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膏肓

3、第 3 章

　　沈言默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他也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头有点疼。
　　天光已经大亮，沈言默顺手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却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安静的呼吸声。
　　沈言默“喂”了两声，对面突然传来“砰”的一下巨响，像是撞掉了什么东西，沈言默愣了愣，回过神的时候电话对面又已重归了突然地安静——挂断了。

　　还没等他看清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电话就又响了。
　　沈言默迟疑着“喂？”了一声，这回却是清亮的少年嗓音：“沈先生你好，我是周子知！”

　　周子知……沈言默有些迟钝地想了一会儿，哦，季轩和之前怕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在酒店里闷上一整个假期，特地在网上订了一个随行的大学生导游，还专门给他存了电话。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学生好啊，还没被社会打磨得毫无棱角，难得的鲜活明亮有朝气。

　　沈言默清了清嗓子，给手机开了免提，放到一边床头柜上，站起身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是导游先生么？”
　　“是啊，我大致安排了一下行程，您几点有空？我来酒店接你。”
　　沈言默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半左右吧，你吃饭了没？如果一起吃早餐的话八点半也行。”
　　周子知立马激动了起来：“好啊！你喜欢西式早点吗？不喜欢的话我请你去唐人街吃豆浆油条呀！白粥面条也行，还有煎饼果子鸡蛋灌饼，酒酿汤圆红枣蒸糕，豆花汤包饺子云吞，包子馒头花卷生煎……”

　　沈言默听着周子知讲相声似的在那儿报菜名，忍不住笑起来，嘴角弯到一半，心头又莫名漫上一点儿酸楚的味道。
　　韩裴觉得西式早餐方便，他就一直陪着吃了了那么多年的面包咖啡，都差点忘了早餐也可以是热腾腾的带着满满的烟火气。上一次吃面条当早饭似乎还是高中，一个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生日，好学生陈诉安难得的逃了早读，给他带了一碗面回来，还加了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其实不怎么好吃，从外面带回来的面条都已经团成坨了，可因为被陈诉安捂在怀里，竟然还是温热的。初冬早晨，一碗面条下肚，吃得人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暖呼呼的。
　　心也像被浸在温水里一样，暖呼呼的。
　　他突然就很想吃面。
　　于是他残忍地打断了周子知兴致勃勃地报菜名的行为：“就吃面吧，我过会儿理好了在下面等你。”

　　经纬交错，东西相隔，沈言默这里的时间向前流动，韩裴那里却像是掉进了一个时光凝滞不前怪圈，凌晨三点，天色和三个小时前一样，暗沉的，压抑的，没有一点星光能透过沉重的夜幕来。

　　客厅里的座机“嘟嘟”声短促的响着，韩裴有些不耐的捏起烟来吸了一口，又半倾着身，伸手按下了重播键，依旧是无人接听。

　　第三十七个。

　　韩裴有些暴躁地想。

　　沈言默从来没挂过他的电话，以往，哪怕沈言默再忙，哪怕是凌晨一两点，他给沈言默打电话，从来是一打就通。他给沈言默打电话，甚至没有听完过彩铃的第一个乐段。
　　而现在这样，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沈言默失踪了，被人绑架，生命垂危，没法接电话。
　　第二种，沈言默不想接他的电话。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预示着一个韩裴无法忍受的结果。

　　他要失去沈言默了。

　　心头一凉，指尖一烫，韩裴下意识的抖抖手，那个即将燃尽的烟头，带着暗红色的光，掉落在地板上，颜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像一颗熄灭的冷掉的心。

　　韩裴和沈言默也是有过一段好时光的。
　　那时年少青葱，喜欢一个人还只是因为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在阳光下很好看。
　　不过在人后隐秘地牵着手，在角落里偷一个吻，心跳都能加速好久。那还是一个讲浪漫不需要成本的年纪，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等在冷风里看流星，以为那依偎的体温就是爱情。

　　韩裴还记得他答应沈言默表白时，那人眼里的光，明亮的，温暖的，欣喜的，让人头脑发热，让人想要珍惜。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烦躁，恶劣，什么时候开始厌倦，谩骂，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夜不归宿，逢场作戏？

　　沈言默是个太平和的人，一切激情淡去，蒙在眼上的那一层名为爱情的纱渐渐褪色，那份温柔显得越发寡淡无味。韩裴有的时候甚至想要一场激烈的争吵，想要看哪怕一眼沈言默不一样的姿态。
　　可也从未成功过。

　　而沈言默越是淡定包容，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丑陋卑劣。
　　他想看沈言默为自己歇斯底里，悲伤疯狂。他想把沈言默拉下神坛，跟自己一起陷在泥淖里没法挣脱。

　　可是沈言默不会。甚至知道他在外面养小情儿，沈言默也只会淡淡的叮嘱一句“注意身体”。

　　他做的一切于沈言默，都不过是无谓的幼稚的挑衅。

　　时间越久，韩裴越不知道自己对沈言默抱有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想见他，却又难以忍受和他处在同一个逼仄的空间里。

　　可这不代表沈言默能离开他。

　　韩裴想，沈言默不能再把他逼成了跳梁小丑以后抛下他。
　　他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