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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五 鬼杀 ...


  •   潮崎健三郎是使用水之呼吸的培育师,明治年间曾斩杀数百只恶鬼,早在十几年前便因伤病缠身退出鬼杀队。
      在炼狱杏寿郎的好心引荐下,他在书信上答应了接纳江井清,并给出了会面的地点,是在一座山上的竹亭中。

      与炼狱分别后,江井清便按照信上的文字顺着坎坷不平的道路向上走。
      山路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崎岖坎坷,加上她很少有上山的经历,走起来很耗费时间。森林里的光照渐渐暗淡,转眼间太阳已变更了方向,从晴朗的早晨直到下午。

      “……咳。”

      擦掉额角的汗珠,踏过最后一层阶梯,江井清捏了捏肩膀,然后站在了一片平坦的土地上。
      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个破旧的竹亭,她调整气息,向亭子走去。

      亭中有道人影,那个人戴着乌天狗的面具,看不清面容,但能从他有几分伛偻的身形看出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你就是炼狱那小子说的想加入鬼杀队的人?”

      潮崎健三郎的声音辨不清方向,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样,声音忽大忽小,似乎对江井清的到来很讶异。

      江井清停下脚步,说:“是的,我的名字是江井清。”

      她的嗓音很清脆,说话时还会注意措辞和语调。老人听到她的声音后忽然低低嗤笑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进鬼杀队?”

      “……”
      江井清张张嘴,停顿了一两秒才说道:“我的家人都过世了,家父不幸变成鬼后被人斩杀,所以……”

      “所以你就想杀鬼报仇吗?”

      她沉默不语,偏头看着脚旁的树叶,山地的风声呼啸凌厉。
      “……不,可能比起报仇,还是无处可去多一些。”

      江井清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后半句潮崎健三郎有没有听见,对方不动声色地坐在竹亭里,面具下的眼睛没有往她这里瞟一眼。

      父亲的死相比哥哥和母亲的死,就好比海浪和涟漪般,虽然也有些触动,但远不到想要报仇的程度。
      况且十六年来她唯一的仇恨,就来源于自己的父亲。

      她也本不会站在这里,而是沉在冰冷的河中。
      闭上眼,黑暗中浮现出一团火焰,灼灼燃烧的烈焰,让冰冷变为温暖,但过于接近时,还是会被灼伤。

      ——“江井小姐,你想要去哪呢?”

      ……只是无处可去了而已。

      “你。”

      潮崎健三郎沙哑的叫声将江井清唤回了现实,她抬起头。

      “左边有一把刀,你去捡起来。”

      江井清朝左手边看去,大概有两米远的地上正躺着一把入鞘的长刀。她很快便拿了起来,刀刃有一定的重量,古朴的刀鞘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她握住刀柄,将刀从刀鞘中抽了出来,发出锃的一声,寒光四射的刀刃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你学过剑术?”

      毫无征兆的,潮崎健三郎来到了江井清的身侧,端详着她握刀的姿态。

      “只是以前学过一点,在家里受过一些指导而已。”江井清说。
      剑术只是中学的一门课,但江井清的长兄对剑术格外热爱,经常会背着父亲偷偷教她一些技巧。

      潮崎健三郎默不作声地抽出了腰间的木刀,比起江井清手中的刀刃,他手里的木刀显得很弱势。

      “我再问一句,你是真的想进鬼杀队吗?”

      江井清点了点头。

      潮崎健三郎不说话,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举起了木刀向她示意。

      “砍过来。”
      他沉声说,话语里雄浑的气势完全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我可以让你看看你要学的剑术是什么样的。”

      “如果你连刀都挥不动,就可以掉头下山了,不要再来找我。”

      江井清默默捏紧了刀柄,深呼吸,尽量让自己能保持冷静和专注,指尖微微颤抖着,然后抬起手臂,挥动刀刃。

      ——

      刀尖落下。

      短短几秒过去,伴随着铁器的脆响,找不到重心的身体跌倒在地,失去草坪的缓冲,硬生生地撞上了几颗尖利的石头,丛生的荆棘刺破了脆弱的皮肤。

      虎口发麻,脸颊和手臂都传来刺痛,摔倒后双眼发黑,一时缓不过来,努力支起身子却迎来又一阵晕眩。
      江井清擦掉眼角砸出的血迹,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刀柄,没有松开。

      “江井……是这个名字吧。”

      背后传来了老人的声音,潮崎健三郎挥了下木刀,冷冷地说: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哪家的小姐,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以前过得挺好,你能挥刀还会一点剑术也是意料之外。”

      潮崎健三郎丝毫不留手,短短的三秒就结束了一切。江井清手肘撑地,支起身子想要爬起来,但还没从摔倒后的晕眩缓过来。

      “但我劝你还是现在就放弃。”

      江井清动作一顿。
      她背对潮崎健三郎,倾听着他的话语,刀仍旧牢牢握在手上。

      “如果不是炼狱那小子有心推荐,我根本不会答应。”

      “我只收那些对鬼心怀仇恨的人做徒弟,因为他们信念坚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绝对不会回头,死也无所谓。”
      “但我在你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什么仇恨,连一点对鬼的执念都看不出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除了加入鬼杀队,你肯定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对吧?找个靠谱的男人结婚管管家里的事业都好多了,何必勉强自己干些做不到的事。”

      潮崎健三郎低声说。

      “你要是加入了鬼杀队,就没有退路了。”

      江井清猛地抬起头,才注意到眼前不是平坦的土地,而是空荡荡的悬崖峭壁。
      她摔倒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悬崖边,离指尖二十厘米的地方就是陡峭的悬崖,一个不慎就可能跌落。

      她向下看了一眼,如果从这里掉下去,肯定会摔在谷底的石滩上,粉身碎骨而死。

      “……”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自己决定,如果你以后后悔了,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潮崎健三郎语气冷漠,双手抱胸站在了她的身后。

      江井清沉默着撑起上半身,用手肘擦掉脸上的血液。

      「除了加入鬼杀队,你肯定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对吧?」
      「何必勉强自己干些做不到的事情。」

      潮崎健三郎说的并没有错。
      她可以带着江井家的家产去别的地方生活,可以继续自己医学的学业,可以找个合适的男人结婚,可以再次过上富裕闲适的生活。

      但她总是觉得,选择了那些更安稳的道路,好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她靠学习忘掉恨意的时候在逃避,与变鬼的父亲共处一个月时也是在逃避,跳河自杀时也是。

      难道就没有不逃避的方法吗?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潮崎健三郎注视江井清爬了起来。

      她慢慢地站起,用刀鞘撑起身子,离开悬崖边。马尾散开了一半,满身都是尘土,看起来很狼狈。
      擦着脸颊上的灰尘,仿佛下定决心般,江井清缓缓呼出一口气,对上了潮崎健三郎的视线。

      “……请问,可以让我再看看您刚才的剑术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快被风声掩盖。

      潮崎健三郎一愣。

      “刚才我太紧张了,注意没有很好地集中,没太看清,麻烦您了。”

      江井清说话时听不出半点波动,回到了原来礼貌又收敛的语气。
      潮崎健三郎注视着江井清走回原来的那片空地上,她再次抬起刀剑,身体缓缓起伏,手指不再颤抖,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刀柄。

      “哼。”
      潮崎健三郎冷哼一声,一挥木刀,踏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向她走去。

      “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再回头了。”

      山顶的风如海中浪潮般一阵阵接连涌来,枝叶摇晃着,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盘旋,又落下。
      站在风中,江井清更用力地抓紧了刀刃,不再后退一步。

      “……嗯。”

      *

      虽然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但却是十几年来最清晰的一段记忆,至今为止也历历在目。

      江井清坐在武田的床边,回想起那段记忆,不发一言。
      她抬眼看了看呆坐着的武田,对方静坐在床上,纱布和绷带蒙住了他的双眼,但掩盖不了浓浓的悲伤。

      武田忽然直起身子,深呼吸一口气,攥紧床铺的手慢慢松开。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问道:“你是主动去找师傅的吗?我记得他好像两年前就说不收徒了,因为年纪大了。”

      江井清想了下,说:“不,我是受炼狱……”
      说到熟悉的人名时,她顿了一顿。
      “…炎柱大人推荐的。”

      “其实潮崎师傅一开始并不想收我为徒,而且因为他身体状况也不好,我只有幸在他那里修习了半年。”

      “半年啊,我在山上呆了有四年,四年都不放我下山,待得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武田咂咂嘴,他似乎想打起精神,讲起了些修习时的经历,但话语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哀伤,被他用随意的口气盖了过去。

      说着说着,他想起了些什么,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
      “不过,如果没有那段经历的话,我估计早就死了吧。”

      江井清张张嘴,但没有说话,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她能和武田感同身受,因为在山上跟随潮崎健三郎修习,绝对比她过去任何一次经历都要艰苦,光咬牙坚持都不够,还要忍受堪比折磨的疼痛。

      *

      潮崎健三郎比她曾经的老师都要严厉,严厉到不合理的程度。

      在森林里摔倒,被石头砸伤磕伤,摔个头破血流都是常态,为了练习呼吸法和剑术,江井清经常受伤,到了傍晚下山时,只能抚着树往下走。

      “太慢了!”
      潮崎健三郎看到在追赶中跌倒负伤的江井清,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怒斥道。
      “我没有教你呼吸法吗?都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还看不到一点长进!”

      老人瞥了眼还半跪着,迟迟没有站起的江井清,又大喝了一声。
      “腿没断就快点给我站起来!”

      江井清的气息有一丝颤抖,她的额角因疼痛沁出了冷汗,她扶着右手手臂,肘关节因撞击脱臼。
      她深呼吸,咔嚓一声复位了右臂的关节,然后用力地站了起来。

      在山上修习的第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在疼痛中度过,不仅要适应高强度的训练,还有山上艰苦的环境,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江井清从山顶回到山脚的小屋时,夕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夜晚降临。潮崎健三郎站在门前,像是在等待她。

      “以后天黑的会越来越早,你要快点下山。”

      休息时的潮崎师傅温和了许多,摘下面具,伛偻着身子盘腿坐在火坑旁。脸上经过岁月打磨过的线条十分柔和,看起来只是一个年迈的白发老人。
      火星子劈啪作响,铁锅里煮着米粥,正咕噜咕噜冒泡。

      江井清往后看了眼大门,锁得紧紧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附近会有鬼出没吗?”
      她边敷药,边好奇地问道。

      这里应该算是深山老林,最近的村镇离这儿也有好一段路,山脚只有这一栋小木屋,人烟罕至。
      有时江井清会在晚上出去捡柴,夜晚的山里很宁静,一个多月都没有看到过鬼的痕迹。

      潮崎健三郎喝了一口米粥,他磨着牙齿,重重咳嗽了几声,沙哑着嗓子说:
      “这么多年来我只遇到过四五只,不过还是别在晚上出去。”

      老人说完话后锤了下胸口,又咳嗽了一会儿,他眯起眼睛看着江井清,问:
      “你觉得你能杀鬼吗?”

      江井清摩挲着手臂缠的绷带,身上满是苦辛的药味,听到潮崎健三郎的问题,她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现在的话,应该还是比较困难,像师傅你说的,我的速度还是太慢……”

      “我是问你能不能下手。”
      潮崎健三郎打断了她的叙述,手里正擦着日轮刀的刀鞘。
      他瞟了眼江井清沾满尘土的清秀面容,面色一贯的平静,受伤的时候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平时无论是多么困难的训练,都表现不出一丝波动。

      潮崎健三郎问:“你以前是学医的吧?现在让你杀曾经是人的鬼,又没什么恨意,能下得了手吗?”

      “能。”
      话音刚落,江井清就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和鬼战斗跟训练不一样,不是受点小伤的事情,要是犹豫了那么一刻,命就没了。”
      潮崎健三郎摸着日轮刀,说:“看你这丫头平时脑袋还挺灵光,但也有很多人平时冷静,一到关键时刻就犹豫不决,如果想多活几年的话,就别犹豫。”

      “遇到鬼,就要立刻杀掉,无论是不是刚刚变成鬼,有没有吃过人,全部都要立刻斩杀。”

      江井清这次没有下意识回答,她犹豫了片刻后问:“所有的?”

      “对,无论是襁褓里的婴儿,还是你的亲人,都要立马斩杀。”潮崎健三郎坚定不移地说。

      “你的恻隐之心是留给活人的,变成鬼的人,就已经是死人了。”
      “这是给你的提醒,遇到鬼,你就没有犹豫的机会。”

      潮崎健三郎放好日轮刀,低头又咳嗽几声,转过头去整理床被。

      沉默许久后,江井清缓缓说道。

      “我知道了。”

      *

      炎炎夏日过去,已到深秋,呼啸的寒风冬天到来的前兆。

      修习没有停下来过,三个多月来的每一天江井清都在练剑中度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潮崎健三郎的身体日渐消瘦,原本可以陪同江井清练剑的老人,渐渐只能站在一旁扶着木刀咳嗽。

      但潮崎健三郎却变得更加严厉,只要江井清有一点怠慢,就会大声斥责她。

      “技巧不够,重来!”
      “按我教你的去做,不是让你没头没脑地摸索!”
      “脚步太慢了!你的呼吸法白学了吗?!”

      一遍又一遍地练剑,到后来潮崎健三郎经不能一整天都站在冷风中时,就靠自学,一遍又一遍。
      几把木刀都折断了,就连最初的那把刀刃都在敲击下折断,潮崎健三郎就将自己的那把日轮刀借给了江井清。

      “江井。”

      在入冬的那天,山里下了第一场雪。潮崎健三郎走出小屋时,看到了漫天飞扬的洁白雪花,和草地上的鲜红。

      江井清提着日轮刀站在鬼的身前,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刃向下滴落。被她斩杀的那只鬼很快便化为灰烬消失殆尽,留在地上的是一件破破烂烂的淡红色和服。

      “师傅。”江井清回过头来看他,几滴血溅在了她的头发上,和雪花融为一体。

      “这只鬼是从山谷走过来的,没怎么吃过人,应该只有十几岁,可能是附近村庄的居民。”
      她拂去发尾的血液,说。

      “这是你杀的第一只鬼吧,江井。”潮崎健三郎的目光直视前方,他背着手走向不远处的一堆柴火,边说。

      “嗯。”江井清将刀收入刀鞘。

      “看到鬼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你有犹豫吗?”

      “没有。”她平静地说。

      “那就好。”
      潮崎健三郎捡起地上的柴火,光是弯腰的动作就有些吃力,他拿起几根木柴,抱在了怀里。

      “师傅,最近要下大雪了,天气很冷,平常让我来干活吧,您多休息一会儿。”

      潮崎健三郎转过身,江井清正提着日轮刀走进屋内,他回屋前留意了一眼那滩属于鬼的血迹。

      那件单薄的,破旧的淡红色和服安静地躺在了血泊,但在这件红色和服之上,还有一件墨蓝色的羽织。
      这件羽织,是江井清平日穿的那件。

      天气很冷。
      雪花飘落,落在薄薄的布料上,融化成点点水渍。皑皑白雪很快就会铺满大地,生机勃勃的绿色将被洁白替代。

      潮崎健三郎呼出一口气,在冰冷干燥的空气中变成白色的雾气,他收回视线,走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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