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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转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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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爹还没睡,坐在火膛边喝茶、抽烟和看书。
他当然不会看什么高深而有内涵的,只是小说而已。
爹最早喜欢看的小说是《三侠五义》、《七侠五义》和《隋唐转》这些,最近又在看‘七剑下天山’。
也不知道是哪儿借来的,书皮的角都磨掉了。
爹的文化程度不高,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只是一个技术牛逼的师傅级别的普通工人。
高小文化,这是爹对别人说自己的学历时常常说的。
他嘴里的高小和现在的教学体制来比较,应该对应到小学还是初中不知道,黄训猜最高也不过小学毕业的水平。
因为他还是些有字认不全,但是无所谓,爹还有一件法宝,那就是《康熙字典》!
巴掌大一本,应该是民国时候出版的,字典封皮用棉布蒙了一层,自己用毛笔写着字典二字,对此黄训还专门问过他,为啥不写‘康熙字典’,爹说当时不敢。
字典里面的内容全部是竖着的,也不好认,虽然是断了句的,但是像古文一样的释义也让人头疼。
……
看到他一身漆黑的进屋,爹只是愣了下,随后就指着案板说还有剩饭,先洗了再吃。
黄训这时才有精力好好看看自己脏成啥样。
脸不用说了,黑的!
衣服是黑的,裤子也是。车架上拿下来的毛衣,黑的!就连蓝色的球鞋都是黑的!
好在没惹得爹拿棍子把自己撵出去!
黄训家里不像别的家庭那样对小孩管得很严,对他们几姐弟的学习从来不以成绩论好坏,只要不惹事,怎么都能原谅。
其中心思想就是:混,也别让老师来家里告状。
等黄训把饭吃了,坐在火边喝了口爹的专用茶之后,爹也放下小说,问他:“你不想学开车吗?”
“……”
黄训没想到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一时楞住,也没回答。
“问你呐,你说个实话吧,是不是不想读书了?”
“也不是。”
“那是啥?”
黄训习惯性的准备摸烟出来,火光中看到那双不善的眼睛,顿时醒悟过来,停下手上动作,唯诺说道:
“你晓得我喜欢画画。”
“也没谁不让你画。”
“……听不懂老师讲的那些。”
爹扔掉烟屁股,拿起墙角的旱烟杆,很长,足足有八十公分,两头都是纯铜的,烟锅子还可以旋转,小孔对应三个大小不一的烟斗,想抽烟袋子里面剩下的烟沫子时,就用最大的伸进去舀一斗出来,摁紧后就伸进柴火堆里,大火苗点燃就抽。
不过抽不了两口就没了,然后再来。
如果是切成小段的烟叶,就先把它裹紧,像雪茄一样,塞进另外两个小烟锅里,这就要用火柴、打火机或者燃着的柴棍点,不然就会把外面那层润了口水的烟叶烧裂开,抽起没吧劲。
反正都是看烟叶的情况说话。
“爹!你干啥?”
黄训骇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如果势头不对他绝对能第一时间射到门外去。
“坐到!我爪子?我吃叶子烟,你想吃吗?”
爹低喝一声,没好气的说道。
“嗐!我有……算了。”
黄训狂跳的心顿时落了下来,不过位置却换到了爹的对面,中间的火膛上有挂铁罐的火搭钩,防患于未然的警惕性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丢的。
爹说:
“你二爸来过了……”
“嗯?他来爪子?”
嘴里虽然问得平淡,心里却明白得很。
二爸就是二叔,在文教局上班,据说在单位上说话还是有点作数的,当初去三中就是他帮忙打过招呼。
既然现在又来过了,那么毫无疑问是因为自己在学校的事情,看来好日子快到头了。
黄训猜的没错,二叔来的目的就一个,既然不想读驾训班就算了,也别勉强。
黄训的二叔也想就让他在学校混过去算了,但是既然冯校长和他聊起了这件事,那么可能这个自家侄儿在学校惹的事情还不小,不过,当着哥的面还只能避重就轻。
所以他建议与其在学校混,还不如回来算了甚至还能帮家里做点啥。
但是黄训的爹不这样想,他当时就给二叔说了,实在不行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学校可以去读,只要能混个毕业证就行。
最后二叔就说,那就让黄训再等等,他想法给他换个学校,不过别惹事。
……
所以,爹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别在学校惹事了,规矩点。
黄训对能否转学不置可否,但是还是很痛快的答应好好混过这段时间,绝不让学校再给二叔告状。
桂县就只有县中、二中和三中有高中部,能转到哪儿去?
县中是别想了,那么难道又要回到那个逼自己降级转学的二中去?
也别想了,与其那样还不如就呆在驾训班。
当然现在当着爹的面最好别说出来。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上,骑着昨天洗干净的自行车,迎着薄雾向学校驶去。
还有几天这个月就要过去了,按惯例今天好像又要测验汽车理论,唉!
同桌照例问他看不看上周的理论笔记,黄训迟疑了下,点点头说看看也好。
笔记上还有图,图画得倒中规中矩,不过黄训看不懂,只认得旁边写的是‘动力传动示意’。
多看两眼笔记觉得也不太难,和修车时爹跟徒弟和帮手之间对话说的词一样。
把笔记还给同桌,说算了,能考多少看运气。
所以这次测验黄训还是把选择题做完了的,其他的就空着,然后把卷交了。
出了教室,捧着速写本来到河边,继续没完成的景物速写,他打算用本子一小幅一小幅的把眼前的景象画出来,然后等以后有机会再画成一幅大的,至于当时的颜色,早就记在心头,忘不掉了。
……
平静的日子随着寒意渐浓而慢慢过去,和班上的一些曾经特别好的同学、比较好的朋友,都变得和大多数学生一样,淡然了,不再容易想起来。
见着的时候也会很礼貌的笑一笑,然后各自东西而没有波澜。
同桌还是不错的,仍然每次理论课之后都会问问他需不需要看看,当然黄训也仍然回答着同样的话:不用了。
……
十一月,黄训如愿以偿的买了个军绿色的画夹,还有一件灯芯绒小翻领单衣,虽然是单衣,但也有夹层,配上毛衣就足够保暖。
弟弟也有,也是灯芯绒的,不过样式不一样。
黄训今天没骑自行车,而是走路。
路边的杨树已经只剩几片孤叶,虽然都看不出来啥颜色了,但仍然不肯下来,还在梢顶与风抗衡。
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没人像他一样慢悠悠的,还踢着石子。
他觉得好像还有点留恋那个可供自己混日子的驾训班,随着与老师和大家的熟络之后,在班上真的太自由了,可以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不影响到别的同学,哪怕他天天睡觉都没人会管。
还有什么班级才能有如此宽广的自由空间?
黄训给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留恋!
……
到陈老师办公室去告辞,这也是刚才二叔交代的,至于校长哪儿,他自己去就行了。
毫不意外,陈老师对他转学的事情没多评说,只是说了一句:不管在哪儿读,能学到东西才不遗憾。
黄训不是太明白她话里所指,或许猜得到,但是还达不到引起他在意的分量。
回到教室,一如以往,都是在忙自己的,只有同桌对他笑了下。
见他在收拾桌子里的东西,奇怪的问:
“你干嘛?”
“呃?我转学了。”
“?……”
同桌有点吃惊,半天没出声,直到黄训把东西收好装进书包之后,才问道:“到哪儿去读啊?”
“我也不晓得,反正是在城里。”
黄训摇摇头说道。
“哦……”
黄训看见有窗外有老师路过,就对同桌说道:
“走了,再见。”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