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膏肓

2、第 2 章

　　彼时，沈言默已经踏在了大洋彼岸的土地上，为了旅途不受打扰，他换了新的私人号码。又怕错过什么重要来电，旧的电话卡他也没扔，而是交给了季轩和。

　　B国靠近极圈，就算是夏天也不会像Y城一样闷热潮湿得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沉闷压抑。
　　沈言默下飞机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半，正赶上B国日落。青天彩云，日光晕染得整个机场都泛起一层薄薄的金色，明明是落日却让人觉出蓬勃的生气来。沈言默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抛了抛手里的手机，拖着行李，极其轻松的拦了辆出租，往早已定好的酒店去了。

　　也许是在爱韩裴这件事上妥协太多，沈言默在别的方面就格外讲究，这次定酒店也一样，市中心的高层，大床房，落地窗，抬眼望出去星子和灯光交相辉映，而他身处高楼，夹在星星点点的光亮之间说不清是繁华还是落寞。
　　或许是因为时差，沈言默在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觉不出困来。夜深人静，总忍不住胡思乱想，闭上眼睛，就好像韩裴还在眼前，看着他笑，一开始还是温暖的，明亮的，渐渐他就从那笑容里看出轻蔑不屑的味道来。
　　韩裴也是爱过他的，沈言默有些悲哀的想，只是时光把韩裴对他那一份浅薄的爱意嗟磨得干干净净，而他却还一直在原地止步不前的等待，以为还有机会看到那人回过头来，对他伸出手，再次发出携手并肩的邀请。
　　简直天真得难以置信。

　　爱情其实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把全部的期待和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而那些欢愉更像是人施舍来的产物。所谓的爱与不爱，不过是一个人一念间的事情，浅浅淡淡的一句话，或者飘飘渺渺的一个眼神，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乃至生死。

　　沈言默躺在床上，又翻了一圈，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微聊界面，微弱的光在幽暗的环境里映得他脸庞发亮。这会儿国内应该还是下午，不会打扰谁休息，沈言默想找个人聊聊天，随便谁都行，只要能把他从这一汪沉默如死水的对过往的追悼中救出来。

　　他翻着好友列表，划过一个个名字，一直到那长长列表的最底端。
　　然后再翻上去，一遍一遍，他不知道看了多少个来回。
　　心底的豁口渐渐崩开。沈言默的心里闷得发慌，几百号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他安安心心倒倒苦水的对象。

　　生意场上的朋友无从说起，大学里的同学早不联系，而那个所谓的“二代圈子”，他身处其中，却永远像个异类。表面大家敬他大小是星光传媒的总裁，也是沈氏娱乐将来的接班人，背地里却说他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假太子。要不是他哥哥因为车祸身亡，沈家哪轮得到他这种虚凰假凤来接班。
　　那些不好听的嚼舌根，他们也从来没有故意瞒着沈言默的意思。说到底是轻蔑，不过大家都是社会人了，总要维持一个表面好看，再退一步讲，沈言默也没有理由生气，毕竟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沈言默不算沈宏兴的什么正经儿子，说白了就是私生子。
　　他父母一夜风流有了他，他妈发现他的存在时已经过了能做人流的最佳时段，只能顺水推舟把他生下来。不过大约也是觉得他累赘，没过满月就把他扔给了沈宏兴，自己继续游戏人间。
　　沈宏兴的发妻吕秀曼是个大度聪慧的女人，只作不知的，容他这个小生命在沈宅平安长大。可这也是吕秀曼的极限了，更多的，所谓的爱和关心是半点都不会有的。

　　沈言默原来还有个哥哥，叫沈言越。和他相比，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可惜命里福薄，二十三岁的时候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沈言默这才被他的父亲从角落里记起，临阵磨枪，逼他大学报了金融系。他本来想学音乐的，当时在高中还跟同学一起搞了个不大不小的乐队，机缘巧合下还很认真地发过一张唱片。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难以磨灭的欢快时光，然而欢愉不久，人走茶凉。

　　沈言默摩挲着手机边壁，感受着它因为持久的工作微微发烫的外壳，心也像被一点点的火苗灼到，说不出是暖，是痒，还是疼。

　　他突然有些想念当年的那些人，陈诉安、莫正、王跃涵。那是他除韩裴以外，留下的唯一的青春印象。

　　当时几个人雄心壮志说要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下，要做最火的乐队，可是到最后，莫正进了军队，王跃涵当了数学老师，真正还在娱乐圈里混的也只剩下了陈诉安，但连他也不怎么在公开场合唱歌了。几年前去了国外，似乎在专职做电影配乐，听人说也是拿了一堆沉甸甸的奖项。

　　很久没有联系了……一方面是因为所处的圈子不同平常没有什么交集，另一方面也是当时他为了和韩裴在一起，闹僵了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沈言默曾经喜欢韩裴喜欢得毫无原则。
　　哪怕他身边所有人都说韩裴和周围来来去去的狂蜂浪蝶暧昧不清。他依旧能够闭目塞听，充耳不闻。
　　这“身边所有人”中，尤以他的几个哥们儿为代表。时间久了，他们懒得再说，沈言默却误以为这就是接受。
　　而爆发点是有一天他带着韩裴和他们聚会。王跃涵却没什么好脸色，莫正一贯是个硬茬子，直接摔了杯子走人，只有陈诉安半真半假地笑着祝他们百年好合。韩裴本来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自然受不了这样怠慢，意思意思倒满一杯酒喝完，拉着沈言默转头就走。
　　不欢而散。

　　而事实证明，旁观者清。
　　沈言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在微聊里搜出那几个熟悉的名字，一个个的点开来，发上一句话：“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