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仙》璀然

45、决战之前

　　“你选在这个地方？”
　　伏戾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无決，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
　　“你，觉得意外？”
　　无決双手负在身后，双手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道巫岭之狱此时的情形，他心中的确难以平静。然而，他是相信鸢古的。他怎么可能不相信鸢古呢？他们一直都是伙伴，搭档，知己，还有……所以，他不能慌。而且，他现在必须面对伏戾，这本就是他们早就定下的计划。
　　“不意外，毕竟这个地方还是能感知到浑沌残留的几分神力，或许你的心中会更安定。我不喜欢太容易对付的对手。”
　　“这里是无咎界。”无決平静强调道。
　　“你可知，数十万年前，浑沌为什么不惜散尽神力，回归天地，创造这样一个地方？仅仅只是为了困住我？他知道他困不住我的。我们很了解彼此，因为我们在大业泽一起待了太长的时间。那样漫长的时间，你们根本不可能想象。”
　　数十万年前，鸢古神魂于战争中遭受重创，伏戾趁此机会，企图控制鸢古，初时他们三人都未所察，直到某日，浑沌之神突然现身，他们才知道伏戾的存在。浑沌之神告诉他们，若是伏戾不主动离开，伏戾很快就会吞噬掉鸢古的一切，到那时，鸢古永远不可能再成为战神。而且伏戾早已抛弃了自身形态，他可以是天地之间任何一物，一抹气息或一阵风都有可能，他们根本难以战胜伏戾。他唯一的弱点，或者说他唯一害怕的东西只有鸢古。
　　无決至今记忆犹新，然而浑沌之神却言止于此，根本没有给他们再次询问的机会。接着，浑沌之神以自身神力为刃，于茫茫虚空中劈出一方天地，并以自身为诱，将伏戾引入了无咎界。无決也还记得，浑沌之神当时只留有一言，无咎界不属于八荒四极中的任何一界，它可以暂时困住伏戾。之后，鸢古苏醒。无決和两位兄长几乎从不敢去想无咎界能够困住伏戾多久，也几乎从不敢去想他们将要分开多久，还有，他们最后到底该怎么对付伏戾。无決知道，当大哥夙天决定牺牲自己再次封印无咎界的时候，大哥心中依旧也是没有答案的。但是，他选择了将探索找到答案的机会留给他的弟弟妹妹。然而，大哥还是错估了。他牺牲自己也只是困住了伏戾，那么短的时间。之后，飞鹜更加急于想弄清所有事情的真相，他们都还记得浑沌之神的话，伏戾唯一害怕的只有鸢古。可是，为什么？然后，二哥也因伏戾湮灭了。最后，只剩下了他和鸢古。事实上，当他向鸢古坦白一切的时候，当他和鸢古决定再次并肩的时候，他和鸢古其实已经在商议如何对付伏戾。只是没想到，深淞突然去了巫岭之狱。他担心鸢古无法对付宿耆，他想，鸢古应该同样也担心他无法对付伏戾吧。然而，他们既已心意相通，又岂会惧怕生死相随？更何况，护天地正义，涤清一切戾气，本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
　　“我想，我们也不必想象。”无決淡然应道。
　　“这么说，是你们选择了这里？”伏戾故意强调了“你们”两个字。
　　而无決显然也明白伏戾的话外之意，他不卑不亢，铿锵应道：“是我们，四大战神。”
　　“你们以为浑沌会再次眷顾你们吗？他消失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早就化为了永恒的浑沌，再不可能眷顾你们！”伏戾冷哼，不屑地道：“他给你们留下了什么？他战胜不了我，所以，他只能利用你们。可是，你们也战胜不了我的，你们更不可能让我消失！”
　　“但无咎界还在。”
　　“你以为凭借浑沌几分残余的神力，还能奈我何？”伏戾忽然咆哮着吼道。他真的很厌恶这个自他诞生起就与他的名字一直连在一起的人。他不甘于与他走相同的道，他与他是注定的宿敌，可是，他们偏偏却战胜不了对方。他们都是刺在彼此心上最深的那根刺，他早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却仍想造就另一根刺来让他消失，他为何不能恨？今天，他要永久地拔出最后两根刺！
　　“他说，你唯一的弱点，以及唯一害怕的只有鸢古。”
　　“那么，他一定没告诉你们，为什么？所以，你们一直想要弄清楚的，其实就是这背后的原因。”
　　伏戾实在过于喜怒无常了。明明前一刻还在愤怒咆哮，下一刻，当他听无決说出那句话之后，突然之间，竟然又再次奇异地恢复了平静。无決只能小心继续与伏戾周旋。
　　“是。”
　　“你比飞鹜，倒是更加坦诚。”伏戾忽然笑道，“我突然有点好奇，他的顾虑，你到底有没有？或者你认为，仅凭鸢古一个人，她能阻挡那些被困了数十万年的上古凶兽多久？她能挡住它们冲出巫岭之狱吗？抑或者，她将力竭战死？”
　　最后四个字，伏戾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却无疑是为了更加刺激无決。无決当然知晓，然而，他却无法不让自己心旌动摇。鸢古，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哪怕只是话里的一点暗示，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遐想。是，他们都不惧战死，但是，他还有一点奢望。他希望，无论如何，他能够再见她一面。
　　“我想你一定没忘了你们的老对手宿耆。”伏戾骄傲且自大地道：“宿耆是四大战神的死敌，如果你不去救她的话，还有谁能够去救他？你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无決。她死，你死，或者你们死，你肯定很想见她最后一面，不是吗？你的神色其实早就出卖了你。你一直都只是在佯装平静。”
　　无決既没否认，也没承认，仍旧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伏戾。
　　伏戾脸上闪过一抹兴味，“你不愿承认，说明那的确是你的顾虑。你同飞鹜一样，心中装了太多的事，心中也有太多的顾虑，你凭什么就认为你不会落得同飞鹜一样的下场？”伏戾语音一个突转，神色已经变得狠厉起来。
　　声音虽然低，但很笃定，“我不会，鸢古也不会。”
　　“是吗？”伏戾阴沉地笑道：“那你看看，这又是什么。”
　　巫岭之狱的情形显现在两人面前。
　　无決神色顿时一紧。
　　伏戾接着继续道：“这个时候，除了白首，没有人能够进得了她设的结界。而仅凭一个白首，你以为，他就能助她力挽狂澜吗？白听想来找你，却遇上了从无极天逃窜出来的火邺，若我记得没错，它同样也与你们有着刻骨的仇恨。你们四大战神当年将它一路从东来洲驱赶至无极天，让它只能在无极天蛰伏，数十万年，这样深切的仇恨，白听他该怎么挣脱？他无法来找你，又有谁能够去巫岭之狱，还有谁能够进入鸢古的结界？我都已经能想到，随着结界被破玉石俱焚灰飞烟灭的场景了，无決，你当真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她不需要任何人救，因为宿耆不是她的对手。”
　　“我倒是忘了，你们是四大战神，的确有这样的自信。近古仙界，应该没有人能够越你们其上。”伏戾嗤笑。
　　“你一再提及鸢古，我倒是觉得，你担心的恰恰是鸢古会及时赶来无咎界。”也恰恰证实了浑沌之神留下的那句话的真实性。无決心中突然又多了一丝笃定。
　　“你指的是，我从来没有一起面对过你们两个人？所以，你们有信心对付我？”伏戾声音再次冷了下去。
　　无決道：“我相信浑沌之神留下的话不是无用的话，所以，你当然害怕我们知道原因。”
　　“你以为我真的怕她？”
　　无決没有立即回答。这也是他觉得矛盾的地方。因为，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伏戾有很多机会能够让鸢古消失。如果伏戾唯一的弱点是鸢古，他为什么没有让鸢古消失？这是否意味着伏戾其实也并不知道鸢古……他也想知道鸢古到底凭什么能够成为他的弱点？无決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即将要呼之欲出，但是，他还必须破开遮挡在他眼前的最后一片黑暗。
　　“你不确信。”伏戾再一次迅速地看穿了无決。
　　“是，我还没有能够说服我自己。而且，我觉得，你也没有能够完全说服自己。你或许并不怕鸢古，但是同时，你又期待着鸢古会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你想看到那一天，所以，你一直没有让鸢古消失。”
　　“短短时间，似乎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伏戾面无表情地道。
　　“我的想象力吗？”无決淡淡摇摇头，“不，这不是我所想象的。”
　　或许就连浑沌之神也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伏戾的反应，让无決更加确信。原来是他们错了，而且错了数十万年。他和大哥、飞鹜一直想弄清楚的事，可能的确就是这天地间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一瞬间，无決的思绪突然变得无比清明。
　　他们都是最初诞生在太初大业泽的人，浑沌之神和伏戾都不知道的事，这天地之间，又有谁会知道？
　　他终于明白了，他们其实都是被那句话所误导了。为什么这就不可能是一个没有人知晓的秘密？浑沌之神散神力，筑无咎界，是不是也抱着同伏戾一样的心思？数十万年前，他们还无法对抗伏戾，那么，就留到数十万年后吧。浑沌之神，其实是在给予时间，让他们成长，也让他们自己发现。浑沌之神与伏戾其实都在等着这一天。
　　现在，还需要弄清的事，似乎只有……伏戾和鸢古接下来的命运了。鸢古会因为命运所向，成为覆灭伏戾的关键吗？
　　伏戾难得忍耐着性子，直等到无決回了神，才暴躁开口，“你想了很多。”
　　无決笑道：“是，托你的福，我忽然想通了很多的事。”
　　“你对我，从不隐瞒。”
　　“何需隐瞒？所有事情，总是瞒不你的。”
　　“那么，你想通了什么？”
　　“想通了刚才我并不是很明白的事。我确定，你其实希望鸢古能够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巫岭之狱。”
　　伏戾越加暴躁，“笑话，无稽之谈！”
　　“你相信与否，与我无关。那只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事。”
　　“所以，你依旧要在这无咎界，与我决战？”
　　“是！”
　　无決应得骄傲无比，决绝无比。想通的瞬间，他心中的那些顾虑竟然也奇迹般地消失了。因为他相信他的推测不会错。伏戾也在与他渴望同样的事，而且，或许一想到那件事，伏戾会比他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伏戾是一个贪婪至极，心中存在着欲望黑洞的人。他记得飞鹜说过的话。
　　伏戾阴沉沉地看向无決，“是吗？”
　　二人终于厌烦了相互试探与博弈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