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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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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倒霉,也的确是不太走运。
自从两年多前被他们光顾之后,这片小渔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废墟。失去了仅存的居民,不仅是人类,连鬼也不乐意在此处停留。
可就是这么一个破地方,白乃呼和黑野弧也就停留了那么几天,竟然还真的又遇上了鬼杀队。
“有人来了。”
躲在礁石洞穴里的白乃呼敏感地吸吸鼻子,示意边上的黑野弧跳进海里遮掩气息。
现在是大白天,他们两个并不能出去查看情况。但是就白乃呼感觉到的气息来看,应该是单独前来的一个人。
“怎么这里也会有人来,真是奇怪……”
黑野弧似乎是想不通,小声地在海里嘟哝。
他们一致认为普通人应该没胆子过来这个遭受过两次扫荡的破地盘,那么白乃呼感知到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一名鬼杀队?
“唔,我们的行踪应该没有暴露,他们没有追踪海中行动的方法,这大概真的只是巧合。”最近一段时间大概都会是鬼杀队眼中钉的小女孩不由得多思考了一下,“要么只是顺路路过,要么……是有亲人住在这里,挑了时间来祭奠的?毕竟离这里不算太远的地方有座城镇,互相之间有些来往也说不定。”
除此之外,白乃呼想不到这地方有什么其他能吸引别人驻足的点。
但是仔细想想,她和黑野弧当初在这里进食,似乎不是在这个季节。
「那么是丧生在第一次灾难中的人的亲族?」
白乃呼理所当然地想到损毁程度更严重的大片屋舍,那是在那位大人路过这里的时候被破坏的房子。
幸存的人有一部分选择继续在这里居住,有一部分离开了伤心之地。
然而搬到别处是一回事,每年的祭日回到这里又是另一回事。
“黑,你刚变成鬼的时间,是几年前的最近这几天吗?”
“……不是。”黑野弧出人意料地摇头,他的眼神游移,“祭奠……我觉得一定是正好路过的鬼杀队剑士,普通人再如何也不会独自来这里还一个人留宿。”
“是吗?”小女孩也觉得同伴说得有点道理,“算了,猜这种事情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我们也没法现在就外出行动,等到夜里再看情况吧。”
“唔。”
黑野弧草草地回应了一声就整个潜进了水中。
白乃呼没觉得奇怪,因为她感知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来者距离他们所在的洞窟很近,甚至有可能就在垂直的上方陆地。
虽然觉得不太会发生,但还是得防止再次遇到柱的可能性。
而且黑野弧比起陆地更喜欢待在水中,沿着海岸旅行时他也经常潜在海里不乐意上岸。这种依赖性随着他吃的人数越多逐渐增强,毕竟任何物种总是会下意识地选择对自身有好处的、能发挥出自身优势的环境。
……真的是这样吗。
‘扑通’
成年男鬼落进水里,发出一记声响。
越是思考白乃呼敏锐的推理,越是觉得有一瞬间的窒息。
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个一直以来都被强行遗忘的日子。最近的确不是渔村两次面临危机的时间,可却是一名……一名并非死于鬼的女性的祭日。
‘啊……啊啊。’
熟悉的、任他遨游的海洋此时仿佛化为了一个巨型的沼泽,要把他拉进暗无天日的深渊。他不断挣扎却无法挣脱这柔软的无法着力的烂泥地,无措、害怕、慌乱……种种情绪犹如沼泽中的泥水慢慢地攀附到他的全身全心,将他所有能透气的孔都封住。
他有一种猜想,但却不敢想。
黑野弧潜在海水里,白乃呼看不到他此刻不大对劲的样子。
这是黑野弧和自己的争斗,他害怕着见到那少女的同时,也害怕被白乃呼知道自己的异样。
他的秘密,他的根源,他的所有——极有可能就在这里,和他不过咫尺之遥。
***
当月亮代替了太阳,白乃呼他们的活动时间终于开始。
原本还打算再在黑野弧的故乡待一会儿,可这不速之客竟然还没走……孤身一人在已然毁灭的村庄过夜,不知道是打算干什么。明明再稍微赶些路就能抵达各方面都条件优越的城镇,却还是在这里歇脚——真奇怪。
当然,这个人怎么想的和白乃呼无关。如果不是在水里太久有碍于伤口的愈合,她早就在发现有人的第一时间和黑野弧溜走了。
“我去看看情况,黑先等在这里。”
小女孩交代了一句便走出岩洞,这几年来都是如此。
但凡在岸上发现了疑似鬼杀队的踪迹,都是由白乃呼上前勘察,黑野弧在海中以待支援。以至于她没等到黑野弧回应就已经动身,后者一句‘等等’尚未出口,白色的身影就失去踪影。
错过时机的黑野弧艰难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也许、也许是我想多了!」
胆小的男人这样安慰自己,然而他依然担忧害怕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
……这种拙劣的借口,连自己都骗不过的。
***
若是往常,白乃呼还能装作是鬼杀队的一员抑或是普通人,可现在却不行。
不管她隐藏气味的手段有多么出色,这副醒目的外表早就把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与其去赌即将遇上的鬼杀队是否知道了她的‘事迹’,还是一开始就别现出身形为妙。
披上黑色的袍子,屏息敛气,白色的孩子就这样溶进了夜幕之中。
「……果然。」
白乃呼到了村落废墟附近,马上就看到了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女倚在树干边,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此处的屋舍不是烧毁了就是破败不堪的样子,使得这女剑士只能在野外留宿,连个能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作为一名鬼杀队的剑士,后者不是没有警戒。只是白乃呼的隐匿能力超过这剑士的感知能力,清醒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发现她,更别提还睡着。
「既然就这一个看上去不太强的剑士,那就干脆杀掉吧。」
理所当然的鬼的逻辑。
白乃呼慢慢靠近,在下杀手之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剑士的容貌,发现竟然有点眼熟。
稍微回想一番,她略有些惊讶的记起这个剑士就是打探老师的消息时被她骗的那个人。
「这世界真小。」
然而闪过这念头的白乃呼,真到下手的时候并不会念及难得的‘缘分’而手下留情。
纤细瘦小的手缓缓地伸至鬼杀队少女的颈部,只消一点力气就能折断。
和鬼不同……就算是极厉害的剑士,他们的身体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连不太锋利的东西也能在他们的皮肤上划开口子,像白乃呼这样厉害的鬼,根本不用下多大力气就能直接捏断她的喉管。
只不过厉害的剑士基本不会让鬼接触到他们的要害。
从这一点上来说,白乃呼的能力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干脆换一把日轮刀用用?」
之前的那把在各种适当的不适当的使用之后,已经不如刚拿到手那会好使。原本还能收获一套姑且能穿上的鬼杀队制服,可惜现在拿队服没有意义。
白乃呼想着,手上就要用力。
——却被她的同伴叫住了。
“等一下!”
黑野弧刚上岸,他来不及亲自阻止白乃呼的动作,只能叫出声。
白乃呼因他这一嗓子而停顿了一秒,错失了杀死女剑士的最好机会。
……理所当然地,女剑士也被喊声吵醒。她一把拔出日轮刀,本能地对近在咫尺的白乃呼砍去。
因距离过近而躲闪不及的小女孩被结实地砍到一刀,尽管这剑士砍不动白乃呼坚硬的脖子,但却意外地划过了她尚未愈合的手背。
剧烈地疼痛席卷而来,弹拨着白乃呼的神经。
她判断局势不利,迅速地后退至海岸和黑野弧一起退到水中,躲避开了少女剑士的追击。
***
他们返回至岩洞,到了这时候白乃呼才有时间查看手背上的伤口。
本来已经快要愈合的灼烧痕迹上又添了一道大口子,日轮刀造成的伤痕难以愈合,这势必会影响到白乃呼的动作。
大优局面落到这副样子,罪魁祸首黑野弧低落地坐在白乃呼的不远处,无法看她。
“……对不起。”
黑野弧没想要让白乃呼受到伤害,可他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他不能让白乃呼杀了那名少女。
“……”
白乃呼看了一眼伤口,最终还是没有追究,只询问:“你认识她。”
“我……”他犹豫了半晌,“嗯。”
单薄的回答。
仅仅肯定了白乃呼的猜测,其余的信息一句都未说。
……那可是人类,那可是鬼杀队。而白乃呼,则是和黑野弧一起行动了数年的同伴。
或许黑野弧是无意的,但他下意识的行为却真切地对小女孩造成了伤害,背叛了他现在的身份和立场。
“黑,你可是鬼。”
小女孩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两只鬼都怀着各自的心思沉默了很久。
黑野弧的脑袋一团混乱,即使有白乃呼的警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而被一人一鬼的纠葛殃及到的白乃呼,正压抑着怒气。
是的,她现在有些生气。
刚刚经历了金泽背叛老师,还没过几天就又碰上了这档子事——就算是脾气不算差的白乃呼,也正在爆发的边缘。
毕竟这可是黑野弧啊,是她唯一的同伴啊,居然就这样让一个鬼杀队的剑士伤到了她。没有任何鬼能够原谅这种行为,连白乃呼也不能。
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同伴,她才不能像杀了金泽的时候那样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只得拼命压抑住心头的怒火。
“我们……明天晚上就离开这里吧。”
黑野弧轻声提议。
他不想在少女和白乃呼之间做选择,这原本是不用去做的选择……只要他一直都逃避下去,只要他们不再遇见。
“嗯。”
小女孩回答。
被日轮刀伤到的疼痛需要集中精力克制。而且现在那个女剑士一定还在上面寻找,白乃呼不确定遇到熟人的黑野弧会不会又做出一些违背立场的傻事。
……可是有些人,即使你不去见,也会自己来。
当晨曦来临,两只鬼在休养生息时,女剑士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岩洞。
据黑野弧当年所说,这分明是极其隐蔽的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基地,可却在一夜之间被女剑士找到。
白乃呼最先感觉到了动静,她一下子睁开眼睛,拉着水里的黑野弧说:“快走,人来了。”
负伤让她的注意力不能完全放在感知敌情上,等白乃呼发现的时候,那名少女已经快要到他们所在的位置了。
后者下意识地听从指示,一手抱着小女孩潜到海中。这动作做完之后,黑野弧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
「……她果然来了。」
男性鬼心中喟叹,回头看向水面。
并不多么清澈的水,并不多么明亮的洞穴。
可黑野弧就是透过几米的海水看到了此刻站在礁石之上的少女,那坚毅的姿态是多么熟悉,也多么的陌生。
「……」
他不知道心中是怎样的感情在翻腾,除却那些悲伤、愧疚的心情,看到少女仍旧好好活着的欢喜也同样交织着。
白乃呼说得没错,他现在是鬼,而少女是鬼杀队,他们之间只能存在你死我活。
如果拎不清这一点,他会让白乃呼也身陷危险当中。
黑野弧咬牙,紧紧抱住小女孩准备离开这个岩洞。
“……鱼住芥舟!”
大叫声穿过水面,变成极其细微的波纹传入黑野弧的耳内。
这只形似深海鱼的鬼听到这声呼喊,向下潜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白乃呼发觉了同伴的停顿但是没有听到声音,她捏了一下黑野弧的手臂让他快点走,却发现他一点动静也没反馈回来。
「黑野弧……」
小女孩抬头看到同伴纠结又痛苦的表情,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是水下她无法说话,只能通过触碰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白乃呼又不想真的伤害到黑野弧,于是控制着力气拉扯着他的手和短短的头发。
僵直了一会儿,黑野弧终于有动作了。
他继续了未完的前行,带着白乃呼通过水路从岩洞来到了外边的岸上。这里不在村落的范围内,完全是一片未开发的树林,走在里面几乎完全不会被太阳照射到。靠着边界的树枝还垂落到水面,形成一块不小的阴影。
“怎么上岸了?”
被黑野弧送到岸上的白乃呼很是不解,这里远不是安全区域。
她问出口后,得到的却是一个冰凉的拥抱。
黑野弧弯下腰,将小女孩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膀,像是在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
成年男性的身躯在小女孩瘦弱的身体前显得异常高大,好像能为她挡住任何的风雨——或者说,是他本想为‘她们’遮风挡雨。
‘想’和现实总是有区别。
事实上,他既没能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也没能给‘她’帮上什么忙。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他都有亏欠……不过是多或者少的差别而已。
向来都是白乃呼抱着他的手臂,黑野弧自己很少主动和小女孩有这么亲近的接触。如果是平时,可能白乃呼就高兴地回抱上去了,就如同每一个渴望着父母亲情的孩子一样……可是现在的时机不对。
白乃呼非但不觉得高兴,还生出了许多慌乱。
她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黑野弧的表现极度不正常。
“……对不起。”他,本名为鱼住芥舟的男性以抱着小女孩的姿势说,“你……你先走吧,我有点事情要和那个剑士解决。”
“……什么?”
她一时之间没明白同伴的话中深意,也不愿意明白。
黑野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小女孩茫然无措的眼神。尽管他知道白乃呼其实非常强,普通人根本奈何不了她,可每次看到她被定格在转变那一刻的瘦小身躯,他总会下意识地想让她远离危险。
“我可能,没法再和白乃呼一起走了。”黑野弧松开拥抱,转身跳入海中,“……对不起!我必须要去面对她,面对我曾经的选择。”
“我们不是同伴吗?我们不是……共同行动了那么久的同伴吗?”小女孩站在垂下的树枝边,一遍一遍地问他,“你对她心怀仁慈,可是她呢?她会放你再去吃人吗?黑,你会死的!”
白乃呼试图以鬼杀队和鬼之间永远不能调和的矛盾来换回同伴的‘理性’,可是当他连这也不在乎的时候,就真的什么方法都无法挽留了。
「或许,我还能把黑喊回来……」
小女孩相信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作伪,相信黑野弧知道他的同伴应该是她。
可是水中的鬼却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从最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他说,“白乃呼已经遇到过老师也遇到过我,之后一定还能再遇到特别的鬼来成为你的同伴。我知道这只是卑鄙的借口,但是……抱歉。”
“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好鬼。”
男性鬼抛出话之后,身影便立刻消失在了水中。
白乃呼只来得及大喊了一声‘黑野弧’,海面就没了动静。
“黑野弧!”
她抓着树枝,整个身体都要前倾到水里。
她大声地呐喊,声音从肺部冲到海面,几乎要把心脏也从喉咙里呕出来。
太过突然的绝望和不知所措将小女孩整个笼罩,一向聪明的她难以理解,无法想通为什么一下子就要失去最宝贵的同伴,为什么黑野弧突然变成了那种陌生的样子。
就算加上成为鬼之后的年数,白乃呼也仍然非常年轻,年轻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重要之人的离开、面对与同伴的分道扬镳。
“黑野弧——!”
在水中五感极其敏锐的海中霸王,既然听到了少女剑士的呼喊,那也必定能听到白乃呼一声声的呼唤。
但是这名男性只是露出了痛苦与愧疚的表情,向着岩洞游进的身姿却未停止过哪怕一瞬间。
黑野弧——鱼住芥舟。
黑野弧从来都不是‘黑野弧’,他的名字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鱼住芥舟。
‘黑野弧’是白乃呼赋予他的代号,当他决心选择另一边的时候,‘黑野弧’这三个字就没有了意义。就算呼唤千遍万遍,被舍弃了的名字也不会有人回应。
就如同他曾经说过的那样,名字是很重要的。
尽管在当‘黑野弧’的时候留下的几乎都是快乐的回忆,但‘鱼住芥舟’这个名字所背负的东西太过深沉。
他可以不再快乐,却无法放下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