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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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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良也的好日子持续了不少时间。
压在头顶上的大石头被移去之后,他再也不必耗费心神去遮掩一些不属于人类的痕迹。至于他的本职……这些事情已经不用他本人去操作了。就像一个坐在幕后的总指挥,金泽并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只要在某些极大的决策中最终拍板就可以了。
这对他来说非常简单。
与产敷屋达成交易的半年后的某一天,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去别的城镇处理的金泽照旧请了一名鬼杀队和他同行。
因这名鬼杀队只是顺路护送了金泽一下,等到了城镇门口的时候他就离开去完成他的任务了。而那时是白天,胖商人也不用担心进城以后会再遇到鬼,所以就放心和他在城门前分离。
进城以后金泽良也就从车上下来,身边留下几名随从,一起步行到自己的住处。
——他准备减肥。
肥胖对健康不好,想长命百岁的话大概还是瘦一点比较好。这个决定半年前起就做下了,并且已经小有成效。虽然还是胖,但比起之前明显小了一圈。
毕竟减肥这件事对金泽良也来说根本没有难度,因为他本就是自愿胖成一个球的。
节食很简单,戒去大油大肉更简单,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吃药的心态痛苦地吃那些肉。金泽良也很高兴可以不用再在餐桌上看到荤腥。
唯一有些困难的是运动……不过,他为了老师到处奔波的时候可比这点运动量劳累得多。
素来走平易近人路线的金泽大老板在头顶着大太阳,在热闹的城里逛了一会儿。不仅是在欣赏人文风景,更是在通过各种细枝末节来衡量最近的经济情况。
没有了老师之后,金泽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发展自家的家业上。
逛着逛着,逛到了一个摆着许多面具的小摊。
很奇怪。最近也没有祭典,怎么会有人在这时候把只有在祭典里才卖得出去的面具摆出来?于是金泽良也走到小摊边上,这摊主也不知道开口招呼客人,只是像在打盹一样地靠在门板上。
「这能卖得出去就怪了。」
精通商业之道的大老板内心腹诽,然后从小摊前拿起了一个能面。那能面的造型很可怖,但金泽长年和更可怖的存在共处同一屋檐下,所以也就不觉得这种小玩意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你要买这个面具吗?”
坐在阴影下的摊主用沙哑但稚嫩的嗓音询问,“金泽,你要买这个面具吗?”
“……?”
金泽良也在拿起面具时没太注意这个处在阴影下看不清面貌的摊主,在听到她说话时也仅仅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具体在哪里听到过却是想不起来。
金泽大老板也不惊讶摊主会认识他,因为这里是他最常待的城镇,是金泽商号发家的地方。再加上他引人注目的体型,被有心人记住了也很正常。
可是当这‘摊主’抬起头,露出她藏在帽下的苍白肤色时,金泽良也忽然心头一寒。
“……你是、你,为什么?”
胖商人认出了这摊主的身份,他下意识地想逃开但稳住了这股冲动,而后他又想悄悄地弄出一些动静来让其他人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可也没有实施——因为她竖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嘴中间。
「这是……警告。」
她在警告他,要安分一点。
摊主,或者说……白乃呼,她青色的双眼直直地锁定着金泽良也,好似除了他之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好久不见,金泽。”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近五年了,除了偶尔会传信过来要一份最新的地图和老师的位置外,他和这只白色的鬼完全没有交集。多年的习惯还是让金泽良也在震惊之下表现出了得体的回应,脸上也迅速地挂了笑容。
“嗯。”白乃呼淡淡地回应,然后淡淡地询问,“老师在这里吗?”
“老师……已经死了,在半年前。”
金泽良也说完这句话后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白乃呼仍然面无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一事实。
“为什么?老师比我还要谨慎,还很厉害,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杀死。而且你不是一直包办了老师的行程吗,怎么还会让老师遭遇这种危险?”
看似在询问,实则在指责。不用想,曾经被老师帮助过的这只鬼肯定对他的‘失职’非常不满,不满到必须亲自来敲打他一番。
在极度的压力之下,金泽良也爆发出了十足的演技。
他听到白乃呼的问话先是神情逐渐晦暗,晦暗中夹杂着愧疚和懊悔,就仿佛真的觉得自己应该为老师的死负责一般。
“我……抱歉。”他一口认下了指责,歉疚地回答,“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我并没有你和老师想得那么无所不能,对不起。我们的行动被一个赌博成瘾的打手泄露给了鬼杀队的柱,然后引来了他们的围杀……老师的确很厉害,但面对两位柱也只能败下阵来。”
“我因为是人类,所以侥幸逃过一劫。可是一旦出行就必然会有鬼杀队的剑士跟着我,以此来确保我没有再去为其他的鬼做事。”金泽握紧拳头,神情满是无奈,“现在我的行动几乎都被监视着,你这样和在下说话其实也很不安全。”
“不安全,我当然知道很不安全。”白乃呼平静地说,“你的周围不仅经常有鬼杀队出现,现在还是大白天,本来我打算去你的宅邸里等着,结果那边全是紫藤……没了老师的庇护,你也只是一个怕死的猎物,恨不得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虽然说得不好听,但金泽良也知道它说的都是事实。
长年与鬼相处的他知道紫藤能十分有效地用来抵御鬼,之前为鬼服务的时候,自家宅子里当然不能放这种老师看不得的东西。但现在,深知鬼的可怕后,不能完全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鬼杀队身上的金泽大肆地往宅邸种植紫藤。
只有身处梦幻的紫色花园,他才能安抚下自己恐惧担忧的心。
然后再次造成了白乃呼对他的不满。
金泽良也绝不会因为这小鬼的不满就把‘救命草’给处理掉,他得想一个能说服,或者能让白乃呼不再关注紫藤的由头。
“你说得对,以前的我被老师保护,丝毫不知道能被老师那样厉害的鬼庇佑是多么幸运。老师被杀死之后才突然觉得到处都是危机,那些鬼不会看在我曾服侍老师许久的份上放过我,他们只知道我是分量十足的食物……”
他表现出满分的情绪和对老师的怀念,宛如双亲死后才知父母对自己最好的孩子,既悲痛于亲人的逝去,又恨自己在他们仍在世的时候没有尽到身为子女的义务。
金泽良也做这些事情,是想让白乃呼知道他并没有投身于鬼杀队的阵营中。为了把仇恨值转移,他又紧跟了一句:“你是要去找那些参与了围杀行动的剑士吗?连老师都没办法逃出来,你……最好当心点。”
这只鬼很聪明,所以金泽认为如实地劝告她会比较好。
他是真的觉得白乃呼可能要去□□,也是真的觉得她这一去肯定要丢了性命。从结果来看,白乃呼死了对金泽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但人得活在当下,要度过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就必须要表达出自己对它的‘关心’。
白乃呼没应声。
她低头看着金泽良也的脚,从刚开始说话到现在,他的双脚十分细微地往后挪了一点点。
……这一点距离,却让倒映在地上的人影彻底和屋檐打下来的阴影分离开来。
近五年过去,外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小女孩冷不丁地说:“你在害怕我。”
这语气可不太好,金泽良也感到了危险。
“我、”
胖商人一肚子的理由等待着倾吐,他有无数的话语为‘害怕’这件事正名。譬如早在约五年前,老师收留她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心有畏惧。又譬如他一直对鬼心存敬畏,也因这份敬畏才能有压力去驱使他发展自己的产业。
可是这一切的辩解都被白乃呼打断了,金泽还不敢在白乃呼说话的时候插嘴。
“其实你不用那么害怕,毕竟现在是白天,而你在太阳光之下煜煜生辉。”白乃呼伸手从阴影处的摊位上拿了一个妖怪模样的面具,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样,“鬼是生活在阴影之中的生物,在阳光之下的你又为什么要担心自己的安危呢?左右我又伤害不到你。而且就算是为了地图,我也不会伤害你。”
说起地图,金泽良也心里又是一咯噔。
果不其然,白乃呼马上就接着问:“不过老师已经死了,你还会做地图吗?”
“只要有需求,在下就会做。”他郑重地保证。
也没明说只要白乃呼下令他就会做,金泽觉得它好像对老师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所以他判断,白乃呼可能不会喜欢自己越过老师,以它的命令为尊。
也就是说,即便白乃呼经常仿若在使用自己的人手一般向金泽讨要地图,但实际上她一直都认为金泽良也是老师的随从。就算老师已死,这件事也不会改变——金泽良也是如此感觉的。
“我后悔了。”
金泽良也听到白乃呼这么说,他流露出适当的不解与好奇:“后悔什么?”
“我问了好几次老师的位置,但是却一次也没有真的来看过老师。”小女孩抱着膝盖,情绪低落地说,“你们总是不来海边,明明海边的小渔村也很偏僻,可路线图就是避过了海边的区域。而你们难得去港口一次的时候,我和黑野弧却在地图的另一头。要到离海远的城镇里、或者山村里去的话,黑野弧就不能发挥出他的长处,也容易被厉害的人物发现。我总是想和黑野弧一起行动,所以每次都放弃了一个人来看看老师的机会。”
白乃呼的脑袋埋了下去。
“我和黑野弧都吃了不少人,都变得好厉害。之前有一次甚至连鬼杀队的柱都骗过去了,我还很想把这件事也告诉老师,让她知道有同伴并不是更容易被发现……而是能够扶持着成长。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连五年都不到而已,对老师漫长的生命来说不过是短暂的五年,却变成了这样……”
随着白乃呼的喃喃自语逐渐增加,金泽良也心中不好的预感也随之壮大。
他甚至没空去关注这个多次被提到的‘黑野弧’是哪路人物,出色的危机意识在不断地提醒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而金泽的确这么做了。大胆到在一只鬼的面前直接拔腿狂奔,同时让自己的随从留下对付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白乃呼。
身为随从的主人,金泽良也对自己的人手有几斤几两十分清楚,可问题在于他并不知道白乃呼究竟有多强。
她说自己变得很厉害,但这厉害到底抵达了哪一程度还是未知数,毕竟金泽从未见过白乃呼捕食。
但是,他知道老师有多强。
金泽家两代人服侍的老师很强,可是强不过鬼杀队的柱。按这样来算,才成为鬼没几年的白乃呼即使自称很强,大约也不会有老师一半的水准。
当然了,现在的情况下别说是一半水准,就算只有五分之一的水平也足够致命。
金泽良也不愧是狡兔三窟的奸诈商人,自从与产敷屋达成交易后,他就从那里得到了一只信鸦……用来召集身处附近的剑士帮他脱困。
打一开始,金泽就通过别人不知道的动作下令让乌鸦去召唤援手。
有来有往地和白乃呼讲了那么大一通的话,飞走的乌鸦总算飞回来了——它必定带回来了鬼杀队的剑士。
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黑色的救星。
鬼杀队的制服就在远处,再有那么一会儿就能赶到他的身边,为他斩去白色的头颅。
可是……先掉下来的,好像是、似乎是、大概是——他自己的,头颅?
「太快了。」
金泽良也心想。
几名健硕的随从,在胖商人的预计中总归可以稍微拖延哪怕几秒的时间。他们在普通人中算是身手不错的那一类,在大白天、在很阳光的沐浴下对上一只不算很老的鬼,居然一眨眼就被歼灭。
令人恐惧的速度,但更可怕的是它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死活的一往无前……要知道,迎敌的随从中,有两三个人的佩刀可是鬼杀队的日轮刀。
「难道它一点都不害怕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没有鬼会不怕阳光,没有鬼会不怕日轮刀。
但是惧怕的感情可以被压制,勇敢从来不只是人类所能拥有的特质。
从半空掉落至地上的过程中,金泽良也看到被砍断的平整伤口处喷洒而出的鲜血,听到了周围不知情的民众慌乱的尖叫。被他派去阻拦白乃呼的随从全都已经身首分离,溅出的血迹为摊位上的面具抹上猩红的色彩。
站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头上戴着的兜帽好像被掀开过一瞬,她的面庞被阳光灼烧得厉害,但因为又及时拉上,所以并未造成致命伤。即使如此,贸然走到太阳底下也需要十足的勇气,毕竟厚实的衣服并不能百分百除去日光的影响。
可就算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她也一定要在这里,把他杀死……穿着鬼杀队的制服,用着克制鬼的日轮刀。
就像是在讽刺。
讽刺这个出卖老师投靠鬼杀队的家伙,最终也还是死在鬼杀队铸造的武器之下。
最后的最后,那颗意识还未完全断绝的头颅,看到一瞬间杀掉数人的小女孩露出了真正属于鬼的可怖气压。
一半是异化的白色,一半是灼烧伤口的嘴唇一张一合,诉说着商人死亡的原因。
“你。”
“你、你这寄人篱下的奴仆竟敢背叛老师、竟敢算计老师。我绝不原谅,绝不原谅害死老师的罪魁祸首,绝不原谅你……”
“我!绝不原谅!”