得自己有点菜啊,哪里来的饭?而且还是一桶……
      “请问,”虽然是满腹疑惑,但还是漾出有礼的笑容,抬头问:“我还没有点菜啊?”
      端来一桶饭的小丫头好像被雷劈中,僵在当地。
      “我的娘咧,又煞我一下。”对面的冷少游一个劲儿揉眼睛,嘴里还在碎碎念,“你是电母托世的吧?怎么老晃我眼睛……”刚才那个笑餍真是灿烂,真是惊天动地,真是秀色可餐……
      “嗉溜”耳边突然有异声,转头看见和自己长得有三分相象的饭铺小丫头正在吸溜流出来的口水。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
      “不要问了,快吃快吃!”一马当先自饭桶里挖出饭来,一边不着声色将持续发愣的丫头踢到视线外。
      席晓辰莫名其妙。只好也自己挖饭出来,好在配饭的酱汁还不错的样子。
      “这家饭铺的饭最好吃,又软又有嚼劲。”好象为了配合他的话,往嘴里大大地拨了几筷子饭。“而且酱汁很香,是我吃过最好的……尤其啊,价格还很便宜……最适合我们这种一年拿不到十两银子的人……量很足哦,保准吃完后有足够的力气……去抓贼……”哇,一边努力吃饭,一边还要说话,真的很噎啊。
      席晓辰慢慢拨着饭,慢慢问出自从听到饭铺的名字就一直在怀疑,而现在是基本肯定的问题——“这是你家开的饭铺吧?”
      “叩呕呕——”有人真的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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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夜来瞪眼,看住眼前破败的屋子。
      说实话,进入这个巷子前,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这里是顺天府有名的贫民窟,房屋破败,空气中有明显的酸臭味,像是放了十几二十天的馊饭泔水,加上人的汗臭味和便溺的恶臭味。住在这里的除了无力支付房租的穷人,就是从他地流窜来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九流。
      而位于巷子最深处的那间屋子,就是席晓辰的住所。说实话,莫夜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每一次,都会有新的震撼。
      “这房子怎么还没塌……”每次见到这“老而弥坚”的房子,莫夜来的无力感就强烈得无以复加。
      “每次我都怀疑,这里真的有人住吗……”每次都一样会瞠目结舌的绿菡,站在屋前,心底真的好奇这破房子会不会被下一阵小风吹倒。
      “虽然知道这是我发财的机会,但每次我都觉得很挑战……”莫夜来带来的工匠忍不住叹气。不是他嫌钱烫手,但是真的,这个工程是很浩大的。每一次都是对他心理与技艺最大的挑战——一边修补着不知道到底要怎样修补的房子,一边承受着这破房子会在他修葺的时候彻底塌掉的心理恐惧。然后,像历行公事般,问出同一句话:“莫公子,不如我帮你重新盖一间吧?这样下去,工钱和工夫也差不多。”
      “修。”每次都是同样的答复。他一直都怀疑晓辰对破旧的东西有不正常的喜好,虽然她一直坚称是“节俭”,但是他始终觉得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家在这一点上有着非常妖魔化的一面。
      只希望晓辰不要在哪一天,突然露出她终极妖魔化的真面目,他不介意她一直将这个当作自己的秘密。他不想知道,真的。像这种让人都不敢去戳一下的房子,好吧,他暂时还可以承受……
      走进房间,除了一张铺着草席的床,就只有一张烂桌子和只有三条腿靠墙摆放的凳子。地上、床上有数只残破碗碟,有半盏积水。抬头看,果然看到正对着碗碟的上方的屋顶有大大小小的破洞——这算什么?“天降甘露”吗?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
      床上角落有一只素色的包袱,正是席晓辰的所有家当,收拾得妥妥当当,好似随时可以出门追捕贼子。
      看来晓辰真的是做这个清苦的捕快做得很有劲头啊。莫夜来嘴角噙笑。
      “……今日,就先修补一下这个破得可以‘夜观星象’的屋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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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真的不想去啊。苦着脸对着城里最大的酒店“春郁楼”,席晓辰真的不想进去。她宁愿在家门口的铺子里吃什么都不加的阳春面,或者啃馒头,也好过在这里吃山珍海味。
      但是……她只是个小小捕快。可以向贼子凶狠,但面对顶头上司、米饭班主,不管他的要求是多么过分没道理,不管他的面目有多么猥琐丑陋,她都只有乖乖照做的份儿。
      而且,唉,毕竟大老爷只是要她来陪吃饭,不能算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任务吧?席晓辰狠狠抹了把脸,咬牙。
      “晓辰。”身后传来的温柔嗓音,让她的后颈一阵阴寒。回头,不意外地看到正从轿子里出来的儒雅男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知道避不过,只得上前,轻轻叫一声:“爹。”没错,今晚县太爷宴请的吏部尚书,正是那个娘三令五声要她去拜见的亲生父亲——舒洛言。这个爹,总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聚少离多,也或许是因为他好像永远都是完美到无懈可击。他的变化,大约只限于鬓角的缕缕白发。而他的眼睛,用娘的话来说,根本就是“桃花眼”。
      晓辰明确知道,毫无疑问,她的这个爹,即使到七老八实,还是会有这种“桃花乱纷纷”的笑容。
      之后的一顶轿子里,出来另一个男子。那就是今晚的另一位主角——新升任的刑部侍郎,也是她第一次见面的同父异母哥哥,舒遇。
      他正抬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叫她愣住。
      这和她心目中对他的想象实在太过不同。她一直以为,他会有一双和爹一样柔情的眼,相貌也会继承应有的温文俊美,气质儒雅。
      但是不是。眼前的舒遇不是不好看的,但更像个硬朗的武官。一双浓眉,不自觉地微蹙。分明也在打量她这个“那个女人生的孩子”,眼中戾气深重。嘴角紧绷,除了精明强干之外,更明确告诉她——他绝对不喜欢看到她!
      晓辰偷偷叹口气,不打算不识相地扑上去和他来个抱头痛哭地认亲戏码。否则大概舒遇会直接用腰间宝剑让她“抱头痛哭”吧。
      “舒尚书!舒侍郎!”身后脚步纷乱,是县太爷打点好菜色,自“春郁楼”匆匆迎出来。“下官迎接未及,实在罪该万死!”诚惶诚恐的县太爷扑到跟前,生怕得罪舒洛言父子。
      “大人太客气了。派席捕头在这里迎接咱们,实在是意外之喜。”舒洛言微微笑,一手牵起晓辰的手,“席捕头少年英雄,我只是和大人闲聊时提过几句,没想到大人这般善体人意,更没想到席捕头能拨冗前来。”
      “舒尚书实在是太过奖了,叫下官汗颜。况且,说到‘少年英雄’、‘年轻有为’,还有谁比舒侍郎更贴切?”县太爷满脸堆笑,让到一边,“——酒菜已经准备好,两位大人还请快快里面请。”
      “席捕头不介意和我携手同往吧?”说是询问,眼间却分明是笃定的笑意。
      晓辰忍住苦笑——她可以说“不”吗?恐怕县太爷会第一个扑上来,把她这个“不识好歹”“顶撞上司”的下属直接撕成碎片吧?“三生有幸。”唉,所以说,姜是老的辣啊,这只老狐狸……
      不经意对上舒遇的眼神,不由头更疼。她从没想过要相亲相爱的,但是,好歹也不要用这种放冷箭的眼神盯住她吧?一定要克制啊,不要在下一刻就杀过来,唉,真的这样的话,她到底可不可以还手呢?自卫总可以吧?忍住忍住,哎呀呀,会连累她被革职的呀。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同一时间,这对父子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地想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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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人静。
      莫夜来靠在树干上,随手摘下垂坠在头顶上方的槐花。瞄一眼不远处的“春郁楼”,这么晚还没有出来,看来晓辰的这个饭局颇为尽兴。至少晓辰的老爹是达到目的了吧。
      晚饭时都没有看到晓辰回家,到衙门询问才知道被县太爷抓来陪饭局。还是陪晓辰避了大半年的舒尚书。再加上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算不算是大团圆呢?想到晓辰的窘境,他就很想仰天大笑。看来这顿饭,她大概会食不下咽。
      而他将要告诉她的事情——他只能说,要是她在饭前知道的话,大概会直接绝食吧……
      酒楼里走出数人,其中一个正是他在等的席晓辰。看她拼命瞪大眼睛,面目扭曲的样子,他确定她是在拼命忍住当场打哈欠的欲望,而且,还忍得很辛苦。看来这餐饭不但让她没什么食欲,而且还很无聊,真的是乏善可陈。
      面貌与晓辰有四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舒洛言,正在与她说话:“……不知道席捕快住在哪里?”
      正处昏沉的席晓辰正在拼命挣扎,不让自己当场睡去,一边努力运转所剩不多的神智,寻求推脱之词——她不会以为爹是随口问问,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住在贫民窟,大概会被直接打包带回舒府。“呃……”脑子打结,谁来救救她?
      劲风激荡,下意识的反应已出手将飞来暗器抄到手里。
      槐花素雅。
      “残暑昼犹长,早凉秋尚嫩。露荷散清香,风竹含疏韵。幽闲竟日卧,衰病无人问。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莫夜来自树影中度步而出,悠然自得。凉风浮动,杏绿色丝袍随风摆动。
      “夜来?”晓辰愣一下,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看到他——难不成看热闹追到这里来?为了看她出丑?
      “我看你这么晚不回家,就来接你。”顺便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嘻嘻。
      “你们……”舒洛言若有所悟。
      “众位大人,”无视舒洛言,莫夜来已牵住她,“天色不早,不敢耽误大人回府歇息,我们先行告辞。”也不等回复,径直拉她就走。
      一直走到他们再听不见的地方,她才松口气。哇,好险,要不是夜来,她一定功亏一篑泄露住所。那个爹,在她困得不行的时候向她“下手”,好狠!
      “幸好你来接我。”半晌,忽然想起来,“——你怎么来了?”还这样牵住她,就像小时一样。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牵住她的手了。有一点点别扭。她不是小孩子了。
      他站住,转身扶住她的肩膀。“晓辰,来,先深呼吸。”眼神深沉,仿佛一直看到她心底。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仿佛有一只小手,在她心头挠呀挠,没来由地心痒起来。
      怎么这样看她?
      “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我带人去帮你修房子……”
      为什么这样看她?
      “……然后你的房子塌掉了……”
      叫她心里——“你说什么?”
      他好整以暇,仔细看她精彩的表情,再慢慢地、清晰地重复一便:“你的房子踏掉了。”险些把他、绿菡、外加那个吓得半死的工匠活埋在里面。
      那个简直是建筑史上奇迹、每每叫人叹为观止的破房子,终于倒塌掉了!
      他再也不用带人去修理那个叫他很没面子的破房子了!
      “莫夜来!我杀了你!”愤怒的吼声久久回荡在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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